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沈府2
蘇清徽回到淮王府,躺在床上許久卻遲遲未眠,耳邊響起關於沈疏的消息,他雖貴為沈公之子,但其母身份低微,全憑過往曾救過沈左隆一命才入府為妾,加之沈府正室娘子產下一女後身體孱弱,許多年後才又有一幼子,由之,這小少爺便甚得寵惜,因此他們母子在沈府的日子自是不大好過的。
而沈疏雖氣性頗高,不甘一直屈居人下,但大勢所致,就這麼一直忍耐的活著,因此只要有機會翻身,想必他一定不會放手。
夜裡,蘇清徽忽的從夢中驚醒,緩緩起身才發現背後一片涼薄,窗外月色映在白瓷壺上,慘淡冰冷,她伸手蒙住眼睛,就像夢裡那個少女無望的眼和冰冷的屍體。
第二日一早,便有人來傳,要她去明湖亭候著,遠遠就瞧見亭中對弈的兩人,她放輕了腳步站在亭外,等兩人收了棋這才上前。
「殿下,六殿下」璟昇未出聲只是揚揚手,復了又側眼瞧了她一眼:「昨兒不是還身手利落,今個兒怎麼瞧著無精打採的」
一旁的璟溶抬眼看去,蘇清徽低眼正好對上他打量的眼神,忽的一下轉開目光,掩手輕咳。
「對了」璟昇放下手中的茶盞看向她漫不經心的說道,「說說吧,」蘇清徽幾步走到桌前,伸手撥開雜亂的棋子,不顧一旁璟昇僵住的表情,拿起一顆黑棋放在正中央說道。
「沈疏,常年壓制形成巨大的精神壓力,加之其自身不甘落後的氣性,還有對天命的極度反感,一定程度支配了他的行動,但也由於這種壓制使其有時會情緒過重,不能當斷其斷,所以只有涉及到切身利益,才會參與其中。」說著又拿起一顆黑棋放在旁邊「沈氏,是個趨利避害,審奪世事的高手。」
「正室」一旁遲遲未發聲的璟昇緩了表情,坐直身體拈起一顆白棋放下介面說道:「心性敏感,性格高傲,偏信佛教。」
說完看向蘇清徽眼神發亮,她點點桌角:「所以」指著棋盤上排列的棋子一字一句的說道:「宿命,嫉妒中間隔著個和事佬,只要」說著她輕輕一撥,眉眼輕佻,彎起嘴角:「拿掉她,有所激必有所反。」
一旁的璟昇透過眼前這個眉眼清亮,意氣風發的少女,彷彿看到了記憶里那個明媚皓齒的少女,忽的苦澀一笑,真真是離人無語月無聲。
風佛過,茶波粼粼,終究了無痕。
自那天亭中談話后,璟昇對蘇清徽的態度,也如冬日破冰般日漸消融,她想起最後璟昇臉上的苦澀、無奈和望向她的目光,心中一動,或許就如早前她看見阿昭一般,想起了心心念念,牽腸掛肚之人吧。
「姐姐」一旁的念蓉輕輕出聲,「恩?怎麼了」念蓉看著臉色蒼白倦怠的蘇清徽,擔憂的說道:「姐姐這兩日可是有什麼煩心事,瞧著氣色不大好。」
蘇清徽聞言一怔,嘴角一牽:「無礙,只是這兩日沒休息好罷了」「姐姐總是這般對自己不上心,這天氣愈來愈寒,萬不防著就招了寒。。。」
蘇清徽看著念蓉一邊數落她,一邊像個陀螺似的,在屋裡倒薑茶,加火爐,淡笑出聲:「好啦,我知道了,西月你總是這樣大驚小怪。」說完念蓉忙轉的身影忽的一下頓住,慢慢轉身盯著蘇清徽一言不發,屋中一下陷入凝固,只有屋中的火爐還掙扎著發出呲呲響聲。
「怎麼了」念蓉聽著蘇清徽渾然不覺的語氣,低低出聲:「姐姐,西月是誰啊」
蘇清徽的身形一下僵住,西月,這個只有在深夜裡才能見光的名字,忽的就這麼毫無徵兆的出現在眼前,她慘然一笑:「原來我曾經恨過的那些路終究要自己走一遍。」
院里,璟昇看著眼前遲遲不動的身影,出聲提醒道:」哥,現在已經明確那丫頭的確和韶沄有關係,所以你的試探是不是該結束了」「試探」一旁的庭遠疑惑出聲。
「是啊」璟昇嘴上雖回著庭遠的話,眼神卻一直盯著眼前一言不發的人,輕飄飄的說道:「不然你以為,四殿下是有心磨礪她的意志,再培養出個遠黛么?」
「所以呢?」璟溶放下手中的信紙,抬起淡漠的雙眼開口:「你的試探什麼時候結束?」璟昇直直看著璟溶的雙眼,彷彿確定了其中別無它念,環起雙臂,輕笑開口:「既然如此,那就好辦了」
