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虎與狼群
忽爾都腆著自己的大肚子,坐在馬背上一搖一晃地走著,頭上的羊皮粘毛已經積起了一層薄薄的雪,一條棉布將他的嘴巴鼻子耳朵全都遮擋得嚴嚴實實的,只留出一雙被風雪迷得睜不開的眼睛,在悄悄打量著這讓人討厭的鬼天氣。
再往前五里就是此行的目的地,根據前方斥候傳來的情報,那裡剛好有一個小鎮子,雖然沒有什麼人煙,但好在那裡的房屋大多依然完整,這讓受夠了寒冷的他,稍稍有了些期待,畢竟燕國人修建的房屋,是要比一般胡蒙帳篷的禦寒能力更加強大的。
抬眼望去,他似乎都已經能夠隱隱看到遠處小鎮的輪廓,想象著在這種大雪紛飛的日子裡,他在屋中點上一盆爐火,在溫暖的炕上喝著酒,吃著肉,懷中摟著一兩個女人,這樣的日子,就是神仙,也沒得換啊。
忽爾都越想越覺得有些亟不可待,雙腿一夾馬腹,向著身後擺了個加速的手勢,率先提速,沖了起來。
一馬當先地在雪地上疾馳著,就算有棉布遮擋,他還是依然感覺得到寒風帶來的刺骨感,一口氣奔出好幾里,視線中已經有了鎮子的輪廓,雖然因為大雪的原因,看起來不是很清楚,但這反而讓忽爾都心中更加嚮往。
五千匹胡蒙戰馬的鐵蹄,在雪地上凌亂地奔踏著,雖然這並不是在沖陣,但陣勢卻一點都不弱,整支部隊綿延數百米,在這雪白的大地上,格外顯眼。
疾馳之中的忽爾都眼中突然閃過一絲異色,就在之前,他的眼角突然瞟見一個東西,雖然只是一剎那的時間,但他可以肯定,那並不是積雪,而是布匹。
「這裡為什麼會有布匹出現,而且還是白色的?」忽爾都心中一驚,一種不好的預感瞬間沖了出來。
只是還沒有等他做出下一步反應,原本只有馬蹄聲的雪地上,此起披伏地響起了一陣呼喝,一名名燕軍士兵從胡蒙騎兵兩側的雪地上突然鑽了出來,黑盔黑甲,就像是地底的鼴鼠一般,每人手中都死死地擰著一根粗大的繩子,而這些繩子,在他們用力地拉扯下,就從地上一排排不斷地冒了出來,將來不及減速的胡蒙騎兵連人帶馬,通通絆倒在地。
忽爾都肥胖的身體摔在地上,即便是有厚厚的一層積雪作為緩衝,但他還是被摔得七葷八素,眼冒金星,好半天才在匆忙趕來的護衛們幫助下,勉強站了起來。
眼前的一幕顯然讓他大驚失色,無數的胡蒙兵人仰馬翻地躺在地上哀嚎,有些是被直接摔暈了過去,有些是被戰馬壓住了身體,除了哀嚎之外,全身都動彈不得,更有甚者,直接摔斷了雙腿,斷裂的腿骨,直接刺穿了皮肉,露了出來。
就在他震驚地看著這一切的時候,耳邊又傳來了一陣讓他亡魂直冒的喊殺聲,無數不知道是從哪裡冒出來的燕軍長弓手,面無表情地拉開了他們手中長弓,上面搭著一支支冰冷的箭矢,便要開始向著一片混亂的胡蒙人群射去。
忽爾都見勢不妙,在侍衛的保護下,
慌忙再次跨上一匹沒有被絆倒的戰馬,向著不遠處的小鎮內急速奔去,這種危機關頭,他已經沒有時間去做判斷,就像是沒了頭的蒼蠅,只知道哪裡能走,便往哪裡沖,而其身後還能走動的胡蒙兵,也跟著他一同往村子中跑去。
雖然他們的戰馬速度很快,但在沒有提起速度來的時候,依然只能是燕國長弓手的活靶子,隨著一陣「嗡嗡」的弓弦震動的聲音響起,跟隨在忽爾都身後的胡蒙士兵就開始不斷地倒下,無論是還騎著馬的,還是邁開兩條腿跑的。
不過顯然,數千人的部隊,並不是那麼輕易就能吃掉的,隨著忽爾都沖入小鎮,燕國長弓手便停止了箭雨地打擊。
在柳之覽的指揮下,他們收回長弓,抽出隨身佩帶的鋼刀,緩緩走到還在哀嚎不斷的胡蒙人群中間,對著那些還能掙扎的胡蒙兵就是一刀,砍瓜切菜般挨個兒清理過去,原本潔白的雪地上,已經染紅了一大片。
柳之覽眯著眼睛,看著逃入鎮中的胡蒙殘部,也不下令追擊,等待自己麾下的兵士清理完現場之後,便立刻帶隊撤離。
忽爾都心驚膽顫得一步三回頭,腳下的步子卻是半點都沒敢慢下來,對於這個鎮子,他也沒有了一點想法,只想著快點跑出去,甩掉敵人的追擊,返回去與金鐸王子匯合,再領兵來戰。
可惜燕軍並沒有打算給他這個機會,當所有胡蒙兵跟著忽爾都一窩蜂地湧入小鎮之後,小鎮之中再次傳出了喊殺生,無數衣甲鮮明,手持刀盾、長矛的燕軍士兵從屋內,小巷鑽出,一排排長弓手躍上屋頂,已在弦上的箭矢,毫不留情地對著這些驚慌失措的胡蒙士兵,尋找著飲血的目標。
