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為魔(三)

第40章 為魔(三)

叢雲峰,鎮妖塔。

九層的鎮妖塔,越往上走封印的妖魔越少,修為越高,罪孽也越重。

到第九層,道道封印重重鎖鏈,只囚了一人。

一個紫衣的男子,銀色的鎖鏈扣了四肢和脖頸,赤著腳跪在地上,黑緞般的長發潑地,白玉做的皮囊,再好的匠人也雕不出那般好看的輪廓,薄唇常年勾起點弧度,似笑非笑,高挺的鼻樑,再往上看,纖長的睫毛如黑蝴蝶的翅膀,優雅神秘,察覺到了動靜,微微睜開了雙眸,是雙鳳眼,半睜著,慵懶高貴,細看去又帶了點紫色華澤,平生了股邪魅,如罌粟花,美的心悸。

「有多少年了?」男子看著既零,開了口,常年沒發出過聲音的嗓音帶了些低啞,「五十年?一百年?都沒人來看看我,這日子可真是難捱啊!」

那聲音似是在嘆息,聲調拉長了,慵懶的緊,勾了嘴角看著既零,眸中紫色光華流轉,魅惑。

他那雙紫色眸子最是蠱惑人心,凡人只一眼就能墮入幻境,修行多年的仙修也抗不了幾時,既零一顆心思剔透玲瓏,往日里看他,從來不懼的,可今日心裡卻無端起了漣漪。

那人自然也瞧出來了,低低的笑了兩聲,鎖鏈晃動,聲音清脆。

「居然又有人亂了你的心緒,真是有趣呢。」

之所以是又,因為有個既明。

「你到底是什麼人?」既零別過眼去,不去看他那雙眸子。

「你的師父都不告訴你,我為什麼要說呢?」

「有這些陣法在,我隨時可以殺了你。」既零說話間殺氣顯現,顯然不只是隨口一說。

「幹嘛這麼大火氣呢?你師父該囑託你了吧,別殺了我,不然你也不會等到現在了。」那人笑著看她,有恃無恐,分明被鎖鏈困著,卻不似階下之囚,反倒像個掌控生死的帝王,聲音喑啞帶了蠱惑,「既零,你就算殺了我,也換不回你徒兒的,他是魔,從一開始就不是為你而來,自然也不會留下,他是騙你的。」

是啊,他是個騙子。妖的直覺向來敏銳,她不止覺得洛雲川看不透,分明近在咫尺,卻如隔了層霧氣,好像時時都會離去。可那一雙黑曜石般的眸子,只稍稍一彎起,又純真如孩童,他說,他不會離開,他說,她在哪兒,他就會跟到哪兒。

騙子!

「我在這裡,你又不能殺了我,只會帶來無窮的禍患,不如放我走,你師父不是也說過嗎,要放我的,早晚還不是一樣?」男子語調低沉,分明沒動,話音卻似縈繞在耳畔,再轉上心頭。

放了他啊。

師父是說過要放他走的,不過要等到山川破碎河海震蕩,等到陰陽逆轉時序混亂。

所以,還不是時候。

只被蠱惑了一瞬,既零片刻之間就恢復了清明,旋即一陣惱羞。

不過一個階下之囚,居然敢用幻術蠱惑她,簡直放肆!既零雙手結印,地上陣法催動,鎖鏈扣緊,男子皺起了好看的眉角,只悶哼一聲,直到唇角滲出了絲血紅,既零才鬆了手。

「你胡說!他才不是魔,更不是為你而來。他自八歲那年入我門下,這鎖妖塔來過不止一次,若是為你,早該動手了,你休要蠱惑於我!」

「呵,這不是清楚的很嗎,那怎麼就入了我的幻境呢?」男子喘息片刻,抬首看向既零,嘴角帶著鮮紅的血跡勾起抹笑意,美艷的刺目驚心,帶著挑釁的味道,「不過是一個小徒弟,居然就能擾了你的心境,比起你師父,你還真是差遠了。」

「千魘,我是不能殺你,可卻能折磨你。」既零平息了下情緒,指尖勾勒了個圖案,印在陣法旁,話音裡帶著狠厲,「自我繼任峰主以來,都未曾過來瞧你一眼,這六十多年裡你過得實在是太清閑了。這兒的陣法放著也是擺設,不如催動起來,也讓你嘗嘗這日日錐心的滋味兒。」

說完既零便離開了。

她怕再不走,真就忍不住動了殺心。

師父啊,他究竟是誰?山川破碎河海震蕩,陰陽逆轉時序混亂,真的有那時候嗎?

