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朝歌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齊仲山必死無疑之時,演武場中憑空出現了一個花白鬍子的老人。
老人一身破破爛爛的灰色道袍,鬚髮皆白,仙風道骨,略顯單薄的身子擋在齊仲山面前卻是紋絲不動。
老人伸出一手,無形中形成一個氣場,將劍雨阻擋在外。
當真是兩袖真元。
「孫老前輩可否買我個面子,放天師府一馬?」
老頭子開口,聲如洪鐘,遠遠的傳出天師府。
就連已經離開的趙起幾人都吃了一驚,顯然是沒料到蘇門山還有這等人物。
片刻后,漫天飛劍墜落,橫七豎八的插在演武場的地上,無形的氣場消失的無影無蹤,整個演武場一片寂靜,若不是滿地屍體和殘垣斷壁,誰能看出這兒前一刻還發生了一場駭人聽聞的戰鬥?
顯然是孫伯靈買了這老人的面子。
這老人是誰?齊仲山昂著腦袋心裡說不出的震撼,今天發生的一切有些超乎他的認知。
這老人他怎會不認識,住在山腰的道觀中,與一個下等道童為伴,就好像是個養老的人,從未見他出過手,誰知一出手竟是這等本事。
這個老人按理說他得叫一聲師叔祖!
當年唯一一個跟著齊玄真出來的比齊玄真輩分還高的人,卻是委身在這天師府做了個老天師。
這可是真正跟古靈山李重陽同輩分的人!若不是跟李重陽不穆,又怎會跟著齊玄真離開古靈山?
只是沒想到他居然是這樣一個高手。
齊仲山也不傻,這樣一個人,現在不交好更待何時?當即強忍著痛單膝跪地,抱拳道:「弟子齊仲山,拜見老天師!」
話音剛落,便撲通一聲癱軟在地。
是增氣丹的藥效過了。
齊玄俠三步並作兩步踉蹌跑來,打橫抱起齊仲山,面帶歉意的向仙風道骨的老人點點頭,便快步離開。
演武場中,天師府一眾弟子紛紛跪倒在地,聲音在整個蘇門山回蕩。
「弟子拜見老天師!」
值此一役,再也沒人敢小瞧這位在蘇門山低調的不能再低調的長輩。
「師叔。」齊玄真對著老人恭恭敬敬的行了禮。
若不是此人,天師府今日怕是真的要遭殃了。
老人搖頭嘆息,只是背過手在天師府一眾弟子的注視下一步一步掠過齊玄真,向著山下走去。
齊玄真看著老人遠去的背影搖搖頭。
此人便是天師府四大天師中輩分最高的齊玄希!
——
「公子下山後有何打算?」
蘇門山山腳,身著男裝的李曦凝望著趙起問出這番話,眼中意味難明。
趙起看了眼這個不算熟悉的姑娘,笑道:「師父說,我下了蘇門山就不用再回雲夢了,自行遊歷,怕是短時間內不會再回雲夢,我打算回秦國了,離家這麼久,怕是家裡人都想念的厲害。」
李曦凝眉頭一顫,竟是有些失落,卻在沒有說話。
下山後,有兩條大道,一條通往古靈山,另一條通往朝歌城。
趙起踏上朝歌的路,回過頭朝原地佇立的三人拱拱手,說道:「三位,就此別過,江湖有緣再會。」
劉青峰抱拳,李曦凝黯然神傷,呂子象微微躬身,算是給趙起送行。
趙起轉身,便再無牽挂,一行三人這才算是踏進了江湖。
這次遊歷,只有三人,趙起衛嚴是兄弟,還有一個跟在趙起身邊寸步不離的馬夫老劉。
去朝歌城的大道熱鬧非凡。
路上行人都是行色匆匆,大部分都是逆向而行,都是白天去朝歌城趕集的平民百姓,趕著天黑之前回家。
暮色將近。
趙起三人走了約莫小半個時辰便到了朝歌城。
朝歌城比傳聞中還要壯觀幾分,城牆高聳,上頭的城樓三層四層都有,光是抬頭看一會兒,就感覺脖頸酸痛。
進了城,才算是真正見識到了這座城的繁華。
即便傍晚時分,街上行人依舊不少。
這倒讓趙起有些費解了,莫不是這座城沒有宵禁一說?
