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雙生(三)
金明賭坊在西市最繁華的地段,入夜後車馬更多,既零拿出了那隻小銅牌,店裡小二見著人眼生,有些疑惑。
這倒不怕,既零隨既明廝混人間這許多年,此等情形還不好應付?
這一身本就是男裝,折騰了一日,髮髻散了些許,平白填幾分慵懶。既零胳膊肘杵在櫃檯前,支了腦袋,半眯著眼睛,嘴角勾了絲笑意,播弄著身前系的九玄玉,浪蕩模樣,可不就是個不學無術的公子哥兒嗎!
既零拿眼角撇了眼桌上的小銅牌,幾分的漫不經心:「前兩日這笨蛋來我店裡鬧事,抵下了這玩意兒,說你們這兒可以玩兒大的。正巧本公子來你們長遙這幾日悶得慌,便過來瞧瞧。」
長遙城往來商客頗多,像這等公子哥兒也不少,自小含了金湯匙長大,家裡硬逼著跟過來學做生意,也改不了揮金如土的性子,出手最是闊綽,勾欄瓦舍,處處尋得到這些個人的蹤跡,小二見了,也消了疑慮,引了進來。
這金明賭坊外面看著已是光鮮了,沒成想地下更是奢靡,鮫紗珠簾,金樽玉飲,艷麗佳人見有客到,笑著迎來,柔若無骨的腰肢一軟,傾在懷裡,香氣撲鼻。
既零摟著個美人調笑兩句,神識放出,掃了整個賭場,沒尋著衛珏蹤跡。既到了這邊,也手癢了,玩了幾把,掏的都是路邊葉子幻化的銀票。在這裡揮灑錢財的,得失都靠自己運氣,那遇見了既零,就只當是運氣不好嘍。
等玩到下半夜,既零都覺得大概尋不得人了,卻聽一旁喧鬧起來,有嬌俏的女聲笑著,道:「呦!這不是衛小爺嗎,又來了!」
既零仔細瞧了眼,再瞧了眼,可是知道為什麼煙翠樓里的媽媽和今晨那酒鬼都有些遲疑了。單看這幅皮囊,確實同黎勘給出的影像上一模一樣,只是給人的感覺吧,就這麼一瞧,哪裡來的溫文爾雅,分明是個破皮混混,你不仔細去瞧,還真識不出來。
這小子倒是在賭坊里混熟了,人人喊聲衛小爺,一來就單獨開了一桌,前去賭的都拿了一袋袋銀兩,賭注頗高。既零在旁邊看了幾局,才發現了端倪。
怪不得這小子次次都能贏,莊家還查不出出老千呢,竟拿了修行的仙術誆騙凡人,簡直是太不要臉了!這樣的仙門弟子,既零都覺得丟人,見了定是要教訓一番的!
來這邊看的人不少,真敢上前豪賭的卻不多,既零也不用在人群中推搡,左手執了白玉洞簫撥開人群,施施然上前,右手自袖裡乾坤中掏出了幾張銀票,到了她這等修為,便是個小障眼法,衛珏這樣的小輩也是看不出的。
「小子,本公子同你玩兒兩局,可敢?」
衛珏果然是沒看出來,伸手擺了個請的姿勢:「玩兒什麼,你定,小爺奉陪。」
「就玩兒個簡單的,猜大小。」既零見魚兒上了鉤,嘴角笑意更甚。
搖骰子的是個姑娘,看著纖弱,手法卻嫻熟,老手了,可就是搖出了花兒來,既零也沒一絲驚嘆,只盯著衛珏看,等骰子扣了下,既零挑挑眉:「請。」
衛珏倒也沒謙讓,右手食指扣在桌子上,一縷靈力就傳了過來,可還沒走出一寸,就被另一股靈力掐斷,順道還燙了下衛珏的指尖。
衛珏沒防備著,這麼燙了一下,唰的下收了手,叫旁人看了去一臉茫然。衛珏自知遇著了對手,不在輕敵,整隻手掌排在了賭桌上,既零妖力雖強,仙術卻沒修太多,不過對付這麼個小輩還是綽綽有餘,左手按著白玉洞簫,靈力傳出,暗下里較著勁兒。
這一來一去,盞茶的功夫沒人吭聲,都秉著氣息死盯著這局,終於有人受不住這等詭異了,叫了出來:「還賭不賭了,快點兒,等著呢!」順道又拍了下衛珏的肩膀,剛一觸碰上,就覺得手掌麻了下,衛珏更是身子一倒,臉色都白了。
