第九十三章 檸檬色的她
每年夏天，時常看到許多身穿學士服的學生出現在校園的各個角落。那寬大的衣袖如流雲般拂過長空，在充滿著希望的藍天中自由翱翔；那方厚的學士帽象徵著崇高而深淵的知識，隨風搖曳的帽穗便是那不斷踴躍而出的靈感。我總是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們，驚羨不已，想象的有一天我也會穿上那樣的衣服，而且我必然會穿上那樣的衣服。
而如今，我就穿上了那樣的衣服。
班級集體照拍完后，是各人根據自己喜好自由活動的時間。
「貓小二、耿啟明，咱們組個隊一起去新校區拍照吧。」方翠蘭蹦蹦跳跳地來到我的身邊，而我正和耿啟明站在一起。
「呃，好啊！」耿啟明稍微遲鈍了一下，然後欣然答應了。
「嗯，要麼我們再叫上彭旭吧。」我想了想，然後掃視了一下整個教室，「咦，彭旭哪去了，他為什麼不跟我們一起啊？」
「他啊，估計被妹子拉走了吧。」耿啟明說道。
「哪個妹子？」我問。
「就是那個總是一直纏著他的妹子啊。」
「哦，我知道了。」
「妹子對他可是一往情深啊，還為他考上了本校研究生。可惜胖子就是不為所動。」
「哎……」我嘆了一口氣，看了一眼方翠蘭。
方翠蘭倒是沒什麼心思的樣子，臉上掛著自然的微笑。
「不管他了，咱們走吧。」耿啟明大手一揮，帶頭往門外走去。
我和方翠蘭也跟了上去。
「我好喜歡這個圖書館的，咱們進去拍吧。」方翠蘭笑得像個天真的小孩，指著圖書館，一個勁兒的蹦著。
我並不是很喜歡這個圖書館，我對它沒什麼感情，我也不覺得在一堆書架附近拍照有什麼好看的。我只是簡單地拍了幾張，就在旁邊的一隻椅子上坐了下來，靜靜地看著他們倆。
耿啟明積極配合著方翠蘭，兩人在書架間穿梭著，又互相拍了好多照片。
我看著耿啟明和方翠蘭都那麼開心，也發自內心地笑了。
尤其是方翠蘭，身著這一席學士服的她，顯得更加飄逸靈動了許多，好似嬌小的天使，從雲天之上落入凡間，在百花叢中自由地舞蹈。本是可愛如孩童的她，此時卻不失優雅和端莊，竟散發著一種成熟女人的魅力。
從未見過如此的她，我盯著她看了許久，彷彿內心綻開了一紋波浪，不知何時竟痴醉了起來。
忽然，方翠蘭像我走來，熱情地說：「貓小二，我可以跟你合照幾張嗎？」
那一瞬間，我愣住了，散逸在整個空間中的思維和靈魂剎那間充斥回了我的身體：「啊？什麼？合照？」
從來沒有一個女孩主動提出來要跟我合照的，我竟一時無法適應，內心劇烈激蕩著，似有千濤萬浪在心間翻滾，又如有星羅萬象在胸中聚集。
「好，好啊！」我戰戰兢兢地站了起來，跟上了她。
雖然不太習慣，但既然她都主動要求了，我為什麼要畏縮呢？能夠與她更加親密地接觸，能夠與她留下美好的回憶，不正是我所期望的嗎？不正是讓我美滋滋的事情嗎？
一直以來，我從理性的角度拒絕著方翠蘭，從理性的角度深愛著林溪夢。而從感性的角度，我難道就沒那麼喜歡方翠蘭嗎？我難道不曾每次都因為能夠與方翠蘭在一起而滿心歡喜嗎？
不不不！我理性的內心還是告訴我，我不應該喜歡除了林溪夢之外的女孩的，否則我和顏金鳳又有什麼區別？我只會傷害了他人，也傷害了自己啊！
可是，就讓我貪戀一下這短暫的美好吧，即使就只有畢業前的所剩無幾的日子。就這樣，為那絢麗綻放中的煙火心動那一瞬間吧。
我謹慎地靠在方翠蘭的身邊，面對拿著手機的耿啟明親切地笑著。他明白我不會喜歡方翠蘭的，就像我明白宋鴻義那樣。他不會介意的，況且我也幫他們倆拍了不少合照。
當我們走出圖書館，恰好遇到了幾位同樣在這裡拍照的同學，其中也不乏一些我觀察到的暗戀著方翠蘭的人。
「這棵樹看著很有感覺誒，我們在這裡多拍幾張吧。」帶頭的同學呼籲著大家。
那是一棵高大的梧桐樹，像一位傲然獨立的智者守護在圖書館的門口。樹下是一圈翠綠的草坪，平整得如同地毯一樣。再下面是大理石磚壘起來的基座，更加突顯出那棵樹的璀璨。同學的眼光還是不錯的，我打量之後也很想在樹下拍幾張。
大理石基座稍微有點高，不過對於男生來講還是小菜一碟，幾個男生很輕鬆就攀上去了。至於我，這種高度怎麼可能難住一隻貓呢，我雙腿使勁兒一蹬，很輕鬆就跳上去了。
回首一看，方翠蘭正站在基座前不知所措地望著台階，似乎在努力尋找一個合適的角度，卻怎麼也找不到。
心急的幾個同學本已倚靠在了樹下，此時卻跑來向方翠蘭伸出了援手。
我作為原本就離方翠蘭最近的人，一時竟不知道該跑去樹下，還是也想別人一樣向方翠蘭伸出手去。如果我跑去樹下的話，豈不是顯得太冷漠無情了一些？如果我向她伸出手來的話，會不會有人說我的閑話呢？算了，即使有人說我的閑話，那不還有另外兩個同樣伸出手的同學墊背嗎？
於是我微笑地看著方翠蘭，伸出了右手。
