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為魔（四）
客棧的窗被支起了一半，秋日午後的陽光撒過來，淡涼的風卷了片楓葉過來，半紅半綠，恰落在床榻上。
等既零醒后，已經不知幾日過去了。她醉后一塌糊塗，醒來了置身哪裡都不奇怪。頭還是有點疼的，桌邊放了碗綠油油的葯湯，以既零花妖的直覺，嗅了嗅沒毒，還溫著，正解渴。
還心想著這次是哪個好心人把她給撿著了呢，門就被推開了，然後既零一口醒酒湯就給噴出來了……
很是俊俏的張臉，偏生怎麼看怎麼不正經，就算兩年沒見了，既零還是一眼就瞧出來了，可不就是樓招嘛！
「嘖嘖嘖，就算兩年沒見我，也沒必要這麼激動啊，咱倆以後的日子多著呢。」樓招拿了帕子要給既零擦嘴角，被既零分外嫌棄的躲開了。
「你怎麼在這裡？」既零皺眉，又想了想，添了句，「洛雲川呢？」
沒想到后一句一問出口，樓招蹭一下退的老遠，像是聽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
「你，你可別再喊這名字了，你每喊一句就得咬我一口，我把你拖來這客棧，足被你咬了八口，現在牙印兒都沒消呢，不信你看！」說著樓招隔了老遠擼起袖子，上面確實兩個通紅的牙印分外鮮明。
既零：「……」
既零默默鼻子：「也就是說，你沒看見洛雲川？」
「我閉關兩年，一出來就聞到你的血腥味兒了，到了后就瞧見你躺在林子里，旁邊還有幾個魔族屍身，這不就把你給扛回來了，可是沒見著旁人，更別說你那個逃犯徒弟了。」
既零摸摸胸口，從余安那裡討來的幾張符紙確實沒了。
等等！
這身衣服——
既零瞪大了眼睛，一個瞬移到了樓招面前，揪了他的領子，眼睛眯起，除了臉上那兩坨沒消去的紅暈和剛醒來尚迷糊著的眼睛……咳，還是很有威懾力的：「本座身上的衣服是誰換的？」
「是我找了近處一個小狐妖換的，母的！不信我把她叫來你問！」樓招連忙的解釋。
笑話，別說洛雲川會不會殺了他，若是他家流吟知道了，他怕是沒活路了。姑娘吧，口頭上招惹下，圖個樂子就算了，換衣服這事兒，他惜命，沒這個膽兒。
「你都受傷了，那衣服也破了，我就讓人給你換了乾淨的衣服，還上了葯，你之前衣服都疊著呢，袖裡乾坤的東西也沒動。」
要說樓招這人，嘴上確實是賤，真正過分的事兒卻沒做過，既零料想他也沒這個膽兒，這才將信將疑的鬆了手。
樓招被鬆了開，還在一旁嘟嘟囔囔抱怨著什麼謀殺親夫的，既零沒工夫搭理，只一個勁兒回想著發生了什麼。
床腳疊著的衣物都被清理乾淨了，什麼污跡都沒有，什麼味道也沒留下，身上更是如此。既零醉後向來是斷片兒的厲害，往日里也沒想著要再想起什麼，可她總覺得這次不太一樣。
她好像看見洛雲川了。甚至唇齒之間還留有絲血的味道，是洛雲川的血。
妖的直覺向來是敏銳的。
「你在哪裡撿到的我？」
她是千年的花妖，可與近處草木相通，雖沒洛雲川以往說的，逃到哪裡都能找到吧，畢竟沒修成天妖，感知範圍有限，可百十里地內的事兒還是能知曉的。
樓招顯然也知道這事兒的，既然要瞞著既零，自然是要瞞的妥當，早都計劃好了。
裝傻！
什麼剛出關就嗅到既零血腥味了，然後就趕緊抱了她找了家客棧住下療傷，焦急著既零的傷勢，倉促間沒記得地方，又是御風過來的，近處草木自然也不知行蹤。
既零聞言，稍稍點了點頭，垂了眸子，沒再追問什麼，就在樓招鬆了口氣時，既零起了身，道：「那就一塊兒回去吧。」
