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火鼠(四)
次日中午,蘇言笑乖乖的回了來,手裡提了罈子桂花酒,陪著笑的極其不懷好意。
既零搖著洛雲川給倒的極小一盞酒液,抿了口,頗為感動,大半年了可算又嘗著這滋味了,心情一好,卻也沒糊塗了。蘇言笑昨個兒還躲她呢,若沒什麼事情哪敢回來。
「說吧,這是又闖了禍,還是有事相求?」
「徒兒就是得了好酒,念著師父而已。」蘇言笑蹭了上去給滿上了酒,先說兩句好話,才真正開了口,「順道求師父幫個小忙。」
既零抬了抬眼皮,示意他說下去。
「染雲城近處人煙太盛,沒什麼花木精靈修行,徒兒想尋些帶點靈氣的草木,特來向師父討幾片蓮葉兒什麼的。」
不是什麼過分的要求,既零有了酒開心,點點頭:「給你是可以,不過你要這些作甚。」
既零本就是蓮花精,變幾片蓮葉兒自然信手拈來,雖耗的是修為,她都活了千年了,也不在意那幾月幾年的,只是他這兩日該忙著抓火鼠,還是問清原因的好,省得他再給折騰些什麼出來。
「徒兒問了這月余來失火宮殿的情況,總的來說十來天一場,地點上沒什麼規律可尋,想來是隨意挑的。離清苓宮失火五日了,徒兒想著在幾個殿里放下誘餌,設好結界,誘那火鼠出來,也好捉住。」
既零聽了這話卻皺了眉頭:「用靈草誘火鼠?」
「對啊,這東西不是喜食靈草竹木的嗎?」蘇言笑道。
既零嘴角抽了抽,很是恨鐵不成鋼:「你說的那是竹鼠,不是火鼠!」
蘇言笑愣了愣,皺著眉頭半晌沒想起來,乾脆狡辯道:「都是老鼠,喜好差不的多吧。」
既零看著這不爭氣的徒兒一陣扶額:「雲川,告訴他火鼠喜歡吃什麼。」虧她之前還覺得這徒兒挺老道的呢,瞎了眼了。
「《神異經》有載,南方有火山,長四十里,生不盡之木,晝夜火然。火中有鼠,重百斤,毛長二尺。」
既零聽著點點頭,對這徒兒愈發滿意了,同樣也愈發嫌棄蘇言笑了:「同一年入門的,看看你師兄,再看看你。」
洛雲川聞言,眼裡含了絲笑意,也由著既零喝這菊花酒了。蘇言笑還算識趣兒,沒拿太多過來。
「不盡木。」蘇言笑聞言臉更苦了,「聽這名字就知道難得,我這得哪兒找去呀。」
「這東西莫說火鼠喜歡了,你拿到仙界也得一陣喧囂。」既零鄙夷道。崑崙炎天之地的神木,千年成材,數量寥寥,已經有幾百年沒聽到不盡木的信兒了。
「那怎麼辦,我總不能挨個兒殿閣劃上陣法吧,想想都累。」蘇言笑趴在桌子上撐著頭望天。
且不說累了,偌大的含元宮大小殿閣都過百了,若摸不清位置,再很不幸的隔遠了,等縱火的來了,這趕過去的時辰都都夠它跑幾回了,還真得想個切實的法子。
既零也趴在桌子上支著頭琢磨了許久,最終還是翻手化出了三片葉子:「為師也算是撐過火災的花妖了,你就湊合著用吧,不過我可不負責這效果哈。」
蘇言笑連忙接了過來,眼睛笑的都眯成條縫了:「多謝師父!」
既零忽然又覺得,他說不準本就知道不盡木,一早算計好了打她的主意呢。
只是這麼猜著,既零就忽然一陣火:「回叢雲峰把《神異經》抄十遍去。」
管他裝的還是真忘了呢,總之都該罰!
