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雅集(二)
雅集雖說設在中秋之夜,與凡人同樂,可開始前總少不了些玩樂,這剛過辰時呢人都聚齊了。仙人沒凡間那麼多規矩,長有尊卑卻還是要論的。既零身為君羽一峰之主,位次自然是靠前的。記得上次來的時候還是坐在自家師父身旁的側席上,這次卻是帶著自己的徒兒過來了,不禁有些唏噓。
蘇言笑已在宴會上轉了一圈了,見既零來了,很是有禮的拜別不知哪家的小姑娘,屁顛屁顛跑了過來,被既零甩了個白眼也笑的倜儻風流。
清雎山舉辦的雅集,來的妖族向來是最多的,只因掌門的獨生女嫁了只白鶴妖。雖說剛開始也是萬般阻撓,最終到底是修成了正果,因此清雎山也同妖族往來密切了些。有些小妖修為尚淺,背著自家長輩幾盞酒液下肚,紛紛露出了耳朵尾巴,挨了罵悻悻然離席。幾個仙門弟子卻覺得好玩,瞧瞧跟了上去嬉鬧,好不熱鬧。
對面坐的是個蒼青長衫的男子,寬衣博帶,清雎山的道袍,見了既零搖著扇子走了過來。
「一早就聽余安說既零峰主新收了個徒兒,根骨上佳,符文也是極擅長的,卻不知是哪個?」
聽到有人稱讚自家徒兒,既零頓時油然而生一種做師父的驕傲:「雲川,言笑,快來拜見,這是清雎山的宋煜師伯。」
兩人上前見了個禮,洛雲川自不必說,蘇言笑正經起來也還是很撐門面的,既零看著這兩個徒兒很是欣慰。
宋煜向來同餘安交好,常聽他念叨叢雲峰上的新弟子洛雲川,全然像個惦記著雞的黃鼠狼,這次一見,單這模樣便是芝蘭玉樹,再看修為,不禁感嘆:「這孩子入門不足十年吧,竟已是築基中期,峰主好福氣啊。」
既零笑笑,愈發飄飄然了。
「聽余安說他在峰迴峰習了五年符文陣法,不知比起我這徒兒如何。」
既零瞥一眼身後那個紅衣的小姑娘,趕忙擺擺手:「雲川是我叢雲峰的,主修的又不是符文,去峰迴峰也不過修個皮毛,如何與宋師兄的高徒比。」
清雎山本就是以符籙陣法聞名,宋煜九年前收了個女娃娃,於這一道簡直是不世出的妖孽,自己也因此驕傲的像只小鳳凰,比試起來全無分寸,偏得宋煜捧得像個寶貝似的,傷了人也就指責兩句,既零可心疼自己的徒兒呢。
宋煜也不勉強,又跟著閑聊了兩句,自回座位上去了,他身後那紅衣的小姑娘打量了下洛雲川,挑釁似的揚了揚眉梢,洛雲川只當作沒見著,那姑娘憤憤然剁了剁腳,也跟著回去了。
千百歲的仙人隔三差五聚一塊兒,詩酒比武早都膩了,雅集上最得趣兒的還是各家弟子的圍獵。都是些新入門的小輩,正是最氣盛的年紀,一身的活力,惹的坐上的長輩們也都有了分好勝心,紛紛拿自家徒弟開了賭局。
既是比試,總要有些彩頭的,也就是些小玩意兒,哪家做東哪家出。
各家辦的雅集既零去過七八場,記不大真切了,初來清雎山那會兒,首名和第二的彩頭都忘了,唯記得那第三名。
……
「三甲,清霜鈴!」
哪怕是清雎山這樣清淡的仙門,雅集辦起來也很有幾分奢靡。上任酒神釀的杜康,陳了九百年,既零抓了壺,趁師父跟旁人閑聊,那什麼莫貪杯的勸阻早都成了耳邊風,自顧自倒了一杯,正要飲下呢,卻忽然背後橫生出只手攔了下。
既明宴席上轉了一圈回來,染了一身脂粉味兒,斜坐在既零面前,奪了酒盞一飲而盡,灼灼的桃花眼梢染了抹緋色。這人酒量從來都和她半斤八兩,論起貪杯也是不分上下的。
「清霜鈴用的是東海無盡深淵裡的玄冰煉製,自生寒意,你那麼怕熱,我贏了它送你可好?」
說這話時,他只瞥一眼席上仙門百家弟子,眉目間儘是輕狂。
少年人的風采,艷若驕陽。
……
「師父。」洛雲川喊了聲,既零這才發現自己走了會兒神,「師父有興趣?」