「衛珏,你師門正尋你呢,隨本座回去。」既零收了手,在賭桌另一側看他,這點修為,瓮中之鱉。
衛珏卻冷笑了聲:「抓我回去,想得美!」說著就推開了人群。
既零早就準備著,縛仙鎖抽出,纏了過去,卻被團黑氣擋住,半空中遇著滋滋作響,嚇得賭坊內眾人急急避讓。
衛珏果然是修鍊了魔族功法的,看著模樣修行時日還不短,居然敢在這等人群密集處施展,不管了周遭凡人死活。既零可沒他這般無所顧忌,追著人還得護著一群路人,這麼一拖延,竟還真是有點趕不上去。衛珏也曉得這點,不管既零如何逼,就是不出城門,專挑鬧市,弄得好好一個長遙城人仰馬翻。
好在長遙城屬渺靈山庇佑之地,其下依附的小門派也不少,這邊就駐紮了個,早就收到了渺靈的信兒,這兩天警惕著呢,一出了事情,趕忙的疏散人群,半個時辰道路就清了出來,開了城內結界,也算是一個助力。
結界之內,魔氣妖力都受限,衛珏既零都不好受,最難受的還是衛珏了,不過百餘歲,魔力不濃不重的,正好被壓的喘不過氣來,
有了此等助力,既零再去追趕,明顯是輕鬆了許多,這眼瞅著就要抓到衛珏了,放出去的縛仙鎖將將挨到衛珏衣襟,還沒等纏上去,就被道劍芒當了回來。竟還有幫手!
來的那人一身黑衣,容顏上施了法術,瞧不真切,使的是仙術,不是魔族了,卻都是些最基本的劍招,分辨不出門派,實力倒是不弱的,擋了既零后便纏鬥了起來。既零在仙術一途雖天資不佳,也還是不錯的,加之一身的妖力,可是同這半路殺出來的人纏鬥時,總是很憋屈,無論她出什麼招式,對付都能給化解了,卻不反攻,只為擋著既零,既零總有種拳頭打在棉花上的感覺,憋屈的緊。
本就是來追人的,這一來二去,等到了城外,衛珏也是丟了,想著捉了這半途殺出的也好,可既零估摸著,以這人修為,別說捉了,拖延著都有點懸。沒什麼把握的事情,既零從來懶得多費一絲氣力,反正這人也沒傷她的意思,索性就此罷手。
這麼想著呢,卻是一道金光閃過,耳畔傳來熟悉的笑意:「小零兒,為夫助你來了。」
既零聽了這話,強忍了手撕狐狸的衝動,同樓招一前一後圍了那人。這狐狸八百年修為實打實的,可不像她被制住了,兩人合力,這人可就沒那麼好應付了。
既零執了玉簫,劍芒卻不失凌厲,仙門正派劍式最是坦蕩,正面禦敵,不閃不避。樓招的法器便是他插於腰間,時不時拿出來搖上一搖做番風流的摺扇,取名追音,十二根扇骨拆出,便是十二隻小銀劍,迅捷靈動,如雲中飛鶴,快到了極致,出其不意,配合著既零劍式,穿行其間,攻勢摸不透風,幾招下來,那人便落了下乘。
那人有意瞞著身份,不好拿出本家功夫,實力展不出來,卻依舊只守不攻。既零見他這般,也給猜出了個大概。
「衛執事,你這般護著自家徒兒,怕是多有不妥吧。」既零開口言道。實力不俗,仙門中人,還這般護著衛珏,怕也只有他這個師父了。
果然,那人聽了,身形一頓,本就落了下乘,也只是劃破了衣擺,高手過招間這般一滯,叫樓招的追音划傷左頰,幻術被破,露了真容。既零往日跟著師父,仙門百家裡有些聲望的都見過幾面,既零雖迷糊些,可從來都是個過目不忘的,此時自然是認了出來。
都是仙門中人,被戳穿了,衛濟也不好再這麼打下去,雙方歇了戰,衛濟正要說些什麼呢,卻又忽然聽到些許聲響,有人趕了過來,人還不少。
衛濟突然就臉色大變,只匆忙沖既零喊了句:「峰主,抱歉了!」還沒等既零反應過來,居然就這麼跑了!
