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雅集(一)
渚洲其實就是清雎山了,只是雖掛了個山的名號,卻是川澤連綿,溪湖交錯,山峰零星散落雲霧之下,因此得名渚洲。亭台樓閣接連成片,沒有太多雕欄玉砌,處處草木為飾,卻出奇的清雅。
仙山往日都是有結界的,近在眼前卻不得其門而入,今日因雅集放了個缺處,可依舊少不得弟子接引。且不說這地勢縱橫交錯,清雎山以陣法聞名,殿閣看似無序,實則暗藏伏羲六十四卦,若無指引,外人便是闖入了這結界,怕也繞不出去的。
這次雅集定在八月十五,月圓夜,人間的團圓節,既零帶著兩個徒兒,提前了三日過來,也好叫他們多玩會兒,此時來的人不多,天邊偶有幾道流光劃過,都是些見過幾面的道友,相互見個禮,算不得熟識。
清雎山湖澤頗多,有處靈泉眼格外出名。一處泉水偏出生寒暑兩氣,靈氣富裕,最適合這些小輩修行。清雎山身為三大仙門之一,自不是小氣的,給小輩們安排下的住處都在靈泉附近,每個房間都引了靈泉水。那靈泉對結嬰后的修士卻沒多大益處,輩分稍長的修士們另行安排。
既零論修為也就金丹後期,來清雎山向來是在寒泉近處的,只是這次魔族的消息是她帶來的,便被拉去討論大事了。洛雲川被丟在屋子內,很是不開心。
客舍分做了兩層,一層便是引了泉水的池子,隔開劃分兩處,一半寒涼一半溫熱。洛雲川坐在池子邊探了探,果真靈氣充裕,左右無事,便泡一泡好了。
這中衣剛準備落下呢,窗子就被挑了開,洛雲川順手拾了塊池子邊的鵝卵石,一下打了過去,蘇言笑反應不慢,避了開來,跳進了屋內。
「師兄這麼警惕了幹嘛,仙山裡又進不了邪祟。」
「沒有邪祟,卻少不了你這樣的攀牆翻窗之人,還是謹慎些的好。」洛雲川邊說著,又系好了衣服,「你不好好修鍊,來我這裡作甚?」
「在這裡泡著多沒意思,師兄不想去那寒暑池邊瞧瞧?」蘇言笑進了來左轉轉右看看,沒個消停。
「不想。」洛雲川冷著臉一口回絕。
「師兄幹嘛這麼冷漠,也就在師父面前時還能有絲人氣兒。」蘇言笑不滿,「分明生的這般好看,卻總是僵著,難怪予瀾峰的師姐妹們不敢近你。」
洛雲川涼涼的瞥了他一眼:「也就姬師伯脾氣好,若是換了顧峰主,看你還敢不敢去。」
蘇言笑一聽顧揚波的名號,明顯頓了一下,他跟顧小公子打賭贏了縛靈網,這事兒既零還不知道怎麼處理呢,指不定真得挨上幾戒鞭了。
「我聽說寒暑池底下生了兩條陰陽魚,一黑一白相互逐尾而游,晝夜輪轉不歇,師兄不好奇?」蘇言笑還妄圖誘惑著。
「不好奇。」洛雲川不為所動,「這是師父頭一次帶你下山,若生了什麼亂子,你丟的不止師父和叢雲峰的臉,到時候看師父怎麼罰你。」
洛雲川頓了頓,忽而勾起了唇角,看向他似笑非笑:「笑笑?」
蘇言笑渾身一僵,徹底垮了臉:「好吧我錯了,我可不敢再生什麼事端了。」這小字要是傳了出去,他還要不要在君羽混了。
待蘇言笑走後,洛雲川關好了,四處都設下了結界,專門防著蘇言笑再闖進來,這才又寬了衣泡在了池子里,卻不運功,支著頭不知是否思忖著蘇言笑方才的話。
