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為魔(五)
時隔兩年,再次相見,洛雲川一身玄衣,依舊佩著君羽的九玄玉,雖然早已失了效果,腳下御著緋顏,手中執的卻是柄既零從未見過的劍,銀白的劍身透著股森然的冷寒,劍芒幽藍,纏著濃郁的魔氣。容顏依舊是俊美異常的,嘴角卻少了那抹常有的,又漫不經心的笑意,黑白分明的眸子沉鬱了許多。
既零隻覺得,這兩年過得像是二百載般,當年的小徒弟不再稚嫩,舉手投足間自有股氣勢。
既零看洛雲川現身,沒絲毫的慌張或是驚訝,嘴角彎起來,尚帶著血跡未凝,漆黑的眸中閃著光,失了往日的淡漠或是清明,如一隻夜間狩獵的狼,看著心儀的獵物,興奮又偏執。
洛雲川被那眼神嚇了一跳,六十五年裡,他見過既零失魂落魄,見過她焦急慌亂,也見過她失態的模樣,在面對既明時,最多的是她淡漠到冷血,鴻影劍下飲了多少魔血。可卻從未見過這般模樣,額間妖紋如火,雙瞳漆黑幽暗,帶了猙獰的血絲,唇角笑意嗜血,若說是魔也不為過。洛雲川心下里一顫,半晌方回過神來,眉頭一皺:「你騙我?」
「呵。洛雲川,兩年不見,長本事了。」既零因著傷勢,嗓音微啞,「六十五年,仙術沒學好,魔族功法倒是不賴嘛,敢來救師父了,嗯?」
洛雲川知道中了既零圈套,可她身上傷勢卻不作假,她不在意自己身子,洛雲川卻是因此來的,來都來了,也不急著走,將既零扶了起來,先行療傷。
既零被扶著坐了下來,卻啪的一下打開了洛雲川要給她輸送靈氣的手,緊盯著洛雲川的眸子。
「我本以為你消失這兩年是被魔族囚了起來,原是你自己躲著我。」既零緊盯著洛雲川,像是要透過那雙極具掩飾性的眸子,將他的心思看穿,「洛雲川,你為什麼不回來?」
這話說的咬牙切齒,帶了顫音,不知是疼的還是怎樣。
洛雲川心下里有愧,偏頭躲開了那視線,既零卻急了,抬了手要扳過洛雲川的腦袋,一下扯疼了傷口,一聲悶哼,洛雲川聽了連忙回過頭來。
「洛雲川,你既然沒殺人,就回來吧,有為師在,沒人能傷的了你。為師信你,自會證明你的清白,讓掌門尋些除去你體內魔氣的法子,往後你依舊是我叢雲峰首徒。」既零抓了洛雲川的手始終沒鬆開,而今更是攥緊了,話音里急切。
他既然能趕過來救她,便說明心裡還是有她這個師父的,若是怕仙門為難他,既然做了她既零的弟子,便定不會讓他受了半分的冤屈……
洛雲川看著既零,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既零,我回不去的。」洛雲川看著既零眸光愈加黯淡,卻依舊說了下去,「我本就是魔族,是我騙了你。」
「你胡說!」既零漆黑的眸子死死盯了他,絕望又偏執,「你八歲入我門下,是我看著你長大的,是人是魔我還能分不清嗎!」
人魔雖是同宗同源,三萬年過去,身體總還是有異的,既零與洛雲川也算是朝夕相處,傳授功法六十五年,如何不清楚。
「我會回來找你的,卻不是現在。」洛雲川看著既零,話音輕柔,安撫著她,「你先安心療傷,你這傷勢拖不得的。」
苦肉計要瞞過本就心有疑慮的樓招,既零是下了狠手的,一身的傷痕不留情面,著實是拖不得的。
「你心疼我?」既零見洛雲川擔心,卻更是不在意了,只當手裡握了他的把柄,完全不將自己的身子當回事,「洛雲川,你若願隨我回去,我便療傷,即刻。」
「師父,身子是你自己的。」洛雲川皺眉。
「師父,不是我不信你,是我不信四大仙門中人,我若回去,師父難道要為我敵對仙門百家?」六十五年了,洛雲川曉得既零的執拗,認定的事少有人能改變,可他也只能儘力勸著,「師父,我不想你為難。而且魔族需要我,我走不了的。」
既零緊抿了嘴,看著洛雲川不言,洛雲川也不躲閃了,同樣看著既零,不言不語。
終於是既零先敗下陣來,合了雙眸,一直抓著洛雲川手腕的手力道稍松。洛雲川鬆了口氣,剛要替她療傷,既零這時卻又突然睜開了眼,盡了全力將洛雲川推倒,袖裡乾坤中縛仙索飛出,直接把洛雲川捆了個結實。