沒想到今年的三甲竟還是那鈴鐺。
「我有一隻了。」既零垂了眼端了酒盞,卻發現百年佳釀早就給換成了清淡的果子酒。
洛雲川自然知道既零有個的,吊在那把幽冥木作傘骨的沉星傘上,天一熱起來便撐著,再受不住了才去千重山的。
他也知道,那是既明送的。
「數奇不好,徒兒再給師父取只過來,正湊個雙。」
「胡鬧,」既零輕斥,「那第三名是你說得就得了的?去圍獵的哪個不是結了丹的,為師去還差不多。」
「誒,既零峰主,你說這話可就不對了。」明黎又插來了句,「小輩們氣血正盛,想試一下也沒什麼不妥。你若去了,我清雎山的琉璃珠可受不住你這千年的老妖怪。」
「本座教育徒兒呢,你一把年歲了扇什麼風點什麼火。」敢說她老,既零麻利兒還了回去,宋煜入仙門也有五六百年了呢。
清雎山的比試比較特殊,既零還是清楚的。所謂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這比試便是在顆琉璃珠子里。那珠子里自成個小天地,事先藏了些靈珠玉環什麼的信物,弟子們入了進去便去找尋,量多為優。珠子里還丟了些妖怪魔獸進去,加之本來就是個小天地,山川湖澤皆有,考察最是齊全。
據著丟進去的妖魔們考慮,進去比試的弟子大都是結了丹,也有築基後期的進去,不過是去玩玩兒的,沒指望拿個名次。既明進去時剛結丹一年,百家弟子中拔得了頭籌,卻丟了幾顆靈珠,換了個第三名,拿下了清霜鈴送予既零。
這琉璃珠不是什麼太精妙的法寶,對著進去的人修為有個上限,太高了是撐不住的。既零若按仙家的修為是沒問題的,奈何她還是個千年的花妖,便沒能跟著進去試試。
要進去比試的弟子陸續上前,心念一動便進了琉璃珠里,既零正跟宋煜斗著嘴,一個沒留神洛雲川便走了上前,既零這才剛喊出來呢,洛雲川便入了進去。
「峰主何必這麼著急,裡面的妖魔都是細細挑選的,傷不了人。我這徒兒也打算去試試哩。」明黎搖著扇子,一副好心情。
既零又氣又急著:「他先前傷了神魂,這還沒好全,仙劍也沒有,進去作甚!」
「哎呀,連件法器都沒有,還傷了神魂,確實不大妥當了。」
既零自發間抽出了根發簪,正是鴻影劍,又從袖裡乾坤中取出了縛仙鎖,一併遞給了蘇言笑。
「你也跟著進去,將這劍給他。」
蘇言笑本就躍躍欲試,得了准許趕緊的上前,正要踏進去呢,卻又被喊住了。
「言笑!」既零揉了揉額頭,差點忘了這個更不省心,「我叫你進去是看著洛雲川別胡來的,你若也跟著瞎胡鬧,傷了哪裡,出來我定再雙倍罰你。」
蘇言笑肅然:「是,師父。」
他近來叫既零尋到的錯處太多了,再加上條可能就下不來床了。
「去吧去吧。」
半空中設了面水鏡,隨觀鏡人心意映出琉璃珠內不同的景色。進了琉璃珠的弟子都被隨機散了開了,好在君羽的九玄玉離得近了相互間能感應得到,蘇言笑入內很快便尋得了洛雲川,既零這才稍放了心。
「這孩子以往也是沉穩的,怎的這才如此魯莽。」既零嘆著氣,送到嘴邊的是茶是酒早已品不出滋味了。
「少年人嘛,心高氣傲,見了同齡人定要較個高下出來。」
既零搖搖頭,又大致看了下琉璃珠內他處情況,忽然瞥見一抹紅影——
「我說宋煜呀,」既零笑的頗為和藹,聲音也是異常柔和的,偏是這樣越發叫人不寒而慄,「往常我同你也算不得熟識,今日卻湊了過來,原是你這徒兒惦記上了我家雲川,你跟著助紂為虐呢。」
宋煜啪一下開了扇子遮了大半張臉,打著哈哈支吾了半天:「這事兒得怪余安,他整日里絮叨你們家洛雲川,叫小昭聽了去,總嚷著要比下的。」
既零但笑不語,分不出喜怒,宋煜只聽說叢雲峰峰主性子淡漠,該沒那麼大脾氣,半闔了摺扇繼續說著:「小昭入門九載,你那徒兒也差不多,進都進去了,雖不指望得個名次出來,咱們不如也設個賭,看誰集的靈珠多。」
