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城內多故人
身為女孩子的花茗恍然間察覺自己太不矜持了,甚至大膽到失了禮數。於是趕忙丟下掌心攥著的那隻大手,站起身來逞威風似的瞪著習善:
「我就是告訴你我的名字,沒別的意思,走了。」說完轉身就走。
習善也不阻攔,而是拿起那把換鞘后的黑蟾塞到她手裡。
「你的刀。」
「是你......哼,就是我的。」花茗皺了皺鼻子,理所當然的將刀拿在腰后,大大方方離去,似乎又變回了那個不卑不亢、自信溫婉的名門閨秀。
女人的心,真讓人摸不著頭腦。
直到花茗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小巷裡,小吳才從店裡竄出跑到習善跟前,並用對方的身軀擋著自己:
「終於走了。」他有些哆嗦地說道。
「哦,走了,茶也沒喝。」
「你知道那人是誰嗎敢跟人靠那麼近?那把刀認不認得,純黑刀鐔兩邊各嵌一顆碧綠寶石,跟蛤蟆眼似的。
劍廬黑蟾,剛才那個人是習善!怎麼是個女的?跟傳言不一樣啊。」小吳又懂了,說得繪聲繪色。
「什麼?!剛才那個少女是殺人魔頭?」習善做驚訝狀:「不過你不是不怕她嗎?」
「呃.....本來是不怕,可猜到她身份后多少還是有點...嘿嘿,你懂得!畢竟死在她手裡的人可不少。」餛飩店少掌柜尷尬地摸了摸鼻尖,目光時不時掠過習善肩膀偷瞅花茗離去的巷子口,生怕對方突然重新出現。
「雖然我剛才沒敢多看,不過她那樣子似乎是沖你來的,你倆認識?」小吳回想起剛才的情況又問道。
「哦,進城的時候打過照面,她有個很貴重的東西丟了,被我撿到后還給了她。剛才過來說想感謝我,請我去府上做一輩子長工,活少錢多的那種。」習善的瞎話張口就來。
小吳似信非信地點點頭,那種人的思想他自認猜不透,思索片刻后語重心長地拍著習善肩膀叮囑道:
「我勸你還是別去,這陣子有伙人每天下午都到茶攤喝茶,眼睛卻總往對面府上瞟,還時不時分出一兩個圍著外牆轉兩圈。我看啊,十成十有想法,要動手也就這幾天了,你現在去了肯定要出事。
對了阿山,你覺得剛才那人是不是習善?江湖上都說習善是男的,可剛才那人卻是女的,長得還賊好看。不過黑蟾在她手裡,按理說混江湖的兵器從不離身才對......」
小吳的腦子滴溜溜轉得是真快,可惜所有的推斷都只限制在他自己的邏輯中,離事實相差甚遠。
「我哪知道,或者說這空府的主人就是習善,剛才的少女是他收的徒弟?」習善配合地胡謅,滿嘴放煙花。卻在對方手掌拍肩的同時察覺到異常,有股內力從小吳掌中漫出,試圖滲入他的體表。
這種試探方法是江湖中最簡單也最常用的,凡是被試探者體內有能量運轉,便會與外來的能量產生反應,試探者與被試探者都將瞬間感知。
然而習善此時所修的《化煞守心功》兼具道、釋兩家無上絕學之玄奧,這種試探方法對他壓根無效。而且他演技很好,反應如常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
「倒是很有可能。」小吳默默點頭,覺得似乎有些道理,心中也對眼前這個突然出現的青年放下了戒心。
「對了,你剛才說的那些繞空府踩點的人是沖裡面的人來的?」習善繼續發問。
「我哪兒清楚?反正是沖對面府上來的。」小吳聳肩道,表情滿不在乎,接著扭頭向外:
「客官來壺茶?」
有客人來了,二人停止交談開始營業。清閑或忙碌的過程中習善在思考一件事,他當初使用黑蟾時知道那把太刀名字的人並不多,甚至大部分一流武者都叫不出它的名字,而眼前這個餛飩鋪子的小吳似乎很清楚,像是專門打聽過自己。
但小吳的言行又明顯不像是來尋仇的,憑此人表現出的言行,要搞刺殺絕不會做出剛才那樣躲避花茗時火急火燎的動作。這會讓他惹人注意,後續若真有計劃行動也將多出許多阻礙。說白了,就是找死。
所以現在習善壓根摸不清小吳的目的,但無論其的真正目的是什麼,習善都會盯著他。
時至中午,路過此處在普靜坊尋找住處的外來鏢隊足有三批,喝茶休息時一打聽,全是從南方亂區押鏢或者護人而來。其中有一家鏢局在路上損失慘重,甚至不打算回去了,盤算著就地安家重整旗鼓。好好的除夕硬是被路上層出不窮的惡人搶殺劫掠成了清明。
習善盛好一壺茶端了上去,小吳則負責根據客人需求從鋪子里拿乾果,往桌子上放了盤瓜子,同時開始彰顯他聊天的天分:
