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雙生(二)
自煙翠樓出來,既零又恢復往日淡漠模樣,安安靜靜走在路上,卻是漫無目的。長遙城沒有宵禁,既零這麼晃蕩著,直至早起的包子鋪開張迎客才回了神來,竟帶著兩個徒兒走了一夜。
雖說仙家脫了凡胎,不眠不休幾日也無事,可這般一直走著也是無聊,便尋了個近處鋪子坐了下來,點碗醪糟湯圓,熱騰騰的,暖暖沾了一夜寒露的身子。
楚淺秋從未見過既零這般模樣,自煙翠樓起就不敢出聲,只拿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好奇的看著自家師父,既零這會兒回了神來,看自家,向來嬌蠻的小丫頭這般模樣,不禁揉了揉她的小腦袋,道:
「知道你一肚子想問的呢,為師遇著五十二年沒見的故人,心情不錯,問吧!」
楚淺秋:「……」心情不錯?!
不過這麼瞧著,既零好像確實沒事了。畢竟這麼久過去了,她家師父從不是個把自己埋在過去的。
「師父,既明,唔,既明師伯,」楚淺秋想了想,還是添了師伯兩字,畢竟要是既零真恨他的話,昨夜也不會收招了,「他真的背叛了叢雲峰嗎?」
「沒有。」既零果真沒計較師伯兩字,拿著湯匙攪了攪碗里圓滾滾白糯糯的丸子,碰到碗壁發出清脆聲響,「是我遷怒他,他從沒叛出,別聽外面人瞎說。」
楚淺秋聽著卻瞪圓了眼睛,不是震驚那傳言有誤,而是她家師父居然說自己遷怒了!要知道,她家師父可是君羽山上最是出塵的了,姬行止師伯也比不過,怎會有遷怒這等凡人才會犯不理智!
既零也瞧出楚淺秋的神色,無奈笑道:「為師修的是仙又不是佛,七情六慾尚在,如何不會遷怒於人?」
叢雲峰一役,魔族設結界隔開叢雲峰,君羽七峰咫尺之隔,竟誰都沒察覺到,峰內內應臨陣反戈,弒殺同門,鎖妖塔內萬妖躁動,內外響應。如此縝密,早已計劃十數年,有沒有既明,不過是時間早晚問題。只是情緒便是難以掌控,重要的東西被毀,既零便知是遷怒,也不願再見既明。
楚淺秋默默吸了個圓子,眨眨眼睛看著既零,欲言又止的一臉好奇,既零看著好笑,敲了她額頭一下:「說!」這小丫頭什麼時候這般支支吾吾了。
楚淺秋嘻嘻一笑:「師父,我還聽說,你對既明師伯……」
「淺秋!」洛雲川皺了眉頭,打斷了她的話。
楚淺秋撇撇嘴,不吭聲了。
既零卻也知道她想說什麼了。擺了擺手,道了聲無礙。洛雲川聽了,垂了眼帘,遮了愈加幽深的眸色。
「你還聽說,為師喜歡你既明師伯對嗎?」
楚淺秋連忙點頭,嗯嗯兩聲,又悄悄瞄了眼一邊大師兄,趕緊呲溜一聲吸了只湯圓,瞧的既零隻覺得好笑。
這小兔崽子,不怕她這個師父,倒是怕她大師兄怕得很呢!
「為師確實心儀過你既明師伯。」既零說這話時撐著頭,似在回想,聲音也悠長了,神色從容的很,「為師也有年輕的時候啊!那時初初化形,思慕美人,也無不妥吧。」
「可既明師伯卻偏喜歡上個魔女,真是瞎了眼!」楚淺秋憤憤地為自家師父抱不平,她家師父是世上最好看的女子了!
既零見她這般模樣,心下一暖,笑笑:「對,瞎了眼。」眸底一夜的暗色失了大半。
一直默在一旁的洛雲川聽了,突然就問了句:「那師父現在呢?」可還心悅著既明?可還有心儀之人?
「為師而今都是千餘歲的老妖怪了,哪還像你們孩子,情情愛愛的。」既零說著,眼裡並無異色,洛雲川見了,面上綻開笑意盈盈,眼底卻更是冰寒。
所以說,他走了,你就誰都瞧不上了嗎?
這也算折騰了一夜,也該做正事兒了,洛雲川付了攤主幾隻銅板,順便展了畫卷,本沒想著就這麼問到的,可一邊走來個醉漢,瞥見那畫像抓了過去,端詳半晌,越看眼瞪得越大,後來竟一把拽了洛雲川領子過去,洛雲川沒防備著,教他拽的一個踉蹌。
「小子,這畫上的人——啊!!!咳咳咳!」那醉漢話還沒說完,就被既零錯了手腕骨節,疼的嗷一聲沒叫完,又被掐了脖子,通紅的臉憋成了豬肝色,愈發滑稽了。
正巧了昨天氣沒出完,敢欺負她徒兒,不想活了!
