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雅集(三)
仙門之中，結了丹才算得進入正經的修行，進琉璃珠內是試煉，考察各家弟子們修行，投進來的妖魔們修為自然是恰好的，算不得厲害也算不得弱，對洛雲川這樣築基的可就麻煩了。
像方才鯉魚精那樣弱小的著實少見，而今遇到的這隻蠱雕就很是棘手。洛雲川蘇言笑兩人都是築基的修為，還沒習得駕雲之術，既御了劍，就得換樣別的法器對戰。叢雲峰的術法雖說最是靈活，可到底都用慣了仙劍，此時洛雲川執簫，蘇言笑甩了縛仙鎖作鞭，實力本就被壓制著，武器又不趁手，怎麼看都是分外狼狽的。
「我引開它的視線，你從上面攻它。」洛雲川右肩被抓破，目色漸寒，傳聲蘇言笑。這種被壓制的無力感，他還真是許久沒試過了呵。
蘇言笑會意，邊攻著邊向一邊退去。洛雲川承受的壓力頓時更大了，玉簫無刃，揮出的劍芒沒那麼凌厲，洛雲川中途換了手，足尖一點腳下鴻影，身如金鵬展翅騰空而起，鴻影劍入手，抓著這一點的空擋便是招落霞，比之方才銳了三分。這一招式於雲水劍法中最是花哨，劍身反射了日光，銀輝大勝，蠱雕本就目力不佳，一下晃了眼，當下失了方向。
蘇言笑瞅準時機，御劍升到蠱雕正上方，乾脆騎了上去，縛仙鎖成了韁繩，趁著蠱雕開口嘶鳴之際套了上去。蠱雕被套住，拚命掙扎，空中飛的發了瘋，蘇言笑差點被甩下來，單手牽了縛仙鎖，右手握劍，發了狠插進了蠱雕後背才支住身形，濺出的血染紅了蘇言笑半張臉，腥味嗆得他差點吐了出來。
那蠱雕不愧是異獸，皮糙肉厚的，劍刃進去了有數寸，竟只是失了下平衡，半空中墜了會兒，又硬是穩住了身形。顯然是生了不低的靈智，曉得若墜了地更是任人宰割了。
可便是在空中，負了重傷，洛雲川也便不怕了，重新御了劍。蠱雕速度明顯大減，洛雲川御劍上下繞了圈，咬破指尖凌空做陣，囚龍陣既成，天地間靈氣被抽成絲縷，將蠱雕捆了個結實，終於還是掉了下去。
這一仗真是不容易的，蘇言笑將玄鐵劍拔下來，甚是嫌棄的掐了個清凈訣，若非袖裡乾坤存著東西不好挪出來，他恨不得脫了這外袍。
洛雲川卻沒顯出多麼嫌惡，施法先幫蠱雕止了血。蠱雕趴在地上嗷嗷叫了兩聲，翅膀竟託過了九顆靈珠，也不枉負的傷了。
洛雲川收了靈珠，施法清了身上血跡，好歹看著沒那麼狼狽了，吞了粒丹丸，又往右肩三道爪印處塗了些葯，取出件玄色外衫披上。
既零在席上看的牙痒痒，心道你個小兔崽子，玄色遮了血跡她就能當做沒看見嗎。
蘇言笑實力不濟，沒撐著正面，因而沒受傷，臉卻皺成了苦瓜：「師父說讓我攔著你點，這下倒好了，師兄你現在傷成了這樣，我出去后肯定更慘。」
其實不過是些皮外傷，除了疼些，倒是不妨事，洛雲川看著現有的二十三粒珠子，撐頭若有所思。
蘇言笑見他這模樣，忽然有種很不好的預感：「師兄，不管你想什麼趕緊打住，我可沒命陪你折騰了。」
洛雲川瞥了他一眼，涼涼地道：「也罷，你若不想跟來，我一人也是可以的，只是萬一折了胳膊什麼的——」
「停！我去我去，捨命陪君子還不行嗎。」蘇言笑苦著臉，師父叫他攔著洛雲川點，可他哪裡攔得住嘛，「我得先跟你說好，師父出去要罰我，你可得攔著點，不能袖手旁觀！」
洛雲川點頭應下來，蘇言笑卻依舊愁眉苦臉著嘟嘟囔囔：「不過估計你出去也得挨罰，自保都難，哪管的了我，我這出來一趟容易嗎。」
稍稍調理了下氣息，洛雲川起了身，不管蘇言笑磨磨唧唧，闔了眸神識放出去，辨了下方位。
便是東方了，靈力的波動最甚，想來藏著不少實力高強的妖魔。若想取得個名次，僅靠外圍這些個小嘍啰是不夠看的，既誇了口要得個鈴鐺，斷沒有作罷的道理。
蘇言笑見他動身，也趕緊的跟了上去，這種時候還是湊近一些的好，多少有個照應，至於什麼三甲的，他才沒那打算呢，只望著這師兄護好自己金貴的身子，他也好跟著少點罪過。