顯然是趙起多慮了,不多時,便有穿著甲胄的將士手持長戟小跑而來。
附近有家酒樓,似乎生意不錯,這時候還有客人進進出出。
趙起想起先前答應了老劉的事兒,便先行進了酒樓。
找了個靠窗戶的位置坐下。
老劉咧嘴笑,衛嚴依舊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樣。
店小二端著茶壺小跑過來,毛巾搭在肩上,邊給三位客人倒了茶,邊笑問:「客官您三位來點啥?」
「上黃酒。」
「好嘞。」
店小二離開后,趙起摸著茶杯壁,看著老劉問道:「我說老劉啊,你隱藏挺深啊,說實話,天師府你沒怎麼出手,我沒看出個深淺,你究竟到了何種境界?」
老劉只是傻笑,也不知道怎麼回答,索性站起來走到趙起跟前,在小爵爺頭上比劃比劃。
趙起似乎有些明白了,繼續說:「你這意思是比小爺我高點?莫不是一流高手?」
老劉點點頭。
「你和李信比起來,誰厲害?」趙起一臉玩味的看著老劉。
老劉漲紅了臉,不知怎樣回答,半天才憋出一句話:「比他高一點。」
趙起訝然,問道:「那你超出一流還差多少?」
老劉豎起一根手指。
「一線?」趙起驚訝。
老劉點頭。
……
雲夢山。
孫伯靈老頭登上了山頂。
他看著樹木蔥蘢的大山發獃。
面朝南方,他想到了很多事。
當年他是真正的人中龍鳳,毫不愧對青年翹楚這四個字。
一劍問鼎巔峰,與李山那一戰,他敗了李山,卻折了手中劍,那柄註定能排進劍榜前十的劍,甚至現在世人都不知道它的名字。
折了一把劍,境界卻更進一步。
天人合一。
那是多少劍客窮極一生都只能遙遙相望的境界?
他孫伯靈達到了。
只是從那之後,他再沒出過手。
天人合一,劍道無為。
不是沒機會出手,而是看透了人世間的明爭暗鬥。
卻唯獨放不下縱橫的傳承。
他老了,今日御劍開殺戒,已是強弩之末,用盡了最後的力氣。
借劍萬千大鬧天師府,他的名聲註定再次傳遍天下,只是他聽不到了。
他想起了年少時追求過他的那個姑娘。
風華正茂的他哪顧得上兒女情長?
直到姑娘為他擋了一劍。
不自覺,百歲老人抬頭望天,流下兩行淚。
——
朝歌城有個鐵匠鋪,裡頭有個中年鐵匠。
打鐵的聲音遠遠的從鋪子里傳出。
衛嚴駐足門前。
趙起不明所以,便問道:「舊識?」
衛嚴沒有答話,直直的進了門。
鋪子里貨架上擺滿了鐵制的農具,整個鋪子里只有不起眼的角落立著一把劍。
在這亂世,這樣的鋪子可不多見。
鐵匠們大多數都是看著打造兵器的營生做買賣,當今普通老百姓買不起鐵農具,達官顯貴又不需要農具,買鐵農具能賺幾個錢?
強壯的中年人握著大鎚熱火朝天的打鐵,黝黑的肌膚在火光的映襯下閃著光,時不時擦去額頭上的汗珠,聽到有人來,笑了笑,頭也不抬的說道:「客人隨便看看,貨架上都有標價。」
衛嚴無動於衷,雙臂交叉在胸前,懷裡抱著刀。
跟著進來的趙起不像衛嚴這般高冷,在鋪子里轉起來。
老劉頭倚在門檻上,舉著酒袋喝酒,喝一口便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傻呵呵的笑半天。
這店鋪老闆當真是不會做生意,店裡的東西售價低廉,一柄叉子才幾文錢,便是像他這樣做生意,能賺幾個錢?