靈泉處的島子不大,客舍圍成了個圈,顯然中間的便是寒暑池了。時至晚間,暮色沉沉,四處樹木枝葉蔭蔽下,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遊走,細細看來,一步步走的玄妙。這島嶼上顯然是布了陣法,也難怪蘇言笑要拉著洛雲川去看寒暑池了。
黑影漸行至個山洞前,沒什麼出彩的洞口,只守了兩個普通的弟子,此刻正湊在一塊兒聊著哪家師妹更清麗些呢,忽覺一陣不那麼自然的風吹過,抬首間卻未發現異常,絲毫沒注意到已有個人影閃了進去。
洞內四壁嵌了熒石,柔和的光芒恰好照亮前路。並未多麼曲折,洞內氤氳著迷離的水霧氣,一半溫熱,一半寒涼。
黑衣人揮開霧氣,緩步上前查看。池子中央果真有兩條錦鯉,一黑一白繞著塊突出的石台相互逐尾,泉水在此汩汩而生。
黑衣人邁入了池子中,這一半為寒池,衣袍上竟迅速附了層霜花。自這池中引出的水溫和了許多,直入進去才知道,果真一半寒天一半酷暑。黑衣人卻未曾在意,一步步近了陰陽魚,正要邁上那石台,卻忽然被一道彈開。這石台周圍竟設了結界。
這寒暑池算是清雎山一寶,結界一經觸動,大半個清雎山都知曉了,外面守著的兩個弟子率先趕進來,小島上駐守的弟子迅速聚了起來,黑衣人修為頗高,退了那兩個小弟子,衝出了山洞。
總也是在清雎山的地盤,匆忙趕來的弟子也有數十人,又開了布下的陣法,黑衣人顯出幾分狼狽,情急下衝進了客舍周圍。這裡住的都是來自各個仙門的小輩,人員雜亂,搜查起來麻煩,藏人的絕好去處。
果然,分明是緊追著的,一個眨眼的功夫,已失了蹤跡。領頭的人急了,敲了客舍的門。
只片刻門便打開了,洛雲川顯然是剛從這屋內池子里出來,外袍披得有些凌亂,頭髮也濕漉漉的,卻依舊彬彬有禮:「師兄,外面這般吵鬧,卻不知出了何事?」
那弟子隨便回了禮:「原來是君羽的師弟。」各家仙門輩分不一,按著年紀相仿修為相近,喊聲師兄弟便好,「方才有人闖了寒暑池,我等正在追查,到這兒卻失了蹤跡,不知師弟可曾瞧見了什麼。」
「實在抱歉了,我方才正在打坐,未注意到什麼異常,師兄若不信,大可進來查一番。」說著便側了身。
那弟子見他如此坦蕩,擺了擺手:「那人狡詐,叫他逃了,師弟需得小心些了,我再去別處查查。」說完便帶人離開了。
洛雲川闔了門,又坐回了池子里修鍊,分毫沒被方才事情所擾。
第二日一早,既零來找了洛雲川。
「我昨日向清雎山應掌教討了寒暑池的鑰匙,今日帶你瞧瞧去。」既零晃著手裡的玉扣,看上去心情不錯。
「徒兒聽說寒暑池靈壓頗大,金丹修為都不一定受得住,徒兒如何去得。」靈氣濃郁之所,威壓也是頗大的,若沒有足夠的修為,相近了都會不適。
「怕什麼,為師為你護法。這寒暑池由陰陽魚所化,陰陽相協,溫養魂魄再好不過。」她畢竟是只千年蓮花精,自然受得住那靈壓,以前來時去過,知道那池子的好處,既帶著洛雲川來一回了,可不能浪費了的。
守衛的弟子顯然是被知會了的,見到既零來了並未阻撓。一入洞中,濃郁的靈氣隨著寒暑而且襲來,洛雲川運轉起體內靈氣,抵禦著迫過來的靈壓。
到了池子邊,既零雙手結印,額間妖紋纏著赤紅若隱若現,顯然是動了妖力。
洛雲川皺了皺眉,剛要制止,既零靈氣直接將他籠罩,靈壓驟減。
「為師無事,這點妖力還是用得起來的。」既零顯然看出來洛雲川的擔憂,「這寒池裡的水恰好能壓制炎毒。」