越向東行著，樹林越是陰翳。周遭安靜的可怕，偶有幾聲打鬥，更顯壓抑。這裡守著的妖魔至少同那蠱雕一個層面，自恃實力，根本不躲藏，各自劃了片地盤等著人過來。
好巧不巧，這正同只蟒蛇精斗著的正是宋煜那寶貝徒弟孟昭。這地方洛雲川再託大也得拉上蘇言笑，孟昭一個人自然是應付不來的。蟒蛇精少說有兩三百年的修為了，原身本該有數丈的，此時為著靈活化作好小一條，恰巧壓制這些個畫符做陣需要時間的。孟昭陣法習的精妙，實力卻僅築基初期，身形完全追不上這蛇精，被逼的節節敗退，已見得負了傷，急的宋煜在外麵糰團轉，恨不得一頭扎進琉璃珠里。
孟昭察覺到洛雲川到了，卻仍端著架子就是不求助。洛雲川也沒打算幫忙，就在那兒等著做個漁人呢，他本就愁靈珠難集，這般好的機會如何能錯過呢。蘇言笑此時倒也曉得分寸了，沒再憐香惜玉，只一個勁兒的唉聲嘆氣。
清雎山修的符文陣法，不擅正面對敵，道袍廣袖俊逸，最是有幾分超然出塵，卻著實不利落。孟昭天之驕子，同齡人間比斗從未輸過，何曾被壓製得如此狼狽，加之還有人在一邊看熱鬧，更是氣惱，索性撕了被扯破的廣袖。這回利落是有了，卻更狼狽了。
這蟒蛇精是個帶毒的，打鬥中毒液不要錢的亂潑，落在地上能將土壤蝕出片焦黑。孟昭知道厲害，縱然蟒蛇精甩著尾巴遊走的迅速，孟昭撐著結界，雖應對間盡顯疲態，卻也沒能讓毒液近身。
蟒蛇精實力穩佔上風，因而沒下殺機也將孟昭壓製得死死的，看這情形也就快結束了，不料橫生了點變故。
孟昭扯下的那截袖子里是帶著袖裡乾坤的，打鬥間毒液四濺，有那麼一滴便要落在袖子上了。要說袖裡乾坤是仙家常見的法寶，沒那麼精妙，卻也不是那麼經不起折騰，加之仙門衣料都是特殊材質的，本不必擔心輕易毀壞，孟昭卻忽然急了，不管不顧竟撲了過去。
這一下後背空門大勝，蟒蛇精縱然沒想太過傷人，甩出去的毒液總不能叫他拐個彎兒吧，眼見得就要落在孟昭身上了。就沖這毒性，染上了也就別比試了，趕緊回去養個一年半載的，免得女孩子家的落了疤不好看。
本是雅集，琉璃珠內圍獵也是有分寸的，雖說刀劍無眼的掛點彩也是正常，可弄成這樣卻是沒怎麼有過的。洛雲川在一邊看著，這時候若不出手就過不去了，只是片刻之間來不來得及兩說。蘇言笑正準備來個瀟洒的英雄救美呢，洛雲川就一張符咒糊在他掌心，一下子給人推出去了。
那符文是個風印，人一過去便旋起陣強風，毒液倒是被颳得偏了方向，可這怎麼看都是沖他飄過來的。蘇言笑駭得麻利兒支了結界，可那毒液太過厲害，倉促之間愣是沒擋住。蘇言笑閉緊了眼睛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樣，不料分毫沒疼，原來那風印底下還疊著防護的符籙，可是虛驚一場。
蟒蛇精本是察覺到了一邊蘇言笑和洛雲川的，可一則這點修為她根本沒放在心上，二則方才孟昭那一下也是嚇到她了，一時的疏忽便讓洛雲川抓到了，足尖一點掠了出去，電光火石間，只見鴻影劍劍芒一閃，角度刁鑽，恰抵在七寸處。
蟒蛇精嚇得趴在地上縮成一團，化成了個黑衣女子，很是不情願的取出了七顆靈珠。洛雲川收了劍，正要拿過靈珠來，那蛇精卻覆了手。
洛雲川眉頭皺了下，琉璃珠內圍獵是有規矩的，他方才既然勝了，這蟒蛇精就該乖乖交出珠子，如何反悔。卻不知那蛇女見著是個年輕的男子，都說蛇性本那啥哈，這女子生的也是極貌美的，見洛雲川收了劍，兩條小臂便勾了上去，媚眼如絲。
「小弟弟，你行行好，給姐姐留幾顆珠子，姐姐陪你做些快活的事兒怎麼樣？」
嚯，蘇言笑一見這陣仗，連火氣也給嚇沒了，趕緊的把孟昭架起來就要走。既零在宴席上更是捏碎了酒盞咬牙切齒，三丈之內生靈勿進。
好個蟒蛇精，連她的徒兒都敢勾引，趕明兒跟桀傲打聲招呼，便是從這清雎山的鎮妖塔里放出來了，妖界也不讓她好好過。