說著拿起一頁紙,「我查過了,那個人手下的那一筆銀資,實際來自蘇崇名下,然由沈左隆負責督查京城各商,但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剩下的一部分極其分散隱秘,如果想要匯聚,就需要耗費更大的時間精力和資金,或許這也是他遲遲不動手的原因」
說著頓了一下:「而這筆來源於各個商業基點的銀資,雖經手蘇崇但其真正的主人,是成洛。」「成洛」庭遠的眉頭一皺:「可她不是早就殞身」「所以」璟昇透過窗沿看著走過來的蘇清徽,啞了聲線:「她的女兒來了」
蘇清徽走進屋中,就覺得周身的氣氛有些緊張,她放下茶盤正準備轉身離開,身後的璟昇就出手攔住了她:「等等,昨日都分析完了今日是不是該給個辦法了」
蘇清徽斂了眉目垂首說道:「殿下人中龍鳳,清徽不敢僭越」璟昇微微一愣,垂眼看著書下露出的符角,眉頭輕挑。
禮光寺內,沈劉氏跪在鋪墊上虔心求佛,「施主」「大師」沈氏朝著來人合掌欠身遞上籤牌。
靜修接過神色肅穆,沈劉氏走進一步柔聲問道:「大師,可是有什麼不妥」靜修略略凝思:「屋漏偏遭連夜雨,船破又遇頂頭風」沈劉氏聞言腳步一陣虛浮勉力問道:「可有破解之法」靜修望著她的眼睛定聲說道:「安內可御雨,平外可抵風。」
「夫人,夫人」沈劉氏驀然回神看向一旁的丫鬟,「老爺回來了」「恩,」劉氏慵懶出聲:「扶我起來」
「哦,對了」劉氏停下梳妝的手說道:「把房裡預備的湯端來」「是」
「老爺」「進來」沈左隆放下手中的書卷,站起身來,幾步跨到劉氏面前接過湯碗責怪道:「近日來不是身體不適,怎還隨意走動,葯都吃了么」
劉氏聽了嘴角含笑,神情愈加溫柔:「都好的差不多了,辛勞老爺這幾日如此繁忙,心中還記掛著妾身的病」說著微微低頭,神色苦澀:「都怪這身子骨不爭氣,幫襯不了老爺還總的頻頻讓人費心」
沈左隆伸手扶住劉氏的肩頭,語氣溫柔:「這個家多虧了你,已經很好了。」劉氏輕笑一聲,眉目舒展,柔柔出聲:「對了,這是我特意囑咐廚房做的粥,你嘗嘗。」
劉氏看著大口喝粥的沈左隆,伸手斟了杯茶滿眼心疼,忽的房門聲輕響。
房中的男人行了禮神色嚴肅,劉氏適時的站起身來收了碗筷,叮囑了幾句走出房門,還未走幾步,就聽見身後疾步聲響起,劉氏轉頭望去,眼中就撞進沈左隆關切的臉:「晚上風大,披上,早些休息」說完又疾步走回屋中。
劉氏捏著披風,望著沈左隆離開的方向,遲遲未動,縱使身旁寒風凜凜,披風下卻暖意陣陣,一旁的丫鬟出聲道:「夫人,該回去了」劉氏轉身緩緩走了兩步忽的停下腳步,拉緊披風折身走回,眉眼間滿是堅定。
「老爺,最近的事態不容小覷,國師已經出手干預我們手下的商流,皇上那邊也壓力重重」沈左隆重重嘆氣:「唇亡齒寒啊,」「還有」男人眉間輕蹙:「府中最近也不大太平」沈左隆眉目一緊低啞出聲:「沈疏」「是」。
風聲劃過,沈左隆輕撥開窗玖,盯著那一抹消失的身形眸色深沉。
「老爺,眼下多事之秋,僅靠我們一方之力怕是要吃虧啊」「拿個由頭先送小少爺去劉府,再找個人跟著夫人」「是」
早朝剛下,各路官員相互攀談著走出廣華殿,沈左隆遠遠便瞧見府中小廝候在階下,幾番言語告辭后疾步走去,「老爺,府中」沈左隆眼目一掃抬手制止低聲說道:「出去說。」
身後璟昇看著沈左隆急急遠去的背影,凝視著才躍金光的天色,對負手而立的璟溶輕聲說道:「太陽要下山了」
沈左隆坐在床前,撥開劉氏臉上的青絲,望著她蒼白的臉色心疼的說道:「前日不是說都好些了,今兒怎麼」說著止了話頭轉頭對身邊掌事的丫鬟說道:「大夫呢,來看過了嗎,怎麼說」
「回老爺,來過了,只說是身體虛弱,需要好好調理,」還未等丫鬟說完,沈左隆怒聲響起:「這個庸醫,調理這許多年也不見起色,展明,拿著牌令去宮中請方御醫」