洛雲川見了既零這般護著,雖知道也是在撒氣,到底彎了眉眼,至少他現在是她的首徒,時時陪著,除了楚淺秋那小妮子,再沒誰有這個福氣。
而現在楚淺秋則趴在桌子上,呲溜溜吃著湯圓,烏溜溜的眼睛在自家師父和師兄身上打轉轉,小狐狸一樣看好戲呢!
「說,你在哪裡見到他的!」既零在那人喘不過氣來時鬆了手,順便狠狠推了下,誰讓他敢拽自家徒兒的。
「我——」那醉漢摔倒在地又狼狽爬起,一肚子火氣扯了嗓門,卻叫洛雲川一個眼神嚇軟了腿,立馬腆著笑諂媚,「小人是在金鳴賭坊見到他的,那人隔三差五來一趟,可是厲害了,次次贏得盆滿缽滿的,也害我輸了幾百兩銀子呢!」
嚯!青樓不夠還去賭坊,這還是渺靈山出來的嗎?也難怪渺靈山那群人尋了半月也沒尋著蹤影,就那群禁慾的修士,壓根就沒想過這等三教九流的地方。
「你說他隔三差五去一趟?那他上次是什麼時候去的?」既零問著。這麼明目張胆的,指不定還真能守株待兔呢!
「大前天晚上剛贏了幾百兩,估摸著今晚上就得再來了。你們是什麼人,他也贏了你們錢?我就知道這小子運氣這麼好,肯定是做了什麼手腳……」
「他只在晚上去賭坊?」既零不耐煩的打斷這人的羅里吧嗦。
那人怕也是因著喝醉了,沒什麼顧忌,湊到既零耳側壓低了嗓音,看的洛雲川直皺眉。
「晚上樓下,賭注大,刺激!」
既零瞭然。天鳴國雖允許賭坊存在,也是管控極為嚴苛的,賭注賭法皆有所限制,有些小賭坊為了賺錢,扯些熟客半夜三更偷摸著開賭。衛珏還真是會玩兒,來這兒半月竟成了熟客。
那人繼續嘟囔著,從懷裡掏出了個小銅牌:「我告訴你,平常人只有拿著這個才能下去,我旁人都不告訴的,看你這位小兄弟有緣,你若要尋那小子麻煩,算我一個!」
該了解的都知道了,既零頗為嫌棄的推開了那醉漢,直接一把奪了小銅牌,那人自然是要來搶的,可還沒等既零出手,就被洛雲川卸了條手臂疼的嗷嗷叫。這種不學無術的賭徒酒鬼,稍加懲罰下也好,搶了小銅牌暫時斷了他去地下賭坊的路子,分明強盜般行徑,既零卻覺著自個兒做了件好事。
晚上的話,那就不急,若說這凡界十二國,渺靈山轄下五國最是得天獨厚。四季分明,沃野千里,水域也充足,最是繁盛。可也是如此,少了些湖澤山川的名景,若要取樂,集市就得繁華些。北市各國商販雲集,徹夜不息,小貨郎沿街叫賣,有聲名的鋪面車馬不絕,流浪或是駐紮的雜耍班子,帶了獅虎蛇象,薄利多銷,老百姓也能買著樂子。既然天明了,何必浪費時間去休息,好好逛逛才不負來著一趟。依著衛珏張揚的性子,說不準東市就遇著了呢!
不過哪來的諸多巧合,北市玩樂一天,吃喝一遍,肚子圓滾滾了,也沒見著衛珏影子,拿著畫像詢問也是沒人見過,依著衛珏那性子,若是出門便是招搖過市,哪裡會沒人見過,定是沒來過北市了。
看著時日差不多了,既零便按著今晨那醉漢交代出的路線去尋,剛走了沒一半路程呢,就見了只銀蝶撲閃著翅膀過來,既零抬了指尖,蝴蝶便落了上去,剛觸及指尖就化作了星點消散,是渺靈山特有的傳音蝶。
黎勘那邊來了消息,說是遇見個魔族形跡可疑,追了半日失了蹤跡,現下想借君羽的千尋符找找看。
這有了消息非要擠一塊兒來。這城池雖不比皇室王府,也有仙家設下的陣法禦敵,城內不好飛行,潛逃的魔族追的緊急,既零便讓洛雲川同楚淺秋帶了幾張千尋過去。洛雲川本是不願的,想著送東西這事情,楚淺秋一人便好,既零卻擔心有魔族出沒,小徒弟應付不來,洛雲川拗不過既零,只得不情不願走了。
城內不能御劍不好騎馬,只能快步走著,洛雲川走在前面,半點不理楚淺秋。這兩人不和久了,楚淺秋也沒氣,一蹦一跳的還很歡快,忽然間跳到洛雲川身前,眼睛眯起來,笑的像只狐狸。
「大師兄,你是不是喜歡師父呀?」
「……你怎麼知道?」洛雲川微微蹙眉,卻並沒否認。
「很明顯的好吧!」她這師兄在師父面前乖的像只兔子,有時甚至像個小孩子似的撒嬌,可一離了既零的面,整張臉上就沒個笑模樣,絕對高冷大師兄范兒,旁人或許不了解,她可是整日黏在既零身邊,看不出來才怪,「師父那是當局者迷,沒見過你這張死人臉。」
洛雲川:「……」
有死人臉嗎?他不過是對這群小輩不感興趣罷了。
「我是看好你的,近水樓台,可你也要讓師父知道呀,總不能一直做個乖徒兒,得……」楚淺秋繼續說著。
「等等!」洛雲川打斷了楚淺秋的絮絮叨叨,「你是說,想讓我跟師父……」
這些迂腐規矩多的修仙者先想到的不該是什麼仙妖不容,師徒亂倫嗎,便是君羽山開明些,明閣里也是教過些規矩的呀。哦對,楚淺秋沒去明閣,這小妮子一開始就是既零帶著的!