這還不算,那頭人都還沒露面,一道劍光就沖樓招掃了過來,滿是殺伐之氣,竟是個殺招。樓招匆忙間抵擋,既零也趕緊擲了玉簫過去,這才擋了下來。正巧那群人也趕了過來,竟是黎勘一行。再看黎勘手握著劍那副模樣,便是夜色下看不真切,也能覺出對樓招的敵意,想來方才一道劍光九成九是他劈出來的了。
渺靈山的人果真是死板的緊,總看不慣妖族魔族,樓招平白挨了一劍,自然是沒什麼好臉色的,既零為防再惹出什麼事端,趕緊上前一步同黎勘解釋。
「這人是本座妖界的友人,恰巧遇上了,也能做個幫手。」
黎勘皺了皺眉,略微點了點頭:「方才我追著那魔族來,近處失了蹤跡,聽到打鬥聲,察覺出有陌生妖族氣息,這才冒犯了。」
話雖如此說,語氣卻很是生硬,沒見多少歉疚在裡邊。
樓招冷哼一聲,自然不領情:「渺靈山的人果真盡職盡責,陌生的妖族便盡該下殺招,若這仙界均是黎長老這般剛直的人,我妖族怕早就沒了吧?」
黎勘自然聽出來言語中的譏誚,卻礙於自己動手在先,又是既零友人,只抿了嘴不再言語。
洛雲川在黎勘身邊,自然是跟過來了,方才見了既零,可她居然沒理睬自己,倒先回護樓招,洛雲川心下不悅,走了過來。
「師父,我們隨著千尋去尋魔族,那人該是察覺到了,屏蔽了感知,斷了蹤跡。師父又為何會在此處?」
千尋這東西,本就是符菉,余安才創出來沒多久,不甚精妙,若遇到熟諳此道的人,稍加擺弄,便能屏蔽了感知。先前不用它尋衛珏,只因衛珏見過這東西,生了好奇鑽研透了,早就破解了它,用了也沒用。
「我是追了衛珏出來的。」既零同洛雲川點了點頭,這話卻是對黎勘說的,畢竟是幫他尋他們渺靈山的弟子,「不過中途遇見了——遇見了衛執事,他攔了我下來,方才跑了。」
黎勘一聽,眉頭皺的更緊,看著就知道氣的不輕:「衛濟這小子,等回去我定關他百年禁閉!」
說起來,黎勘和衛濟是同門師兄弟了,奈何性子差了太多,衛濟不喜太多束縛,到了外門領個閑差,也不愛管事情,每次黎勘來外門查看,見了弟子們散漫些許,二人就得吵上半天。黎勘是師兄,修為又高,衛濟總是有點怕他的,這不方才聽著聲響就慫了嗎。
樓招在一旁懶懶插了句:「那巧了,我們也是替你教訓了下他呢,現在算是負傷逃竄,你得好好謝謝小爺我呢。」
黎勘說是要罰衛濟,可總是自己師弟,一聽說受了傷,忙上前兩步,著急了差點揪了樓招領子:「他怎麼樣了?」
既零知道樓招這是方才有氣,故意激他,只得出面打個圓場:「只是皮外傷,並無大礙。」
黎勘這才放下心來,樓招卻在一旁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一臉的不屑。
既零自方才就沒怎麼搭理洛雲川,她自是覺不出什麼的,洛雲川瞧著心裡卻攢了團火氣,百般不悅,這邊又聽既零打了一架,擔心她炎毒發作,拉了既零的手查探著,關切問著:「師父可有傷了哪裡?」
既零每次帶著洛雲川下山,只要一動用了妖力,這孩子就得著急的拉著她查探番,簡直比她還懼怕那炎毒。剛開始既零還覺得彆扭,後來慢慢也就習慣了,此時也是由著他拉了手,只道聲「並無大礙」,也沒掙開。
