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星河(三)
「洛雲川,你還敢出現在我面前!」既零一見了洛雲川,哪裡記得身子不適,掌心聚力,一掌拍了出去,出招迅猛卻也倉促,洛雲川身子一側,右手精準握住既零手腕,順著力道一拉,既零便失了重心栽過來。
眼見著就要跌到洛雲川懷裡了,既零怎肯,袖裡乾坤中縛仙索飛出,順著左臂纏到鐵欄上,硬是轉了身形,卻是背對洛雲川,身後空門大開。洛雲川左手雙指聚力,趁機點到既零頸側穴位上,既零渾身一僵,洛雲川又接上一掌,既零終忍不住,一口血噴了出來,身子一軟,被洛雲川接入懷中。
「師父,而今可有好些了?」
既零靠著洛雲川片刻,甩了甩頭,稍清醒了些,便接著走了開,寧靠在刻了咒文的牢獄鐵欄上,自袖裡乾坤中取出粒丹藥服下。渡魂這事本就極耗心神,這獄中又是陰氣怨氣極盛的,不覺見竟被這陰邪之氣侵入體內,又見了洛雲川,更是怒急攻心,逼出口淤血后確實好多了。
不過她好像越來越易怒了,尤其在與洛雲川有關的事上,她本就炎毒纏身,這可不是個好現象。
既零平復下后,瞧了眼打開的牢門。是自己大意了還是洛雲川修為太過高深,她居然連他何時來的都不知曉。不過無所謂了,這等陰翳的地方,她是片刻不想多待。
剛邁出牢門一步,一個小牢頭居然抖著腿過來擋了路,脖子上還有未凝乾的血跡呢,額上嚇得都沁出了冷汗,怯懦的模樣,竟還敢出頭,既零瞥了他一眼,只覺好笑:「你敢攔我?」
洛雲川擺了擺手,示意那人退下,那小牢頭居然還在猶豫。
「退下吧,方才你也見著了,她若要走,莫說是你,我也是攔不住的。」
那人聽了這話,有些不甘心,權衡片刻終是退了腳步。
既零冷哼一聲,甩了袖子大步邁了出去。
走到一半,忽然一頓,皺了眉,側身看了跟在身後的洛雲川。
「帶路。」這聲音極其不耐。
「是,師父。」洛雲川微笑著答,順從的模樣一如在叢雲峰時,可既零見了卻更是沒來由的煩躁。也好在這人表現的乖巧,雖邁了半步向前,引著道路,卻始終在她身後,那便不計較了。
待出了那道鐵門,牢獄內外這氣息果真有大不相同,這等森然鬼蜮,她尚且覺得不適,裡面那幾個小牢頭既零可是看的真真的,沒一點修為傍身,肉體凡胎竟不懼怕獄中怨氣,魔族果然都不是人。
「你是雲公子?」方才獄卒對洛雲川恭敬非常,再看這路帶的,往這殿閣深處去走,既零這才正眼瞧了他眼,本想嗤笑兩句的,又想到了什麼,表情變的有些古怪,「你瞞我的事情不少啊,難怪言笑說你對女弟子們也都很是冷落呢。」
洛雲川聽了,表情一滯,搖搖頭苦笑:「師父啊,你往後還是少去些茶樓酒肆道聽途說的好。」
「不過我倒是很好奇了,那漓公子是何人物。」既零絲毫沒聽進去。
洛雲川嘆了口氣,想了想,頗有些無奈的笑笑:「小漓的話,師父大約還是不知道的好。」
既零不可置否。
迴廊處一拐,既零忽然一頓,旋即不動聲色的加快了腳步,洛雲川在身後看在眼裡,嘴角挑了絲笑意。
還是一副淡漠近乎高冷的模樣,可這路都不用帶了,當真是只小饞貓。
拐進那間屋子,別的沒注意到,就看見那桌子上放著的沾著泥土的酒罈了,該是新挖出來的,泥土尚還濕潤著。
既零眼瞥了瞥,再瞥一瞥,就是不動腳步了,冷言冷語吐出來:「怎的,這是要用我的肉佐酒了?也是,本座殺的魔族何止五人,用不用一一給你數明白了?」
洛雲川上前,自袖裡乾坤去了兩個白瓷盞出來,開了那酒封,一股子甘冽的青梅酒香氤氳出來,既零皺了皺眉,索性轉了身子過去,沖著窗子看風景。
「師父說笑了,魔族酒烈,徒兒擔心師父喝不慣,這才新起了壇果子酒來。絕嶺初秋的青梅,沾了晨露摘的,窖藏三年,此時起了剛好。」
話沒說完,既零就坐了下來,洛雲川滿上的酒盞尚未落桌,就被既零劫了去,指尖觸到了洛雲川,微涼,抬到嘴邊一嗅,清甜微醺,抬首一飲而盡。
卻依舊嘴硬:「神界九百年的杜康我都能喝一壺,還怕了你們魔族酒烈?」
「是是是,師父酒量自是極好,只是那街市濁酒,哪比得上酒神的陳釀,怕不合師父口味吧。」
既零輕哼一聲,顯然是這馬屁拍的舒適了,有了酒就顧不得多些譏誚言語,又是幾盞下了肚,眼角染了水光霞色,比那清醒時分牙尖嘴利的模樣可愛多了。
可還是沒醉。
「這酒陳了三年?」
「確是徒兒專給師父釀的。」洛雲川又給她滿上一杯。
「你知我會來魔界?」既零皺了眉,酒也停住了。