楚淺秋絲毫沒覺得有任何不妥,繼續絮叨:「師父向來不喜應酬,除了余師伯姬師伯也沒什麼相熟的友人,我瞧著這兩年樓招那隻狐狸精纏師父纏得緊,師父若同他結了道侶,可不真去了妖界,再難見著了,不如就便宜你,怎麼說你也是我們叢雲峰的!」
洛雲川:「……」
原來是這麼想的……既零教出來的果然是不大一樣。
還沒等洛雲川再說什麼,就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笑意:「我怎麼好像聽著,有人不願意我做她師娘呢!」
描金的摺扇,團雲的錦袍,玉面金冠,可不就是樓招那隻老狐狸精,說到就到。
「小淺秋,大人的事小孩子家別管,你怕連道侶都不清楚是怎回事呢,可別亂點鴛鴦譜了。」
楚淺秋一聽樓招說她小,不懂事,登時不樂意了,豎了眉毛:「我怎就不清楚了,顧師叔祖和白師叔祖自結了道侶,兩人來回的折騰,門下弟子也跟著麻煩。這還是好的,都在君羽山中。若師父同你結了道侶,去了妖界,我可再見不著師父了!」
樓招:「……」這小丫頭片子果真不知道什麼是道侶。
「我同你講,這仙與妖修的道不同,若結了道侶,往後雙修——」
「樓招!別太過分了!」不等他說完,洛雲川皺著眉打斷了他的話,眼神冷的像帶了冰碴子,眉目間顯了戾氣,是真惱了。
樓招撇撇嘴,停了下來,倒不是怕了洛雲川,畢竟這事一時半會兒跟楚淺秋解釋不清。
「我說小雲川,你竟對你家師父揣了這等心思,大逆不道啊,不曉得小零兒若知道了,會怎樣罰你呢。」楚淺秋這邊說不通了,洛雲川該是個明事理的,得讓他知難而退,本來追既零就難,多個人惦記,更不好辦了。
這麼想著,摺扇掩了半面笑顏,挑了眉故作驚訝道,「呀,會不會氣的直接逐你出師門呢?」既要嚇一嚇,就得來招狠的!
洛雲川卻真思量了起來,半晌竟點了點頭:「可以試試。」
樓招:「……」他家小零兒教出來的,就是不一樣!
洛雲川是真考慮起了楚淺秋說的話,這小妮子雖沒開情竅,到底是個姑娘家,說的也有幾分道理,總不好一直做個乖徒兒,說不準哪日既零就叫別人搶了去呢!既零怎麼說也是只妖,從不是個死板的,若讓她曉得了……
樓招趕緊的搖了搖頭,顯然也想到了這裡,既零這麼看中她這一雙徒兒,萬一洛雲川心思吐露了又不被趕走,這朝朝暮暮的,樓招想想就覺得不行,果斷拒絕:「不行!」
這麼快收回威脅的話,繞是樓招也覺得臊得慌,掩飾似的咳了兩聲:「若我家小零兒知道了傷心生氣,我可也是會難過的。」
楚淺秋在這一來一回里,聽的很是暈眩:「師父為何要生氣,又為何要逐大師兄出師門?」
樓招看著她嘆了口氣,難得的是,洛雲川竟也跟著一臉無奈的看著她,搞得她更是一頭霧水。
「就該把你送去渺靈山聽學幾年。」樓招說著。
洛雲川跟著點了點頭,深以為然。既零寵這小妮子寵到沒邊了,是得好好教教禮儀規矩。
楚淺秋看方才差點掐起來的兩人一致對她,不禁渾身一抖,總感覺非常不好,趕緊拉了自家師兄催促著:「黎勘長老等著呢,咱們還是趕緊走吧!」
樓招一聽黎勘二字,登時退了兩步,略顯尷尬的打了兩聲哈哈:「既然你們有事,趕緊忙去吧,我去找我家小零兒了。」
渺靈山向來是個最古板的,裡面一群臭道士自命清高,便是同妖界講和了也總是不對付,尤其刑法長老黎勘,若非既零來了,樓招是斷不會踏入這地界兒半步的。
洛雲川聽見樓招要去尋既零,眉頭稍皺了皺,總是不悅,卻也沒說什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樓招也回望著,挑釁似的挑了挑眉,若說比起情敵,似乎還多了些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