方翠蘭顯得很為難，反覆看了看眼前的我們，尷尬地笑著。最終，她還是選擇搭上了我的手，或許因為我是正中間那個人，也是離她最近的那個人吧。
那柔軟的小手觸碰我掌心的剎那間，我彷彿感覺到了一塊冰冷的玉石輕柔地拂過我的肉墊，又好似一泓清澈的泉水潺潺流過五指之間。那就是牽起自己喜歡的女孩小手的感覺嗎？我的內心瞬間洶湧澎湃起來，如同燒開了的砂鍋，難以抑制的火熱不斷碰撞升騰著。
當方翠蘭成功登上了基座，我緊張地望了望在場的其他同學，看到大家並沒有太在意我和方翠蘭的舉動，我緊繃的心弦終於放鬆了下來，讓一切歸於了平靜。在那裡，我和方翠蘭一起扶著樹榦，在鏡頭前留下了美好的回憶。
下去的時候，我再次托著方翠蘭的手臂，保護著她平穩地跳下了基座。同樣沒有同學過多在意，同樣感受到了方翠蘭發自內心的欣喜，同樣有一股難以言說的溫暖交織著甜蜜，在我內心深處激蕩不已。
拍完照的當晚，全班再次聚餐了一場。卸下了所有學業的包袱，增添了許多臨別的深情。
方翠蘭就坐在我和耿啟明的中間。看到這樣的座位安排，同學們又來勁兒了，少不了動員耿啟明向方翠蘭表白，也有幾個同學讓作為耿啟明好友的我去勸說他表白。
我只是對著這些同學會心一笑，以我在人前固有的低調木訥保護著自己，也保護著耿啟明和方翠蘭。這個酒桌上，或許只有我知道而且相信耿啟明和方翠蘭是無辜的，是飽受委屈的，所以我不會落井下石；同時我也不會在這樣熱鬧的酒桌上掃大家的興緻。
不過大家實在是太過熱情高漲了，即使不指望我能做點什麼，也依然不會輕易放過耿啟明。
方翠蘭尷尬地笑著，通紅的臉上似乎寫滿了不好意思，在耿啟明的身邊更加坐立不安。
於是，我悄悄貼著她的耳邊安慰道：「你不要感覺壓力太大哦，其實這真的只是緋聞而已啦，你不要誤會了耿啟明啊。」
方翠蘭彷彿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趕緊大聲對同學們說：「剛才貓小二說了，這真的只是緋聞而已啦，你們不要為難耿啟明啦！」
此言一出，同學們反而都更有熱情了，完全沒有把方翠蘭放在心上，繼續對耿啟明發動著攻勢。
我嘆了口氣，只能希望在我的說辭下，方翠蘭不會誤解耿啟明，僅此而已。
此刻長發飄飄的她依然那麼溫柔可人，撩動著我的心弦。我靜靜地看著她，默默欣賞著她，卻不能真正接受她。但或許，她值得在我的記憶中留下一席之地。
酒過三巡，我首先敬了好友耿啟明一杯，說道：「知道我為什麼敬你嗎？因為你是我大學期間印象最深刻的男生！」
此話並不假，他確實是我大學期間最好的知己，這一杯也是紀念他對我大學四年來思想認識上的巨大進步所作的貢獻。
隨後，我順勢也很自然地端起酒杯，橫在了方翠蘭的面前，說道：「知道我為什麼敬你嗎？因為……」
她笑著脫口而出：「我是你大學期間印象最深刻的女生嗎？」
我被她逗樂了：「你都會搶答了啊！不錯，我確實是要說，你是我大學期間印象最深刻的女生！不過在乾杯之前，我想請你選一個你最喜歡的顏色。」
「顏色？嗯……」她想了想，「橙……色……額，不對，是檸檬色！」
「檸檬色？」我愣住了。
「對，就是檸檬色吧。」
「不過你剛才好像提到了橙色吧，你確定不是橙色？」
「就是檸檬色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好吧，那麼就是檸檬色吧。來，乾杯吧！」
這突如其來的檸檬色確實讓我感到很為難。
我有幸在求學的四個階段分別遇到了四個不同的女孩，我認為她們每個人的出現，對我來說都是具有紀念意義的。
我將顏金鳳稱作「小學印象」，那一定青色的，既是青澀的童年，又是留在我心中淤青的傷痕，我會永遠痛恨著她。
我將林溪夢稱作「初中印象」，我覺得她是紅色的，因為她的臉上總是泛著害羞的紅暈，更因為我會永遠愛著她，而愛情的顏色是紅色的。
我將喬巧稱作「高中印象」，一場純粹的友情，相處得比我喜歡的任何一個女孩都更加自然，更加和諧，更加暢通無阻，我選擇用最自然的顏色來紀念她，也就是綠色，也正契合她那件最具氣質的墨綠色風衣。
如今，我願意將方翠蘭稱作「大學印象」，然而我竟不知道該如何為她定義一種顏色。為什麼不能用一個字的顏色來表示呢？比如說橙色？為什麼一定要強調是檸檬色？算了，既然是她主動喜歡的我，那就由她主動選擇代表自己的顏色吧。它具有什麼含義，也完全交由她來定義吧。至於她是怎麼定的，她願意告訴我也罷，不願意告訴我也罷，都由她自己來定吧。
我只是靜靜地望著方翠蘭，任溫熱的酒氣在全身激蕩迴環，在心中化作點點憐惜。如果我沒有深愛著林溪夢的話，如果我沒有礙於好友耿啟明的心思的話，如果我沒有因自認為被流放而對這異鄉的漂泊如此深惡痛疾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