「嗯嗯。嗯？什麼？！」樓招點點頭，可沒點到一半，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唰的抬了頭去看既零，聲音拔高，臉上驚訝掩飾不住，「一塊兒？」
既零揉揉額角，喝了醒酒湯這會兒倒是好多了，收拾了換下的衣物，袖裡乾坤中尚有許多東西呢。
「這兩年叢雲峰上清冷了不少，你過去也好熱鬧下。」既零眼睛半睜著，帶了些醉后的懶散，看著樓招，語音淡淡的聽不出什麼，「你不是一直想進我叢雲峰嗎，怎麼洛雲川走了，你倒是不樂意了？」
樓招尬笑兩聲：「呵呵，怎麼會呢，跟他有什麼關係，能去小零兒的叢雲峰，我自然求之不得。」
「是嗎？洛雲川走了兩年，你也消失了兩年，本座這耳朵根子一閑下來，倒是不習慣了呢。現下好歹回來了個，總比一個都找不見的好。」既零淡淡的笑著，卻感覺比之兩年前更是清冷疏離了。
樓招叫她看得只覺得渾身發怵，手中扇子搖個不停，涼颼颼的風也吹不走額上的冷汗，心道該不會讓她發現了什麼吧，可嘴上也得陪著笑：
「我這好容易閉關了兩年，哪知這時間這麼恰巧對吧，不過既然小零兒不嫌棄，咱們往後日子還多著呢。」
「是啊。」既零目光穿透了那扇半掩的窗子看向遠方，聲音悠長似在嘆息，「往後的日子，長著呢。」
所以洛雲川，你回不回來？
「那個，其實啊……」樓招絞盡了腦汁，得想出了借口來，他總覺得去了叢雲峰沒什麼好事。
既零像是沒聽出樓招話里的猶豫，回了神來繼續說道：「恰巧前兩日鎮妖塔里關了只狐狸，不安分的緊，想著跟你是同族，你也去勸勸他好了。」
哇！鎮妖塔呀！若能進去，探探消息也好，反正依著他的修為，被發現了也是能出來的。
臨時做了決定，趁著既零沒注意，悄悄掐了個訣兒傳過去，自己先行深入虎穴，既零也不一定就察覺到了嘛。
……
回了叢雲峰，既零就將樓招拋下不管，自個兒先行回了雲水閣歇了三日，還是楚淺秋懂事，給樓招安頓了個房間。小妮子幾年不見，出落得愈發水靈了，只是依舊不怎麼待見樓招，給他安排的房間離著雲水閣遠遠兒的，還跟她師父一樣，盼著洛雲川什麼時候回來吧。
起初鎮妖塔里沒什麼動靜，樓招越待越慌，只覺得既零當真是發現了什麼，正打算開溜呢，第三日果真有了躁動。
確實是只狐狸，紅狐狸，快有千年修為了，據說是前段時間開了葷吃了人被抓了起來，困在鎮妖塔里第八層，有事沒事折騰下，近千年的修為，鬧起來整個鎖妖塔都不得安生。
照理說這地上走獸歸北國狼君桀傲管，既零與桀傲相熟，請他來過一次，誰曾想這狐狸不要臉，妖族手段硬，單看四海那隻千年蚌妖的下場就知道，故而桀傲在時，這狐狸安分守己像只小奶狗，桀傲一走，又露了獠牙。
現下里又鬧騰了起來，整個鎮妖塔跟著鬼哭狼嚎。既零被吵的不行，沒叫上樓招呢，直接御劍飛去了後山。
這次鬧得比往日凶了些，等樓招趕到時，那隻紅狐狸居然從鎮妖塔里跑了出來，跟著還有些小妖逃竄了出來，被既零設下的結界阻擋了住，可眼見著就要撐不住了。
既零見樓招趕到，雙手結印，將狐妖引出結界，狐妖見出口打開，自然沖了出去，既零在後追著，樓招見狀，知曉既零是怕狐狸將鎮妖塔內萬妖都引出了，讓它遠離鎖妖塔這等危險的地方，也好施展手腳，便也跟著追了上去。
這會兒恰趕上渺靈山開了雅集，幾個峰主都出去了，還剩倆又閉了關，君羽山內能抗衡狐妖的怕也只有既零一個峰主和樓招這隻狐狸精了，沒等既零召集各峰弟子結個劍陣什麼的呢，偏得先前一隊出去歷練的小弟子回了山來，君羽山門戶開啟，紅狐狸瞅見空隙，三條毛茸茸的尾巴一掃，輕盈一躍，竟出了君羽山。