蘇言笑接著就垮了臉,很不情願的應了聲「是」。
「師父,徒兒看年代久些的古籍上,都稱火光獸蠱雕這些為異獸,載的位置也有能在十二國中尋到根源的,為何而今都去了蒼梧之淵以北,被稱作魔獸?」洛雲川忽然問道。
「對啊師父,徒兒也好奇呢。明閣里先生沒講過,書籍上也沒載著。」蘇言笑也和了句。
既零斜覷了蘇言笑一眼,泯一口酒:「這事說起來同叢雲峰也有些干係呢。」
三萬年前,天地始開,六界尚未得分明,凡間存凡人及走獸與異獸。異獸天生自帶異能,實力強大為禍一方。凡人及走獸最是弱小,初探修行,分做兩派,陰陽魚上,一者習始神尚陽,採集日華,聚天地清氣;一者仿異獸崇陰,吸食月精,納世間濁垢。尚陽者修行緩慢,崇陰者心性狂躁,由此分做仙魔。時日一久,魔族愈發制不住殺念,驅使異獸,築下大錯。后被仙界圍剿,叢雲峰首任峰主散盡修為,化下結界,其首徒秦葉蓁驅魔及異獸於結界以北,便是而今的蒼梧之淵了。
蘇言笑聽的神情激動,就差拍案而起了:「這般轟轟烈烈的大戰,為何不載入史冊?」
「因為秦葉蓁是魔,還逼死了她師父。」既零垂下眼眸,語氣平淡,「這又如何寫呢。」
欺師滅祖,卻又維護了這六界三萬年間平和,功過難評,當年那代人不知該感激還是嫌惡,索性裝聾作啞,擲了筆不錄了。
「也就說魔原也像仙人一般,由凡人修鍊而來?」洛雲川問道。
「嗯。」既零答。不過是修行的路子不同而已,只是一步天涯。
「典籍中只對越過蒼梧之淵的魔族有載,卻未見過有關魔界的論述,就沒人好奇越過蒼梧之淵瞧瞧嗎?」
「對啊對啊,只聽說魔界分了星河,無垠,絕嶺三地,卻不知具體什麼樣呢。」蘇言笑一聽見新奇的東西總是耐不住性子。
「知道魔界作甚!」既零聲音驟然冷了下來,呵斥道,「魔族歧途不回首,生性殘忍嗜血,你若珍惜自己這條小命,就給我斷了這點好奇。」
蘇言笑見既零神情嚴肅,噤了聲,洛雲川卻繼續問著:「師父往日同徒兒說過,善惡不以種族為界,魔族說到底與我們同宗,三萬年裡妖族都同仙凡修好了,魔族既能延續至今,想來與以往該有些不同了吧。千萬年間都是魔族來凡間,我們為何不也試著去——」
「不同?叢雲峰當年血債該做何解!」既零緊握著酒盞,骨節都泛了白,合了眸半晌才壓下驟起的怒火,「魔自然亦有心存善念的,然他們修行法門所致,大多難壓心中暴戾,絕非善類。而今魔族待著蒼梧之淵以北,六界方能各自相安。我當日那般說是怕你心生怨懟,不辨黑白,不是要你橫生事端的。」
洛雲川見狀,曉得再多說徒惹疑竇,便不再多言。
既零最受不得突然的安靜,拿了酒罈子就要再滿上,卻發現居然空了……
「師父再喝就要醉了。」洛雲川看著眉頭鎖起來的既零,從她手裡拿過了抖不出一星半點的酒罈子,「這時節正好下了栗子,我去給師父買包回來。」
既零待在這裡也是百無聊賴,索性起了身:「為師同你一道吧。」她在這皇宮裡人生地不熟的還沒人幫襯,查什麼都不便,蘇言笑既然做好了打算引火鼠出來,她也樂的坐享其成,自己倒不如好好逛逛這染雲城。
「我也去我也去!」
蘇言笑聽到玩的,蹭的起了身,卻被既零當頭潑了冷水:「你去什麼,布你的結界去,七日里若沒個結果,就別指望去渚洲雅集了。」
既零喜歡清凈,也喜歡熱鬧,不過是喜歡在清凈的地方看熱鬧。
都城自是繁華,中秋臨上皇后的大壽,到處都是喜氣。既零坐在茶樓的雅間里衝下張望這熙攘,手邊剝好的栗子取不完。
北禹國算的上國泰民安,天子腳下治安也是不錯的,可人一多了就易起爭執,尤其是兩個火爆脾氣的湊一塊兒,瞧這分毫不讓的架勢,愁的前來調解的京兆尹直嘆氣。
要說這京兆府尹可算得上最得罪人的差事了,品階原本是過得去的,可放這兒三步一個尚書五步一個王爺的都城,哪兒還夠看的。這不,今兒這撞了人的就是右丞相家的小公子。
原也不是什麼大事,路上人來人往的不小心搡了個姑娘,害人家藥材撒了一地。誰知這姑娘是個潑辣的,還不等人家道歉呢,當即叉腰罵了起來。這小公子自小含著金湯匙長大的,哪兒受過這氣,然後就有了當街對罵這出好戲了。
那姑娘若是個普通人家的倒也好辦,可偏得是宮裡寧美人的婢子。都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皇家辛秘向來是百姓飯後茶餘最愛說道的,寧美人護短又小心眼的名聲早都傳遍染雲城。左右都不好惹,京兆尹眉頭都皺成了川字,一個勁兒擼著那搓山羊鬍子嘆氣。