說著,既零便褪了鞋襪,赤著腳邁入了池水中,半個身子浸入水裡,青絲潑墨般散開如一朵凈蓮。她本是花妖,不歸谷中生了千年,從無規矩,便是入了仙門百年,受了教化也難改散漫,夏日在叢雲峰也時常泡在青弦池中,分毫沒覺得不妥。
洛雲川看在眼裡,眼神暗了暗,也跟著踏進了水中,一入水便打了個寒戰,果真冰寒得刺骨。
「你且去那陰陽魚繞著的石台上。寒暑池炎寒交接,若挨不住便出來歇會兒,太過勉強反而傷身。」既是為了療傷,便不能全然隔開靈氣,便是有她護法,洛雲川也不會太好受的。
洛雲川點了點頭,盤膝坐了上去,抽調周遭絲絲縷縷靈力於體內周轉,運行下來只覺靈台清明,修行的同時竟真能溫養魂魄。
「師父可知,昨日有人闖入了寒暑池?」
「嗯。」既零倚在池子邊上,睜了睜眼,聲音雖依舊平淡,隔著霧氣也能覺出冰冷,「趁著雅集忙亂,混入了魔族。」
「不是說逃了嗎,如何知道是魔?」洛雲川不動聲色的問道。
「清雎山最擅布陣作符,昨日那人逃跑時,在陣法里留下了魔氣波動。」
洛雲川聞言,稍皺了下眉,清雎山不愧為三大仙門之一,他昨夜已是盡量小心了,不覺間竟還是留了痕迹。
既零卻只當洛雲川擔心魔族:「此次雅集仙妖二族來的人不少,他逃不掉的,有為師在此,你只需好好修鍊,不必憂心。」
洛雲川聞言,解了眉頭,笑笑:「有師父在,徒兒自然是安心的。」
洞中不辯晝夜,洛雲川中途休憩了三次,一番下來雖說疼痛,卻著實舒暢了許多。
本是個清凈所在,外面卻吵了起來,細辨那聲音,既零不禁扶額。
「放我進去,裡面的是我師父和師兄。」這分明就是蘇言笑啊。
「言笑。」既零在洞內傳音,守門的弟子這才放行。
蘇言笑得了准許,撒了歡跑進來,既零起身,離開了池子,正要去看蘇言笑,卻被洛雲川擋了起來。
蘇言笑來時就看到,渾身濕漉漉的洛雲川陰沉著一張臉,擋的既零嚴嚴實實,這一幕簡直出奇的詭異。
既零也覺得怪彆扭的,施法快速蒸幹了衣服,洛雲川這才讓了開來。
「你來作甚?」
「雅集還有三個時辰就開始了,我來找師父師兄呀。」這麼說著,卻挪到了池子邊,既零慌忙結印護住了蘇言笑,他卻還是嗷的一聲跳了開。
「怎麼這麼燙呀。」蘇言笑甩著通紅的指頭,直慶幸自己沒一步踏進去,「師兄你是怎麼受得住的。我原還當師父偏心,這般修行還是別叫上我了。」
既零一聽這話瞬間想把他丟進去修鍊上十天半個月的了。
「真的有陰陽魚呀!」蘇言笑吹了吹手又開始咋呼了,「這錦鯉還不如咱們青弦溪上的肥呢。」
「陰陽魚又不是真的魚。」既零話里滿是嫌棄。這等天地靈物同一些靈藥一樣,只是單純靈氣匯聚,生出了可見的外形,全無靈智,否則以這裡的靈氣充裕程度,早該化形了。
既零理了理衣服,忽然好像想起了什麼,突然看向蘇言笑,那眼神讓蘇言笑不覺打了個寒戰。
「話說,我那池子里的錦鯉,按道理每年都是新生幾條的,怎的不見多反而少了呢?」
蘇言笑沒等既零發火,扭頭就跑,還不忘喊著:「師父我先去雅集了,你和師兄莫誤了時辰。」
嗯,到了人多的地方,既零就沒法打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