既零是習慣了,黎勘見了卻又皺了眉,道:「衛珏是我師弟自小收養的,十二歲時乞丐堆里撿回來,一入山門,先發了瘋,把同門幾個弟子打傷了,好在過幾日正常了些,就留在外門了。自小帶著,讓他給寵壞了,沒什麼規矩,惹出這些個事來,竟還回護著,簡直不思悔改。」
既零聽了這話,本還沒想太多,洛雲川握著她的手卻緊了緊,又鬆開了,既零偏了頭看他一眼,可憐的孩子斂眉順眼的,睫毛月光下顫顫巍巍,嘴角倒是還挑著縷笑意,可怎麼都覺得有幾分凄涼味道。再看楚淺秋也蹭了過來,眨了眨眼睛看著她,扁了嘴一副委屈模樣,這才瞭然,黎勘是覺得她太寵著徒兒了不好。
「自家徒弟,不說承了畢生所學,單說這時時陪在身側,又怎不會偏愛。」既零笑笑,她要是不說什麼,這兩個徒兒日後可是要沒完沒了的,「寵愛一說,規矩另一說,看如何教導了。我這兩個孩子是上心了的,黎長老不必擔憂。」
這話一出,洛雲川便抬了眼眸看她,雙目彎起,似含了漫天星璀。既零自瞧出了那般灼灼,只道是孩子心性,開心了而已,要知道這人一開始打的什麼主意,一早就該給他掐死了。
畢竟不是渺靈山的人,既零都這麼說了,黎勘也不好去管,點了點頭不再多言。
只是這線索,怕是又斷了。
既零倚了一旁樹下,無語望天,這又瞧見魚肚白了,繞是仙人也不經得這般折騰。
洛雲川瞧見既零偏了頭握著玉簫,有一搭沒一搭敲在肩上,曉得這是又走神了。這人一不耐煩了,手下總愛擺弄些東西,敲桌子玩兒頭髮,便像而今這般,看這沉靜模樣,像是在沉思,實則早就自暴自棄,思緒不知飄忽去了哪裡,反正是早就罷了工,得睡一覺玩一場才能再請的動她。
洛雲川心下暗笑既零有趣,得想個法子先脫了身,早忙完這一茬,也能哄得既零開心。
「師父尋衛珏時能遇著衛師伯,想是師徒間有追尋的法子,一直跟著。那黎師伯這裡,可有尋見衛師伯的法子?」洛雲川問到。
黎勘聞言,思慮片刻:「尋他不難,只是若要跟蹤著順藤摸瓜,我這師弟最是,敏銳。」
哪裡是敏銳,不過外人面前給留個面子,黎勘想想就來氣,衛濟簡直泥鰍似的,滑溜的緊,見了他竄的那叫一個快,就算逮到了,他也有一百種方法叫他的寶貝徒弟跑了。若說不動聲色的跟蹤,那更是不可能,且不說他沒幹過這事兒,衛濟這兩年躲他躲得可是緊,一近了就能察覺到。
洛雲川卻早想到了法子:「師父,你那沉星傘是有隱蔽氣息的作用,不如借與黎師伯。」
既零先是一愣,隨即從袖裡乾坤中摸出了沉星,取下了一角上綴著的兩隻鈴鐺,交與黎勘:「這傘也護不了幾個人,我就在長遙城內靜候佳音了。」
黎勘也不推辭,接了傘應了下來,帶了他的一個徒兒前去尋人。
雖說這正和了既零的意,可以好好休息下了,可不知是不是自個兒多想了,總感覺洛雲川很是不待見她這把傘。
既零搖了搖腦袋,還是先安心找個客棧休息下吧,考慮這些個作甚,好端端一個人怎會同個物件過意不去呢,定是她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