劉氏伸手扯住沈左隆的衣袖,虛弱出聲:「老爺,不必大費周章,舊疾難去本,想是前幾日風寒還未過,修養幾日就好了。」說著咳嗽聲不斷,帕上血色漸濃,屋中頓時一片慌亂。
沈左隆看著昏睡的劉氏,和診斷許久一言不發的方御醫心急如焚,過了許久,御醫才緩緩起身。
門外,沈左隆輕聲問道:「方御醫,如何」「沈大人」御醫試探開口:「夫人可是多年前染過場大疾,此後身體便多沾染風寒」「是」御醫眉頭緊蹙:「府中可有懂藥理之人」沈左隆神色僵硬,御醫嘆口氣說道:「大疾是禍根,日久必成禍啊」
「住手,住手,你們幹什麼」府丁推開身前護主的嬤嬤,粗聲喊道:「讓開」沈吳氏伸手拉過竭力的嬤嬤,站在一旁一言不發,任憑府丁在屋中翻找,嬤嬤急了聲音:「夫人,這平白無故」說著看見吳氏清漠的雙眼和蒼白的頰色消了聲,瞬間紅了眼眶,她們啊,就像這院中的草葉,樹欲靜而風不止。
「夫人」劉氏撐著身體起身虛弱的問道:「怎麼樣了」一旁的嬤嬤放好背枕傾身回道:「夫人放寬心,都處理好了」「那便好,那便好」說著撥開鬢間散落的一縷青絲:「嬤嬤,把那把銅鏡拿來」
接過銅鏡,她怔怔看著鏡中的自己忽的開口:「一晃都這麼多年過去了,是該老了。」一旁嬤嬤仔細壓好被角緩緩說到「夫人說哪裡話,老爺如此疼惜您,有這恩愛在,這日子啊就永遠都像姑娘光景般,生氣兒著吶。」
劉氏彷彿想起什麼般一聲輕笑,語氣悠長:「想那時,我剛認識老爺時,他還不似現在這般官運亨通。說來好笑,我們不過是偶然見過一面,我心裡卻像扎了根似的,總是無端的想著念著,即使知道他迎妻生子,依舊放不下,為了見他一面,不惜放下女兒家顏面,央求父親提點他一把,不過他總歸是有才華的,進了官有了功績,我才敢去求父親。」
說著一陣輕咳,眸光一變「可惜,事不如願,我知他有妻,卻不知當是情誼深重,他們有情,有兒承歡膝下,我什麼都沒有。」
說著語氣變得狠厲:「孩子,是我作為妻子唯一能牽住夫君心的東西,可惜了,是個女孩,我娘家家景雄厚又怎樣,終究不能替我過日子,光景長了,誰知道會怎樣呢。我不敢想,那時我只有一個念頭,留住他,就算用利益,留住他就好,留住這日子才有盼頭,我費盡心思讓她擔上這謀害主母的罪名,即使老爺護她,迫於壓力也不會像往日那般待她了。」
劉氏忽的凄慘一笑:「用一身病痛換來夫君長久在側,日子久了我都辨不清虛實了,眼看著老爺越走越高,說不定,連他也辨不清了」
嬤嬤聽著她凄厲的笑聲,拭去她眼角的淚珠,面上一片擔憂,柔聲寬慰道:「夫人,你累了,歇歇吧」劉氏仿若回了神般叫到:「不,現在她的孩子大了,欺我青兒年幼,就想奪權上位,妄想,妄想!」
「沈公子,請」沈疏接過掌柜遞來的賬本隨手翻閱著,不知怎的心中卻一直惴惴不安,直到小廝滿頭是汗的衝進房中,沈疏心中忽的一墜:「何事」出口才發現聲音像被撕裂一般。「府中出事了。二夫人她。」小廝化還未說完,就見沈疏已飛身上馬疾馳而去。
「兒子沈疏求見父親,兒子沈疏求見父親」沈疏跪在院中,嘶聲竭力,一聲聲像是鐵鎚般砸在地上,管事瞧著隱忍不發的沈左隆,心中不忍,推開房門走到沈疏面前寬解道:「少爺回去吧,木已成舟,任憑是誰都回天無力啊」「父親」沈疏高聲開口,聲音微微發顫:「我們母子從來安分守己,從不逾越奢求什麼,只希望父親能秉公處理。」
「夠了」沈左隆大力推開門,走到沈疏面前,面帶怒氣冷笑道:「好一個安分守己,你們母子倒是會挑時候,怎麼,我還沒死,你母親就想著為你鋪路,我告訴你,這個家還輪不到你們來做主,滾回去」
身旁侍衛拉扯著上前,沈疏抬頭望去,刺眼的陽光打在沈左隆的臉上,他看不清他眼前這個男人的臉,也從來看不清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