「我自知師父不會來尋徒兒的,可總也是念著,想著萬一師父來了,備著總是好的,便每年都陳上幾壇。」
「還有幾壇!?」既零眼睛發亮。
「師父啊。」洛雲川失笑。
「咳咳,」既零掩飾性咳了兩聲,繼續正兒八經端坐著喝酒,「那人究竟是犯了何等罪孽,折磨他至此,你們魔族果真是狠厲的。」
而今這般問著,倒也沒先前氣急了,一則她向來不對外事上心,二則這等酷刑,她雖未曾見過,仙門中更是沒有,可在人間也是有耳聞的,凌遲炮烙,哪個不殘忍,她如何管的這麼多。
「他若殺的是尋常魔修也還好,畢竟兩族萬年來爭鬥,死傷實屬正常,只是他殺的,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洛雲川說到此處,眼神也冷了冷。
「你是說我君羽山的人濫殺無辜?」既零酒盞一摔,拔高了音量。
又往洛雲川那兒推了推空酒盞。
洛雲川笑著給她滿了上。
「君羽山連同外門弟子數千人,這事誰又說得准呢,師父總不會挨個兒都知道吧。」
「那就算是如此,你將人折磨至此,也未免太過殘忍。」
「師父可還記得攔你那人?他殺的那五人,恰有三人是那獄卒至親,母親和兩個稚子,皆死於自己面前,如何不怒。」
「公報私仇?」
「額,好像是有點。」
「笨!連個小獄卒都管不好,沒個規矩怎麼立信,我怎麼教了個這麼笨的徒弟。」既零一推酒盞,皺著眉頭敲著桌子。
「是,徒兒受教了。」
洛雲川笑著應下,不再給她添酒,既零扁了嘴拍著桌子,卻也折騰不了多會兒,醉在了桌子上。
洛雲川喊了兩聲「師父」,見既零都沒什麼回應,這才將人抱了起來,放在裡屋床上。既零一進來只顧得酒了,卻沒注意到,這兒的格局裝飾,與叢雲峰上殿閣如出一轍,門窗上鏤刻蓮紋,案几上百草琉璃盞,香爐里染著既零偏愛的沉榆香,千年冰蠶絲的錦被上勾著青蓮暗紋……
本想著既零見了,無論是喜也好怒也罷,多少有些反應的,沒想到這人滿腦子都是青梅酒,壓根沒注意到這些,還真是……
而今這人躺在床上,雙頰緋紅,失了往日淡漠疏離。洛雲川其實很喜歡她這副模樣的,只是既零酒量不好,酒品也差,沒他在身旁瞧著,可得少貪些杯的好,這副模樣若讓人瞧了去,洛雲川真想將她藏起來。
可這人的性子啊,莫說關她,洛雲川搖搖頭,現在可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洛雲川右掌掌心聚了魔氣,自既零丹田處按下,順著小腹逼上,只見體內一顆紅珠隱隱現出,自既零口中吐出,洛雲川俯下身去,將紅珠納入體內,卻並未起身。
這人就在他眼前,雙頰緋紅,吐息間拂在他耳側,吹動髮絲,有些發癢。還有那微啟的唇,帶著清甜的果子酒香……
門口處忽然就傳來了敲門聲。
「咳,我來的是不是不是時候,不過不是我說你,你們也該關著門的吧。」
洛雲川起了身來,臉上沒了既零面前時常帶著的笑意,眸色稍沉,有幾分的冷厲。
來的那人是個少年模樣,一身流雲暗紋的金色錦衣,腰間墜著枚玄鳥紋的紅玉,額間一點硃砂,雙眸丹鳳,好個貴氣的小公子。
「我取回來了,你別整日在我耳邊念叨了。」洛雲川將罈子里剩下的一點酒倒在雪松盆景里,盆景里養了只小妖怪,頃刻間就醉了,現了形附在枝子上打鼾。
「你還嫌我念叨了。」小公子不開心了,「那東西本就是給你的,你卻又轉手送了人,你都叛了仙門,她沒殺你就夠難得的了,你就真這麼確定她會來找你,還能找見了?」
「我何時說過她會來找我了。不過是在賭罷了。」洛雲川看著熟睡中的既零,唇角勾了絲笑意,看的這位漓公子眼都直了。
「你可是拿命在賭啊!這女人到底哪裡好,連點戒心都沒有,你這個坑裡栽了兩次,也真是有夠……」後面的話被洛雲川眼刀堵了回去,沒敢說出來……他惜命……
「你還是不要叫她瞧見的好,她就算不生吃了你,也會把你交給你哥哥的。」洛雲川道。
「我不要!」比起被生吃了,他更害怕他那位哥哥,「那若是我跟她打了起來,你護著誰?」
「你說呢?」洛雲川笑眯眯的反問。
小公子打了個冷戰,哭訴:「你重色輕友!」
然後就被洛雲川以打擾既零休息為由推了出去。
等再次安靜下來,洛雲川看著現下里躺在床上安安靜靜的既零,有些惆悵。
以這人的性子,醒來了不知道要氣成什麼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