「這位客官要我說您還是想清楚,明心城今年下半年剛改了規矩,想在城裡新開鏢局、武館得去官府登記。登記人數最少得六個,而且得有個一流的,除此之外還需要交一百兩銀子當做登記費......」
話沒說完旁邊喝茶的大鬍子鏢師拍案而起,吹鬍子瞪眼道:
「奶奶的我看這城裡的官僚是想銀子想瘋了吧!我們去哪租場館還沒著落呢,登記就得先給一百兩?!!還得要一個一流高手,老子要是一流高手路上還能死這麼多人?他奶奶的,氣煞我也!」
「好了別叫喚了,聲音再大也叫不來一百兩。」坐在眾鏢師中央的中年鏢頭是經歷過風浪的老江湖,開口制止手下繼續發牢騷后和顏悅色的對小吳詢問道:
「小兄弟,既然規矩才改了半年,我猜應該還有其他辦法在這明心城開鏢局吧?」
「當然有,硬開。」小吳回答得很快,似乎早就在等著這個問題。
「哦,怎麼個硬開法?」鏢頭表現出了明顯的興趣,從懷裡摸出兩枚銅錢放上桌面:
「茶不錯,再多來一壺。」
小吳滿臉堆笑地收起銅錢,招呼習善再添一壺新茶,自己則擠到鏢頭旁邊坐了下來:
「直接找個地方把鏢局開起來,掛好牌匾立好旗。城內所有的同行會在一個月內輪流踢館,每家一個,最後一場是官府的人。
一個月後,但凡您鏢局敗績不超三場,這事就成了。」
鏢頭點了點頭,在腦海中將信息梳理清晰,繼續問道:
「城內一共有幾家鏢局?」
「嘿嘿,您可注意了,不止是鏢局,這年頭武館為了賺錢有時候也得干鏢局的活。
所有武館鏢局加起來共十六家,收徒最多最厲害的有三家:福海鏢局、虎威鏢局、三全門。尤其是三全門,這是唯一一家有老牌一流武者的武館,據說那個一流武者活了有兩百多個年頭了,大部分城北有錢人的活都是他們接,門內師傅弟子各個目中無人心狠手辣。城裡多少百姓都受過這武館的欺壓,甚至不少人還丟了性命!
您要是選這方法開館千萬小心著點,其他鏢局武館踢館是要打敗別人,三全門是要人命!」小吳說話的情緒開始很穩定,但說到三全門時卻不由自主咬起了牙,聲音恨恨。
鏢頭不斷點頭,聽得十分仔細,結束后拍了拍小吳的肩膀表示感謝:
「多謝了小兄弟,日後若真有機會在明心城重建鏢局,你隨時可以來坐坐。」
「有機會的話一定。」
寒暄過後鏢隊休息完畢告辭離去,鋪子內其他客人也在休憩後繼續趕路。小吳見不再來人便打算暫時關門請習善吃個靠譜的午飯,畢竟他們跟那些總是在趕路的江湖人不同,寒風凜冽的大中午吃個暖洋洋的飽飯才最舒心。
普靜坊是居住區,裡面的鋪子都是佔地極小的簡單鋪子,稍微好點的得出坊吃。
歡快坊是緊挨著普靜坊的集市,像剛才小吳說的鏢局、武館等都開在與其功能相同的各個坊內。酒樓、客棧、青樓、裁縫鋪、鐵匠鋪等等一系列經商為主的鋪子也都在其中。
「今兒個除夕,晚上家人團圓,中午讓我這個做哥哥的請你好好吃一頓。」小吳勾搭著習善的肩膀愉快道,心中卻另有盤算。
「吳哥破費了,我不貪嘴的,咱倆隨便吃點就行,沒必要跑那麼遠花這麼多錢。」習善被拉著一路客氣,但實際也想看看這小子心裡究竟打得什麼主意。
「放心,太貴的我不會請也請不起,但總得比家常菜好點吧?你就老實跟著,到了地方放開了點,放開了吃!」
小吳說話算話,領著習善在歡快坊邊緣大街的一間小酒樓里落了座,喊小二上來詢問菜牌的價格后發現最貴的才三文錢。
「阿山,六道菜。」小吳用手指擺出六的姿勢在習善眼前晃了晃:「你隨便點!」
名為迎客來的小酒樓里很快變得人滿為患,無論是一樓前廳還是二樓,每張桌子都陸續坐滿了人,要不是身為常客的小吳提早來了兩刻鐘,哪怕找到座位能點的菜也不剩多少了。
習善也不繼續客氣,喊來跑堂的點菜。二人之間的桌面很快便擺上了四菜一湯:清蒸魚、脆皮烤鴨、水煮菜心、九轉大腸、牛雜湯、銀耳甜湯。
「阿山,主食吃米飯還是饅頭?還是饢?」小吳貼心問道。
「米飯?」習善已經確定對方有事要自己幫忙。
「小二,米飯。
怎麼樣,好吃吧?我每月都得來幾次。」
「好吃,吳哥真會找地方。」
「嗯......」
「嗯。」
「阿山啊,空府請你做長工這件事吧,我想了想好像也沒那麼危險......」
「吳哥,那姑娘剛到攤上的時候你表現得可不像現在說得這樣輕鬆。我一個普通人真要去了殺人魔頭的府上做長工,就算『習善』破除了心魔我心裡也沒底啊。」習善嘴上拒絕但夾筷子的手卻一刻沒停。
「短工,短工也行啊。」
「長工短工這可不是我一個幹活的能說了算的,你比我清楚。」習善再次拒絕,為了一個不明底細不知目的的人去自己未來媳婦家裡做卧底,腦子有病吧?