……

蒼梧之淵以南,凡界十二國加三大妖域雖有數萬萬里疆域,洛雲川卻惹了四大仙門三大妖域聯起來通緝,不曉得往後有沒有來者,也算是個前無古人的殊榮了。洛雲川這躲藏果是一流的,也是個無情的,兩年來音訊全無。既零愈加的怨恨魔族了,一聽了哪裡有點魔族蹤影,定是要趕過去,手下毫不留情的。這日里又是斬殺了個魔族,詢問過近處草木之精,依舊是沒見著洛雲川蹤影。叢雲峰留的果子酒早就空了,沒人看著,既零瞧了眼近處酒招,染著魔族血跡未乾的鴻影往地上一插,嚇得酒客四散逃了,只留她一人倒也清凈。

既零這點酒量,快兩百年了也沒練出來,郊外農家沒什麼好酒,自家釀的,獨一個烈字可以說道,既零又是牛飲,一罈子下肚,不過片刻就迷離了,眼見著又得昏睡上幾日,卻不料往日結的仇家太多,這般單獨出來又醉的不省人事,可不是大好的時機。

是幾個魔族,如何結下的梁子既零是記不得了,不過一群宵小,往日里既零分毫不放在眼裡,可而今連站起來都得晃悠兩下,本來在桌上趴的好好的,被人拽到了地上,卻還抱著酒罈子不放,讓人好一陣笑弄。

見往日威風的不行的既零頹成這般,怕是隨便一個人都能捏死,這般殺了倒是無趣了,一個臉上帶了刀疤的男人拽了既零頭髮把她拉起來,疼的既零直皺眉。

「老子的臉就是你給傷的,今日也給你來兩道好了,不過可惜了你這麼好看的臉蛋兒了。」

那人拿出了只匕首,氤氳著的魔氣,還有血煞之氣,一看就知飲血不少。既零人雖說昏沉著,感受到這等難受的氣息,一邊被主人丟到地上的鴻影劍先是有了反應,素日里斬殺魔族用的都是這把劍,而今沒有主人指令,自個兒也能飛了過來,那魔族沒防備著,還好反應的快了些,這才沒被刺穿脖頸,也是放開了既零。

人都醉死了過去,法器居然還能傷人,那人失了面子,殺氣盡顯,執了匕首刺過去。既零到底沒醒,鴻影也只能擋個片刻,眼見著那匕首就要刺到既零胸口了,忽然一陣濃郁的魔氣襲來,不僅擋了匕首,更是一擊就讓那人斷了氣。周圍幾個同伴大駭,沒等跑出去就被幾隻銀色小箭抹了脖子,一點聲響都沒有就失了性命。

千鈞一髮那刻,洛雲川擋了匕首,著急了要去看跌在地上的既零,卻不曾想剛一靠近了,一道細如銀蛇的電芒刺過來,那等力道竟直擊穿了洛雲川胸口。洛雲川本就俯了身要去看既零,這下乾脆跪在了地上,咳了口血出來,染上了既零鴉青色的衣角。

「哈哈哈哈!還以為是英雄救美,哪知道我家小零兒早有準備,怕是醉的多了,這等場面見得不少了。你也不想想,就她這點的酒量,沒個後手能活到現在?」一道跟著洛雲川過來的男子幸災樂禍,直笑得彎了腰,「不過你這一跪也算是賠個錯了,可惜我家小零兒看不見,往後還有你跪的呢!」

那人一身金線滾邊的錦袍,大冷的天兒搖著個摺扇故作風流,可不是樓招那隻老狐狸精嗎。

洛雲川沒理會樓招的風涼話,將既零扶了起來。既零向來是怕疼的,醒著時咬了牙不說,醉后卻沒了顧忌,感受到了身邊的溫度,小獸一樣的蜷起了身子直往人懷裡拱,醉了酒後的臉蛋兒猴屁股似的,平日里澈凈的瞳仁上蒙了層水霧,眼前的人瞧不真切,卻敢盤上人家脖子,嘴裡嘟嘟囔囔,撒嬌一樣含糊不清的,湊近了聽得出,就一個字,疼。

洛雲川眉頭一皺,這才注意到既零那一身鴉青色的外袍,她向來喜歡素淡的衣服,除非——

洛雲川將那件外袍一扯,果然,腹部被捅出了個血口子,鮮血潤透了霜色雲紋衫,沒止住,還在滲著。

都這樣了還有心思喝酒,這人是石頭做的嗎?