洛雲川黑著一張臉，一掌震開了往身上纏的蛇女，撿了塊兒石頭一下正中蘇言笑後腦，蘇言笑「嗷」的一聲回了頭，就見洛雲川起了身，冷著臉支使他。
「去把靈珠拿過來，我們走。」
琉璃珠外還有眾仙長瞧著，蟒蛇精不敢放肆，啐了句「不解風情」，撇撇嘴交出了珠子，化了原身藏回草叢中抓別的弟子們了。
雅集之上各家仙長都注意著自家徒兒，忽然有人生了疑惑，問了一旁清雎山的仙長。
「今年雲幕谷改規矩了？怎麼沒聽你們說起。」
「沒有啊，和往年一樣，哪有什麼變動。」
這話一說出來，席上幾個仙長跟著亂了起來。
「這雲幕谷分明罩了層結界的，往年卻沒有。我那徒兒於結界一途也是略有涉及，他卻連點痕迹都未曾察覺，布下結界之人修為可不在元嬰之下。」
「元嬰？你們不會在雲幕谷放了只五六百年的妖怪吧。」那便同仙修中元嬰差不多一個層面了。
「掌門師伯。」一直查看著琉璃珠內情景的弟子忽然有些慌亂，「琉璃珠內好像出了點問題，自行封鎖住了。」
「什麼？！」
既零聽了這話，也趕緊跟著看了眼雲幕谷。水鏡之中看不真切，不過確實有層靈氣波動，該是結界的。雲幕谷中已有數人，還有不斷進入的，卻無一人察覺有異。
再看雲幕谷底的寒潭中，潛藏著的妖魔未曾露面，可見那靈力波動，分明就是——
「是魔！」
孟昭被救下后，隨洛雲川二人行了段路，在一地勢開闊處停了下來。她早就沒了心情再去圍獵了。
「我說小昭啊，你這袖裡乾坤里無論有什麼東西，哪有你自個兒的安全重要，幹什麼冒那麼大險。」蘇言笑搖搖頭，方才毒液過來時那情景，他想想都后怕。
「你叫誰小昭！」孟昭瞪了他一眼，不用他攙著了，就地坐了下來。反正都已經這樣了，還能再怎麼狼狽。
「我好歹也是救過你的人了，幹嘛這麼無情。」蘇言笑很受傷。
孟昭理都不理他，扔了個錦囊給洛雲川：「你們救了我，這是報酬。」這人高傲到彆扭，連句謝都不肯說。
裡面有十六顆靈珠，洛雲川瞧了眼便收了起來，根本沒那麼多客氣，也就地打了坐調理下氣息，好繼續去找靈珠。
忽然北邊一支煙花燃氣，不愧是最為清淡的渚洲，焰火都是青色的，看著就冷淡。
「琉璃珠里不去圍獵，怎麼還有人這麼閑情雅緻放煙花呢。」蘇言笑奇怪。
「那裡是雲幕谷，你們不會連這個都不知道吧？」孟昭臉色有點古怪。
蘇言笑很是無辜的攤攤手：「是他背著師父非要來圍獵的，我們之前根本連規矩都摸不清楚。」
這琉璃珠內，愈往中心去，妖魔的修為愈強。這小世界的中心便是雲幕谷，清雎山會往那裡投只大妖魔，得有金丹中後期的修為，單獨一個弟子是決計鬥不過的。
進了雲幕谷的人會通過煙花發信號給琉璃珠內所有弟子，若自覺修為尚可的便趕過去，等人差不多了，便開始合力圍剿。這妖魔那兒的靈珠可是不少呢。
「去雲幕谷的都是結了丹的，你們就別想了，去了也是當靶子的。」孟昭說話毫不客氣，其實這話倒也沒錯，築基中期，跟他們根本不是一個層面的。
蘇言笑也深以為是，洛雲川卻撐了頭望向那煙花綻放處：「不試試怎麼知道不行。」
蘇言笑駭然：「師兄，你要不要這麼想不開呀？！」
洛雲川懶得跟他廢話，直接問道：「你去不去？」
蘇言笑整個人頹了一個度：「我去，我去還不行嗎。」他能不去嗎？
「不過一次雅集，以後有的是，何苦如此？」孟昭不解。她從來都是自恃天賦，從不肯服輸，在這雲幕谷前也是卻步的，這二人不過同她一般修為，縱然不過一次圍獵，不會傷及性命，於他們而言也是龍潭虎穴，如何敢闖，「你們要去就去，我就不奉陪了。」
這話說的奇怪，洛雲川便沒想著帶她的，可也是孟昭急了，總是救了她的兩人，這分明就是去找打的。
洛雲川看向那裡，唇角勾了勾，並不答話。那鈴鐺他是勢在必得的，既明能得個三甲，他如何不行。且他每每瞧見那把沉星傘都不痛快，既然人已經離開了，也不必再留下什麼東西了，既零身邊有他一個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