「阿山,你相信我不會有事的。如果,我說如果。如果下次那位女俠再來找你,你喊上我一起去,無論是長工短工都行,活全都由我來干,工錢你拿。」小吳語速變快,想到剛才勸習善不要去空府的事恨不得抽自己幾個巴掌。機會放在眼前,發什麼狗屁善心呢?
小吳這番話讓習善不得不警惕起來,但表面還是一副無知模樣:
「吳哥,你這麼拚命到底為了什麼啊?」
小吳自嘲一笑,眼神閃過悲傷:
「這年頭誰心裡不裝著點兒仇啊,有大有小而已。」
此話一出輪到習善犯懵了,還真是找他報仇的?可他之前壓根沒見過眼前這個小吳,更別說結仇了。況且一個學了點粗淺內功的普通百姓又怎會跟之前的自己產生過交集,難不成是動用宗師煞炁時牽連的無辜百姓?也不對啊,聽小吳言語間透露的信息他應該從沒出過明心城,自己更沒理由得罪過他呀。
「阿山?」
「啊,哦哦,吳哥。」
「怎麼樣,能不能幫哥這個忙?」
「呃......吳哥,我實話實說了。你既然想要我冒險幫忙,怎麼也得告訴我點兒來龍去脈不是?不然我兩眼一抹黑幹得是好事壞事都不知道,豈不壞了良心?」
小吳皺了皺眉卻是不願再多說,他是那種習慣把事情埋在心裡自己扛的人,熟悉的朋友都未必會傾訴,更別說認識沒多久的外人了。
伸手盛了碗甜湯喝下,小吳有些後悔自己莽撞了,覺得這頓飯不應該吃也不應該對眼前的小子提要求。一個剛剛認識的外來人無法輕易信任,甚至還會暴露自己。哪怕「習善」請人家去府上做長工,對於他而言阿山也只是個剛招來的幫工而已,憑什麼冒著生命危險幫一個開餛飩鋪子的?
「剛才的話是我莽撞了,你全當我沒說,也別告訴任何人。快點吃完咱們回去開鋪子,不然耽誤生意了。」
習善隱約猜出了對方心思,點點頭認真吃飯,然而眼角餘光卻突然瞥見一道許久未見的熟悉身影。
身高七尺魁梧如鐵塔般的壯漢低頭進入酒館,朝二樓看了眼后徑直走上樓梯,整個過程極為低調。
剛開始習善還不敢確認,但那張五官幾乎沒有變化的臉加上千中無一的體格,不是荀天養還能是誰?只是這位師兄嚴肅而不再憨厚的神情與眼眸中流露的成熟讓他知道,在未見的這些時日里,他一定也經歷了諸多刻骨銘心的歷程。
雖然很想上前相認,但世道變遷的如今並不是個合適的時候,習善清楚自己曾經犯下什麼罪過,那些被他心魔牽連的無辜百姓與武者恨不得把他抽筋拆骨。在未能想到彌補的辦法前,他不想拖人下水,也不想再沾染多餘的因果。
隱秘地收回視線習善想繼續吃飯,可緊接著酒館門外陸續走過的熟悉身影卻讓他不由地緊繃起神經。
東廠兼錦衣衛刑千戶畢游貴、聖獸衛統領蛇先後結伴經過,後者手裡還牽著萌萌噠的虹兒小丫頭。三人雖未察覺酒館內的某位故人,可後者卻已然從他們身上感到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抑。看來隱世避心的打算遠不如想的那般輕鬆。
青年暗暗嘆息,只希望明心城真的有吸引這些故人齊聚於此的緣由,而不是沖自己來的。
「別想那麼多了,不想去就不去,沒什麼的。」小吳以為習善在擔心他的問題,笑呵呵地安慰道。
「啊哈哈,謝謝吳哥,我挺怕麻煩的。」青年夥計同樣笑著回應,說給他聽,也說與自己聽。喜歡兩個人的遊俠請大家收藏:(www.shouda88.com)兩個人的遊俠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