洛雲川先渡了些靈氣過去療著傷,大概是給碰到了傷口,既零嘶了聲,皺了眉,撇了嘴,一側頭,一口就咬在了洛雲川左臂上……

既零發了狠,直給咬出了血來,洛雲川卻只皺皺眉頭,繼續療著傷,先將那血止住了,既零也鬆了口,唇舌上染了鮮紅。

舌尖還舔了舔唇角,嘗了嘗腥甜的味道,半睜著眼看著洛雲川,故作兇狠。

「洛雲川,你個沒良心的,活該,咬死你!」

洛雲川:「……」

往日里總怨著既零,一醉了隨便抱個人就喊既明,而今總算是換做了他的名字,哪裡知道都是因著魔族離了叢雲峰,待遇怎麼就不大一樣呢?

樓招在一旁忍著笑,走上前來,瞅著洛雲川被咬了的胳膊拍。

「行了,鳴姬還在等著呢,你這師父也沒什麼大礙了,咱們走吧,也省的她酒醒了后麻煩。」

洛雲川看著懷裡的既零,這人迷迷糊糊的,若扔在這兒,危險看方才那情況,應該是不會有的,可若是見了誰都抱上一抱……

洛雲川將既零扶正了,往樓招那邊一推。

「你看著她,等她醒了酒就送她回去。」

「我?!她可是瞧見了咱倆的,一會兒這酒醒了,你倒是跑了,我怎麼辦!」樓招睜大了眼睛一臉的不可思議,頭搖的很是堅決,「你是她的寶貝徒弟我可不是,非得讓她給剝層皮下來不可,我才不留下呢!」

洛雲川面無表情推了既零一把。

然後既零一個踉蹌,被樓招扶住了,迷離著一雙眼睛看著樓招,眨眨,喊著:

「洛雲川。」

樓招:「……」

然後既零低了頭,沖著樓招胳膊一口咬了過去。

「嗷!」

林中傳來一聲嚎叫,驚起蟲鳥一片……

「瞧見了吧,她一醉了,什麼都記不得的。」

樓招揉揉自己的胳膊,隔了既零三丈遠一臉警惕的看著她。

「那她醒來我怎麼說?路上把她撿著了?」

「你往日里纏她時怎麼沒這麼多事?」

「我說哪有你這樣的,把自己喜歡的人往別人懷裡推!」

洛雲川聽了這話倒是笑了,指腹摩挲上腰間佩的緋顏劍。兩年不見,洛雲川倒多出了把佩劍,暗黑的劍鞘上帶了幽藍的紋路,比起緋顏當真是樸實無華了,卻平白教人生出股子寒意。

「你若是想的話,她隨你抱啊,反正醉成了一灘爛泥,你做什麼她也不會知道。」

這話說的,不知是在惱誰。

「我才不是怕了你,我是怕我家流吟又拿了那鐮刀來劈我。」樓招單想想就打了個寒戰,「哦對,還有你們家既零這牙口,該給她買塊肉磨磨了。哪裡是只花妖,千重山上待久了,活脫脫成了個狼崽子。」

洛雲川聽了這話,眸色沉了沉:「她這兩年裡,哪兒來的時間去千重山啊。」

「你怎知道她沒去,她怕是沒哪一年落下過吧。嗯,除了蘇言笑出事那次。」

樓招忽然就想到母雞護著雞崽子的樣子,噗一下笑了出來,被洛雲川狠狠挖了一眼。

「等等!」樓招忽然想到了什麼,「這兩年裡,你不會時時看著既零吧?」

洛雲川神色坦然,沒覺得絲毫不妥:「怎麼,只准你和鳴姬設下眼線,不準本尊去看看叢雲峰的舉動?」

果然啊!這人先前分明喜歡人家喜歡的不行,暴露了魔族身份后,兩年裡竟再也不見既零了。樓招原還好奇,他不會一下想開了吧,哪知道這人布下了眼線,一點訊息都不敢錯過呢。

「我得走了,讓鳴姬多等一會兒,又會生出諸多的事端,那個瘋女人,也就千魘能製得住她。」

洛雲川看了眼既零,既零醉的厲害,尋了兩年的人分明近在眼前卻識不得,踉踉蹌蹌的走向樓招,路上還被塊兒石子絆了跤,氣的踢了石頭,還嘟囔著罵著洛雲川。

還不是時候呀。洛雲川轉了身,召出了緋顏御劍離去。

仙門六十五年,他倒是習慣了御劍,習慣了緋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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