縛仙索雖麻煩,依著洛雲川魔族的修為,掙脫也容易,可還沒等他動彈,既零就傾身上前,洛雲川只覺眼前一晃,尚未反應過來,就覺得唇上一片濕熱,四片唇齒相接,既零笨拙的用舌頂開了洛雲川牙關,津液相交,腥甜的血腥味中摻雜了絲若有若無的香,淡雅幽靜,是既零的味道,讓人上癮的味道。
被既零推倒在地吻了上,總算是輪到洛雲川發懵了,可也只有一瞬,唇齒間除了腥甜與幽香,分明還有些別的渡了過來,洛雲川雖不知那是什麼,還是忍了留戀,翻身推開了既零,再顧不得縛仙索的厲害,最是蠻橫的掙斷了開來,勒出血來的疼痛讓他有了一絲的清明。
絕不能再留了。既零一早就準備好了的,若勸不下,便要將他捉住,近千年修為的紅狐狸,狼君桀傲,都是為他準備的。而且若他繼續留在這裡,既零才會真不顧那一身的傷痕,反倒他走了,既零才該不會再作踐自己了。
洛雲川二話沒說,不再管既零,御了緋顏就要離去,卻被條毛茸茸的紅尾巴攔了下來。既零傷勢嚴重,確實是動不了了,結個手印卻是可以的,隨著她掌印變換,樓招忽然覺得一陣眩暈,頭疼萬分,心下里暗道不好,被桀傲幾招制住了。
「抓住他,傷了也無所謂,千萬不能讓他跑了。」既零盯著洛雲川,用盡了力氣喊著,尖銳又嘶啞,怒急了狠狠咳了兩聲,像要將這兩年積怨全部吼出來。
兩年來好容易露了面,她絕不會輕易錯過這機會的。
被紅狐狸和桀傲圍攻,洛雲川自然是撐不了幾招的,很快就落了下風,既零若要狠下心來,洛雲川就算被狐狸爪子拍了兩巴掌,那血都自空中滴到既零衣衫上了,她也是不會皺下眉的。
可他必須走。
樓招看樣子是指望不得了,不知被既零餵了什麼,也沒法救出來。洛雲川來的匆忙,沒人跟著,這會兒陷了絕境,看了底下滿身傷痕的既零一眼,忽然就想到那麼一句話。
置之死地而後生。
這話自不是既零教的,她往日里最是護犢,幾個徒兒就是逆鱗,傷了分毫就心疼的緊,怎會讓他們主動身陷險境。
是明閣里言傳的,也是既零多次身教的。
便賭一次,賭她敢往自己身上加諸刀劍,敢眼睛不眨的看他受傷,卻不敢眼睜睜看他陷入絕境,不敢賭他的生死。
一劍刺來,本是沖著腹部去的,洛雲川非但不躲,反倒湊了上去,身子一側,那劍刃便對準了右胸口處。
凡人心臟生於左側,可魔族卻生於右側,他說自己本就是魔族,既零不信,也沒人會信,所以桀傲的劍分毫不避退,可既零卻不一樣。
她不敢冒一絲風險,哪怕不相信。
就在劍刃劃破衣襟那刻,一支銀色箭矢破風而來,險險將那劍刃逼開。洛雲川瞅准空隙,極速退了開,頭也不回,沒半分留戀,乾脆利落的逃了開。
桀傲皺眉,洛雲川速度不慢,瞬息千里,桀傲收了手中劍刃不再追逐,看向既零。既零方才一擊耗盡了氣力,粼波弓都拿不住了,身子一軟,被紅狐狸用尾巴卷了起來才沒倒在地上,不知是牽動了傷口還是氣的,咳出了血來,渾身細微的顫抖。
「不愧是你教出來的,這股子狠厲的勁兒,青出於藍啊。」
既零傷勢嚴重,桀傲落下來后先行為既零療傷。這會兒既零倒不再拒絕了,洛雲川都走了,何必跟自己身子過不去。
「只此一次,」既零死死盯著洛雲川離去的方向,咬牙切齒,眼眸中布滿了血絲,這副模樣如何是只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精,分明是頭暗夜裡嗜血的狼,兇狠異常,「若再見面,我定不會放過他。」
她在洛雲川身上種下了自己的氣息,山川荒漠湖澤川海,草木遍布,既零是千年的蓮花精,雖未渡過千年雷劫修成天妖,也是極善追蹤的,而今讓洛雲川染上她的氣息,往後要尋起來更是便利。
只要他出現在蒼梧之淵以南,便逃不過既零的手掌心。
「他呢?」桀傲瞥了眼一邊樓招,方才這人昏了過去,此刻已經醒了,躲在一邊沉默不語,盼著能把他忽略過去。
既零唇角勾起了絲冷笑,樓招只覺得心裡發寒,他認識既零也有些年月了,如何見過這等令人不寒而慄的眼神。
「本座親自審問。對於他,我可是沒半分的不舍呵。」
樓招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他根本就跑不得,又不像洛雲川一樣是她既零的寶貝徒兒,不用想都知道,被抓了回去肯定很慘的,直在心裡戳洛雲川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