「老闆,你這賣的也太便宜了吧?這般做生意可掙不了錢。」趙起邊轉悠,邊說道。
「嘿!」老闆依舊自顧自打鐵,頭都不回的說道,「小本生意,平苦百姓也出不起幾個錢,賣的便宜些,能撈出個飯錢不至於餓死就成了。」
「你倒是看的開。」趙起搖搖頭,現在像這樣良心的商鋪可不多見,尤其是在朝歌這種繁華的大城,像他這樣的很容易被同行針對,能開到現在也是個奇迹。
趙起在店中轉悠,衛嚴走到店內左側案前,席地而坐,自顧自的端起案上茶壺倒了杯茶。
店鋪角落裡有一把看上去塵封已久的劍,整個店鋪中唯獨此物沒有標價。
「這劍,怎麼賣?」出於好奇,趙起問道。
大漢打鐵的動作頓了一下,很快便恢復正常,聽不出任何感情的說道:「不賣。」
趙起眉頭微微一皺,看到衛嚴眼神不對,便識趣的沒再開口。
忙活了半天,鐵匠終於放下了手中的鎚子,拿起肩上的毛巾擦了擦臉上的汗,轉過身來。
看到案旁的衛嚴,大漢咧嘴一笑,說道:「原來是你呀小兄弟,這二位,你朋友?」
鐵匠各看了趙起和老劉一眼。
衛嚴點點頭。
「你這也有好幾個月沒來了,我在朝歌城也沒什麼朋友,還別說,一個人也挺不好受。」鐵匠邊收拾東西便說道,「店裡也沒什麼客人,沒準備什麼吃的,你幾位先稍作,我去備些酒肉。」
「不必了。」衛嚴起身,「我這次來,是來告別的。」
「告別?」鐵匠不急不緩的收拾東西,說道,「這是打算離開朝歌城了?」
衛嚴點點頭。
「也好,小兄弟年紀輕輕便已是人上人,多出去見見世面也好,只是江湖水深,小兄弟多加小心才是。」
很難想象這般耐人尋味的話出自一個鐵匠之口。
「你多保重,再見面,不知道到何年何月了。」
這還是趙起第一次見衛嚴說這麼多話。
說完,便作勢要走。
這時,進來一名婦女,懷裡抱著一個孩子,背上背著個布包裹。
見到此人,鐵匠面色一沉。
衛嚴也駐足。
看到鐵匠的那一刻,婦人竟淚眼婆娑,嘴唇顫抖,半晌才說了句:「真的是你。」
鐵漢柔情。
七尺大漢竟控制不住留下兩行淚,鐵匠趕忙轉過身,拭去眼角淚水,強忍悲痛問道:「你來此做甚?」
「求你救救我孩子吧!」婦人撲通跪倒在地,低著頭央求大漢,哭的梨花帶雨。
「你不去找大夫,找我做甚,恕我無能為力。」鐵匠並不領情。
「當年之事是我不對,可孩子是無辜的,現在也只有你能救得了這孩子,算我求你了。」婦人依舊跪在地上不起來。
「說好的等我,三年前我回去的時候你卻已為人婦,虧的我薛扈一往情深,你對得起我嗎?你和那個男人的孽種,憑什麼讓我管?」鐵匠終於爆發。
婦人抱著孩子不知所措,竟是重重的磕頭。
咚咚咚——
一聲比一聲響,鮮血瞬間染紅了額頭。
「你大可不必如此,這個忙我是不會幫的,你還是趁早回吧。」鐵匠轉身揭開帘子回了房間。
婦人坐在地上哭泣,趙起看著眼前一幕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想來想去還是嘆了口氣,帶著老劉離開了鋪子,衛嚴一句話沒說,只是跟在二人身後。
就在衛嚴踏出鋪子的那一刻,身後突然傳來了鐵匠雄厚的聲音。
「三位請留步!」
鐵匠自帘子後走出。
趙起不解,拇指卻已經按在了劍柄上。
莫不是三人聽到了什麼秘密,這鐵匠要殺人滅口?
顯然是趙起多慮了。
鐵匠走到婦人跟前,說道:「我再幫你最後一回,此事過後,你我再無瓜葛。」
婦人神色黯然,卻還是低著頭說了聲:「謝謝。」
自始至終都沒有說怎麼救這個孩子。
鐵匠身上背了個行囊,從貨架上取下那把塵封已久的劍。
轉過頭對著衛嚴說:「我要去一趟臨淄,希望你能幫我照看一下店鋪,此行最多一個月,一個月後我若回來便隨各位一同上路,若回不來,諸位便可自行離去。」
「我隨你一同去。」衛嚴懷抱著刀說道。
鐵匠看了眼衛嚴,見他沒有說笑的意思,便點了點頭。
這倒讓趙起有些難堪了,這些人都走了,留下他和老劉,那不得無聊死?
衛嚴居然問都不問他的意思便兀自答應,這可讓趙起有些為難。
沒轍,也只能照做了,前段日子在雲夢練劍,神經綳得太緊,正好趁著這一個月緩緩。
衛嚴和鐵匠走後,趙起和老劉倒是閑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