「本座這兩個徒兒若是傷了分毫,我就不勞煩師兄你了,恰巧同你們應掌門有點交情,讓他來管管你那徒兒吧。」
為著自己的好勝心,偏得牽連她兩個徒兒,既零是真的惱了。
宋煜聞言乾笑兩聲,默默退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琉璃珠內的天地算的開闊,方圓也有百里了,這法器隨了渚洲地域,池澤居多,葦葉深深,林木繁盛,最適合些小妖埋伏。
這不,剛一進來就聽到不遠處幾聲驚呼,有幾個沒什麼經驗的弟子被偷襲了。
洛雲川在半人高的葦葉中穿行,忽察覺到身後一點細微響動,驀然轉身,摘葉為刃,三片擲過去的同時,自袖裡乾坤中取出了支玉簫,正是既零先前所贈,身形一動,只一瞬便移到了那處草窠前。
蘇言笑剛躲過葉刃,劍都沒完全出鞘,只拔了一半擋在身前,側了身子閃躲,洛雲川劍氣劃過,削斷了蘇言笑額前一縷髮絲。
「師兄,你這是要同門相殘啊!」蘇言笑只覺得一滴冷汗滑落,著實心驚膽戰。
洛雲川收了玉簫,漫不經心:「師父叫你過來,就是為著偷襲我的?」
蘇言笑哼了一聲,將鴻影劍丟給了他,洛雲川接了劍,冰塊一樣的臉接著化了開,蘇言笑見了愈發憤憤然:「你沒有靈劍都能弒殺同門了,師父根本瞎操心!」
洛雲川看在他幫忙帶了靈劍的份上,好歹正經看了他一眼:「你若要跟過來也行,別拖了我的後腿。」
蘇言笑更是氣了:「什麼叫我拖後腿!你能仗著師父寵你胡來,我卻是個沒人疼的,得了師父的令看牢你,就指望著表現好點,博她老人家一笑,也能少罰我兩鞭子。」說到後面竟多了幾分委屈。
「是你自己不學無術,倒怨起師父偏心了。」洛雲川面無表情的駁他。
蘇言笑見洛雲川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摸摸鼻子收起那一臉可憐樣:「我好心來幫忙的,怎麼就成拖後腿了。師兄你再厲害不過築基,要真想奪下清霜鈴,少不得我的。」
洛雲川沒回話,眼神卻一瞬間凌厲起來,鴻影出鞘,快得只餘一道青色劍芒,直衝蘇言笑而去。蘇言笑一驚,慌忙避了開來,一下蹦到後面去,正巧落在片灘澤里,濺了一身的水花,還懵在這突然的襲擊中呢,水潭裡就蹦出了條紅鯉。
這麼明顯的妖氣蘇言笑還是識得出的,玄鐵劍出鞘,九道劍氣不過一息揮出,封住了池面。洛雲川一道落霞接的恰好,鴻影揮下,鯉魚精嚇得大喊了聲「饒命」,洛雲川本就沒下殺心,劍鋒止在鯉魚精前方一寸處。鯉魚精自口中吐出了顆珠子,哆哆嗦嗦化了人形,不過個八九歲的男娃娃,眼裡蓄了淚珠子,怪可憐的。
仙門弟子找尋靈珠,小妖魔們也要搶奪的。他們都是些犯了錯的,要在鎮妖塔里關個百八十年,若是集的靈珠多了能抵刑罰呢。這小鯉魚精修為不算高,好容易得了機會進了琉璃珠,也只能偷襲些實力弱的小弟子們,哪想到築基期的也惹不起,剛一開始就白白丟了自己的珠子,委委屈屈蹲下抱住了膝蓋,琢磨著下次偷襲得更仔細些了。
蘇言笑從水潭裡走了出來,拿過那顆珠子來看看,笑的開懷,完全忘了方才嚇成了什麼樣。摸摸那小娃娃的腦袋,叫他又回了池子里。
「師兄,你如何察覺到有妖怪的,我怎就沒覺出什麼來呢?」洛雲川方才的劍氣就是沖著他身後鯉魚精去的。
「你若安靜些,還能察覺到天上有隻烏鴉精呢。」
蘇言笑聞言,連忙抬頭望去,卻發現一片天高氣爽……
「師兄你怎麼也學會耍人了!哎你等等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