郭天旭緩步走出,哼了一聲:「郭某在此等候多時了!」
說完,右手一揮,箭矢開始無情地對著胡蒙人招呼,混亂之中,無數胡蒙士兵慌亂地向著豎立在兩側的大盾上衝擊,妄圖殺出一條血路,但往往在他們剛靠近盾牌的時候,那盾牌之間的縫隙中,便會刺出一支長矛,如同藏在洞中的毒蛇一般,驟然竄出,無情地洞穿對方的身體。
忽爾都在侍衛的保護中左顧右盼,尋找突圍的方向,然而他並沒有太多時間來思考這個問題,一支支箭矢讓他身邊一名又一名的侍衛倒下,他原本五十人的侍衛隊,現在還能還站著的,僅剩十人左右。
忽爾都把心一橫,指著與他隔著一堵人牆的郭天旭怒吼道:「往這沖,所有人全部沖向這個地方。」
慌忙組織的人手對著郭天旭面前的人牆發起了一波又一波的衝擊,在死亡降臨的時候,人的潛力極有可能被徹底激發。
郭天旭冷眼看了一會兒,便再次消失在了一旁的小巷中,片刻之後,那堵人牆便被胡蒙人衝破,浩浩蕩蕩的胡蒙人群,在一陣哭爹喊娘的哀嚎聲中,終於衝出了小鎮,不過沿路跟隨的胡蒙士兵,依然遭到了燕軍的剿殺,只要他們的身體靠到長槍能夠夠得著的地方,盾牌之後的長槍便會毫不猶豫地刺出
去,再加上頭頂不時落下的箭矢,最終能夠追著忽爾都跑出鎮子的,十不存一。
「大統領,我們該往哪走?」一口氣跑去里許的距離,一個聲音在剛緩過氣來的忽爾都身邊響起。
忽爾都抬眼看了看四周,他們來的方向是在鎮子的北邊,而現在他們橫穿了鎮子,到了南邊,若要回去與大部隊匯合,就要折返往回走,可那裡到處都是燕軍,如何過得去?
況且,忽爾都心中一沉,剛才在鎮子中因為騎馬的目標過於明顯,容易被屋頂的弓箭手針對,所以包括他在內,所有人都是下了馬,用馬為自己遮擋箭矢,可是現在突圍出來了,才發現戰馬已經全部丟在了鎮子中,現在的他們,全都用的是兩條腿在跑路。
「胡蒙賊寇,你們讓爺爺我在此好等!這麼冷的天,就用你們來活動活動。」一聲暴喝從遠處傳來,只見一片黑壓壓的騎兵在一名威猛燕將地率領下,緩緩出現在了他們的視野中。
忽爾都的心中瞬間氣血翻湧,恨道:「怪不得之前那兩股燕軍都沒有發起追擊,原來是布了多重礙口,驕兵必敗,不欺我也!」
說完,忽爾都兩步上前,將手中兵刃遠遠拋出,然後雙膝跪地,用他那蹩腳的燕國話喊道:「我認輸,投降!」
身後的一眾胡蒙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逐漸將自己手中的兵器扔了出去,跟隨著忽爾都跪了下來,不過人多了的時候,總會有一些特立獨行的存在,就在張二虎因為對方放棄抵抗而感到掃興的時候,一個身材魁梧的胡蒙將領突然站了出來,口中「嘰里呱啦」地吼了一陣,雙眼圓睜,死盯著張二虎,臉上滿是慷慨赴死之色。
就沖他那副表情,張二虎就知道他想幹什麼,忍不住嘿嘿一笑,在馬背上盤起一條腿,優哉游哉地看著對方,如同看戲一般。
隨著這人的一聲召喚,那些還在猶豫的胡蒙士兵瞬間士氣高昂了起來,揮舞著手中長刀,言語急切地呼喚著已經丟下武器,跪在地上的同袍。
還真別說,這樣的感染力,還真將那些已經放棄抵抗的胡蒙兵喚起了七七八八,放眼望去,原本七八百人的殘餘部隊,最後跟隨忽爾都投降的,竟然不到百人。
張二虎原本嬉笑的臉上,覆上了一層名叫憂慮的凝重,雖然這只是這場燕蒙戰爭的一個縮影,但燕蒙兩軍卻表現出了截然不同的氣概,或者說胡蒙人表現出了軍人應有的氣概,而燕軍相比之下,卻讓人大失所望。
只胡蒙南下以來,燕軍投降胡蒙的兵力,保守估計,也有接近萬人之數,再加上那些不戰而逃,這樣畏死的軍隊,怎麼可能是眼前這些驕兵悍將的對手,張二虎不由地為燕帝國的未來深深擔憂著,若說燕帝國是一條猛虎,那胡蒙人就是在燕帝國身邊一直窺視著的狼群,只要這頭猛虎顯露出衰弱的跡象,狼群便會猛然撲上來,盡情啃食。
很不幸,現在的這條猛虎,已經顯露了衰弱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