簡直不能更糟糕了！鳥入林魚入海，可是再難捉住，斷不能教它逃了！
既零給桀傲和慕晨掌門傳了信兒，可這一時半會兒也趕不過來，也好在這狐狸不往村鎮去跑，一路北去，看樣子怕是要逃到妖域，既零同樓招在後追著，速度到了極致，幾息之間就是千里，也是費勁兒。
狐狸狡詐，這隻狐狸不去村鎮趁亂逃竄，去往北國妖域空曠處跑，一身的紅毛扎眼得很，既零隻覺得不對，可又不能讓它這麼逃了，添了個心眼追著，卻還是落了陷阱。
是這隻紅毛狐狸的老巢，周遭一群它的徒子徒孫，一早設下了陣法，既零剛踏進去，一瞬間察覺到了不對，要退回去卻也晚了。結界隱去了既零身影，樓招慢了一步，等下來時找不見一人，可是要急瘋了。
答應了洛雲川要看好既零的，這下好了，沒出半月就遇著麻煩了。
雖找不到人影，一會兒功夫近處卻傳來了血腥味兒，很濃，是既零的味道。
近千年的狐妖，還有一群徒子徒孫和備好的陣法，便是既零妖力全盛也不定能討到好處的。左右也等不得救兵過來，樓招急了，雙手結印，追音扇骨散開，化作十二隻小銀劍懸浮空中，周遭氤氳的不再是妖氣，竟是森然魔氣濃郁！
樓招以魔氣催動追音，四下里劃出陣法，總算是將既零尋了出來。結界之內，既零已是一身的傷痕，左腿上那一道最是深，還有那三道爪痕蔓延了整個背部，半跪在地上以劍撐著地，嘴角滲出了血，簡直是慘烈極了。
把人照看成這樣，樓招自覺怕是沒活路了，顧不得是妖是魔，就要衝進去救出既零，哪知偏巧這時候桀傲過來了。
過來了就過來了，不去救既零，非得擋了自己不讓過去。
「我說狼君，既零要死了！你不去就你老相識，找我什麼麻煩！」
「仙妖早有約定，那狐狸不會殺了既零，倒是你，本君覺得殺了你這個魔族更是緊急。」妖族與魔族差不多，沒仙人那麼多的憐憫慈悲，死不了的管她幹嘛。
樓招整個人都不好了。能成為三大妖君，桀傲修為自然首屈一指，樓招便是用了魔氣也討不得一絲的好處，反倒漸漸落了下風。其實這已經讓桀傲震驚了，樓招能有這等修為，怕在魔界中地位不低，樓招卻是憋屈的緊，心想著哪日要是回去了真身，定要把這隻狼崽子拔了毛。
樓招這邊援不過去了，那隻紅毛狐狸依舊不放過既零，雖說看得出來沒下死手，這一爪爪的拍過去，既零招架的吃力，翻了幾個跟頭，那等場面看著都疼。
樓招看不過去，手裡掐了個訣兒傳信出去，就這麼一個瞬間，又被桀傲逮住了空子一劍刺來，整個人都不好了。
沒等多久，就在紅狐狸一個爪子又要拍到既零背上去時，那陣法忽然就被打破了，一陣森冷魔氣襲來，夾著一柄帶著幽藍紋路的魔劍，劍勢凌厲，若非狐狸爪子收的快，就不只是一道劍痕了，怕是一個爪子就要被削下來了。
劍影過後，是名黑衣男子，收了魔劍，速度快到只剩個影子了，衝到既零面前，正是洛雲川。
還沒等洛雲川查探既零傷勢，卻被既零先一步抓了手腕。
既零半跪在地上，身上大小數十道傷痕，衣衫被血跡浸透了，整個身子忍不住的戰慄，原本是垂著頭的，卻在洛雲川來的那一瞬抓了他的手腕，力道大的指節都泛了白，頭抬了起來，額間妖印如火，冷汗摻了血污，狼狽緊了。平日里清冷的眸子此刻卻黑的讓人心悸，映著洛雲川的身影，只映著洛雲川的身影，唇角勾起了絲弧度，越來越大，剛開了口卻先咳出了陣血來，稍平靜了下氣血，看著眼前的人，緩緩的，一字一句的，道：
「你果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