「你這人走路都不長眼的嗎,姑奶奶尋了兩日才摘了這點藥草,這會兒全撒了!」那藥材綠豆粒一般,本就只一捧,撒在地上著實不好撿,也不怪那姑娘氣的直跺腳了。
「不就是點葯嗎,不管是蟲草還是參芝,多少銀子本公子盡數賠你好了。」
「我呸!你知道這是什麼藥材嗎,還拿銀子賠?姑奶奶告訴你,要耽誤了事兒,你多少銀子也賠不起!」
哎呦!這麼聽著,怕不是寧美人要的東西吧。京兆尹扯著袖子擦一把額頭上的冷汗,小心翼翼的勸著:「姑娘,這附近便有百杏林的鋪子,您這兒缺什麼藥材,我立馬叫人給買來。」
這姑娘半點不體諒這位老人家的戰戰兢兢,指著小公子的鼻子照樣罵罵咧咧:「哪兒的藥鋪子也買不到姑奶奶我要的東西!我說你這個人啊,你就不知道趕緊的給我撿起來嗎!」
「要本公子幫你撿?做夢!」小公子分外不可思議,「你簡直就是個潑婦,不可理喻!」
若非家教管得嚴,旁邊還有京兆尹給拉著,依著少年人的血氣方剛,他早就不顧什麼讀書人的形象掐起來了。
這吵架初始看起來還有趣,久了只覺著聒噪,既零在這二樓窗子上趴著看不真切,只覺著那灑落的藥材有些不尋常,便下了來瞧瞧。
一生了事總免不得擠一圈人,既零能進來可真是好不容易,彎了腰捻一顆小葯粒子看了會兒,好是小巧的紅果子。
那姑娘見有人動了她的葯,正又要一通火氣發過來,卻忽然覺得一陣冷意,平白打了個寒戰,一抬眼間卻是個白衣紅裳的清俊公子,只那目光寒的叫人發怵。姑娘害了怕,縮縮脖子終於停了吵嚷。
既零玩弄著那小果子起了身,看了那姑娘一眼,笑意盈盈。
「這果兒確實難得,若說銀子賠不來,倒也算不得虛言。」既零話是對那公子說的,卻撇了眼一邊的姑娘,分明是笑意盈盈,小姑娘卻無端生了絲懼意,只覺著眼前這對男女不好惹。
「這果子我恰巧有些,不如我幫這位公子賠給你,如何?」既零說著,自袖裡乾坤中取出了個錦囊,不大不小的,尋常人家的袖袋裡也能裝得下,不會叫人生疑。
那姑娘心裡卻咯噔了一聲。能識出沙棠,還隨手就能取出袋兒,斷不是凡人。只聽寧姐姐說近日君羽有個峰主陪著五皇子回了來,本也沒當回事兒的,卻不想這兒碰見了。
既零見她呆住了,將錦囊隨手丟過去,砸在了姑娘懷裡,那姑娘方回了神,慌忙接了住,連聲謝也不說,匆忙走了。
丞相府那小公子大抵沒見過這麼厚臉皮的,愣了好半晌才搞清楚發生了什麼,既零卻早就帶著洛雲川走遠了。
沿著城中街道走了會兒,到了處清凈的街道上,既零回了頭看了洛雲川一眼。
待的久了,只一個眼神洛雲川就知道她要問什麼:「徒兒在她身上下了牽絲。」
既零點點頭,很是滿意。
牽絲是種追人的小符咒,千里之內辨人尋人。很基礎的符咒入門,既零再不濟也會畫的,只是有了洛雲川在身邊,符文陣法的她才不想操心呢。
既然簡單,那想解自然也容易,卻勝在不易察覺,那姑娘看著沒什麼經驗,有了防備心也覺不出自個兒被追蹤了。
「師父不怕暴露了身份打草驚蛇?」洛雲川問到。
沙棠原是昆崙山上特有的果子,尋常地方很難見到,凡人甚少有人識得,食之不懼水,火鼠想來是喜歡的,那姑娘與火鼠脫不了干係。
既零轉了身靠在欄杆上,看著不遠處悠悠晃著的畫舫,很是不當回事兒:「這蛇可不在草窠里,莽撞進了捕蛇人的布袋裡呢。」
放個火不利落,采些沙棠果子也咋呼,生怕旁人不知道的嗎。這麼笨的人,既零打心眼裡瞧不上,哪裡怕露了身份,還正好看她如何慌亂,多些趣味呢,不然此行也簡單的太過無聊了。
「她對師父來說自然簡單,只是若生了戒備,蘇言笑那邊就不好弄了。」
既零聞言一愣,怎麼就忘了這茬了。逮火鼠的活兒交給蘇言笑,這孩子現在怕是在苦哈哈的布陣呢,讓她這麼一攪和,縱火的嚇著了,哪裡肯輕易再出來。
洛雲川看她這模樣,嘆了口氣。她果然是忘了呀。
「師父,還是先回去知會蘇言笑一聲吧。」
總是她不對在先,既零隻得打消了夜間游個畫舫的念頭,早早回了去,還順路,額,折了小段遠路,提了包程記的酥皮月餅。
嗯,是她自己想吃了,絕不是心裡過意不去,給什麼人專程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