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歸家
屋漏偏逢連夜雨,夢周和璟溶剛出了暗室,就聽院里一道中氣十足的男聲響起。
「行了,你們都下去吧,你過來。」
夢周哀嘆一聲,眼瞅著房門要被推開,璟溶一把拽過夢周的胳膊,藏在屏風后。
房門推開闔上,夢周透過縫隙看去,一個男一女走進。男的一身華服,體格健壯,一瞧就是主人家,再細瞧那男子年約五十左右,這般年紀又能如此光明正大進這裡的,想必就只有高和了吧。他身後還跟著個小丫鬟,樣貌生的倒是不錯。
夢周正瞧著,就見屋中那兩人忽然抱在一起,夢周驚的眼一瞪。
那小丫鬟伸出手嬌聲道:「老爺~,夫人昨日又罰奴婢去洗衣,奴婢前日手上的傷還沒好呢,昨日一沾水,愈發疼了。」
「來我看看。哎呦,小手都紅了,這樣,晚些時候我叫人給你送些葯去,我保證上了葯之後你的小手啊,定會恢復如初。」
「保證保證,老爺總是說這種話,老爺之前還保證過說,夫人以後再也不會找衡兒的麻煩了,可昨日她還不是當眾羞辱衡兒。」
「哎呀,我那夫人就那不招人喜歡的脾性,你放心,總有一天我非休了她不可。」高和說著手不安分的遊走在衡兒身上。
衡兒聲音拖著嬌音道,「老爺,你就會說這些哄衡兒。」
「怎麼會呢,我可是心疼的你不得了,若不是我那夫人娘家還有點用處,我早就讓她滾蛋了。」
房中一陣嬌笑。
夢周攥攥拳輕聲道:「這個混蛋。」
桌上紙筆被一掃而下,那張志高德遠輕飄飄的落在地上。不時,幾件衣服隨之而下。夢周當下轉了目光,正對上璟溶的眼。她輕聲道:「看什麼看,不知道非禮勿視啊。」
璟溶一臉無辜,「是你一直在看。」
夢周竭力壓著聲音,面上微怒,「你血口噴人。」
「那你臉紅什麼。」
夢周一急,揮揮拳頭,「我…」
她還沒說完,忽然被璟溶捂住了耳朵。緊接著一陣不堪入耳的聲音隱約傳過來。
夢周一怔,當下熄了氣勢,她只覺得耳尖飛快燒起來,連帶著整個人像是蒸在熱池裡一般。
時間好像過的格外長,長到夢周都以為自己是不是要雙腿麻木失覺。
房裡一陣窸窣后,地上衣服又被一件件撿起。
「衡兒乖,我晚上再去看你。」
「那老爺你可一定要來啊。」
「好,到時候,我定親自去給你送葯,走吧。」
房門闔上,璟溶才慢慢放下手,「他們走了。」
夢周點點頭,有些艱難的起身,誰知她腳下一抖,一晃神連帶著就撲向還未起身的璟溶。
璟溶一時被沖得猝不及防,兩人便雙雙摔躺在地上。
夢周身子一僵,忙的反應過來,撐起身子道:「對,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璟溶坐起身一言未發,滿面無辜地摸摸腦袋。提起的右胳膊上血跡又有滲出的跡象。
夢周忙道,「你沒事吧。」
「疼。」
夢周有些歉疚道:「此地不宜久留,這樣,等我們回去了,我再幫你細看好不好。」
「好。」
臨走之際,地上一張紙被攔腰帶起。
下晌,太陽快落山,鶴山才盼來那兩個身影。
「你們怎麼才回來,淮之兄這是怎麼了?」
夢周看一眼身後道:「進去再說。」
進了屋,夢周扔件衣服在鶴山懷裡道:「他胳膊受傷了,你幫他一把,我去換件衣服。」
「好。」
片刻后,夢周端著碗粥進來,問鶴山道:「怎麼樣,葯上好了嗎?」
「剛包好,你們這是怎麼了?被發現了?」
夢周坐在床側,攪攪那碗粥,有些歉疚道:「沒,就是闖入高和書房暗室的時候,我一時不慎拖了後腿,才害淮之兄遭了罪。」
鶴山道:「那淮之兄頭上的傷又是怎麼回事?」
夢周一下緊張起來,問向璟溶道:「嚴重嗎?是不是還是覺得不舒服。」
「還好,就是人多有些頭暈。」璟溶說著目光若有若無的掃過鶴山。
夢周站起身,推一把鶴山道:「行了,你先出去吧,這有我照顧就行。」
房門外,太陽已然落下,遠處暮色一點一點漫上來。鶴山回頭看一眼房門,緩步走開。
「來,小心燙。」
璟溶微微低頭喝口粥,抬眼間,恍若昨日。
「怎麼了?」
「和我回京都吧。」
夢周笑道:「你怎麼又提起這事了,我不是說了,有機會了一定會去看看嗎?」
「和我回家好不好。」
夢周心忽的一顫,手裡粥差點倒在被子上。她沒抬頭,手裡的勺子攪的叮叮作響:「好啊,若真到了京都,到時候我和鶴山一定去你那裡做客。」
屋裡一時沉默,璟溶嘆口氣,「我的話就這麼難理解嗎?」
「太晚了,你歇息吧。」
夢周說著站起身,放下碗道:「我明日再來看你。」
璟溶看一眼那個落荒而逃的身影,闔目靠在床頭,額角愈加竄痛。
「公子。」
璟溶睜眼看向立在床前的三七道:「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屬下已站了許久了。」三七猶疑道:「公子可是身體不適?」
「無妨,你給江庭遠帶個口信回去,叫他最近多注意南洲蛞屹和臨周國的動向,還有,管好他的人。」
「是。」
璟溶從懷裡掏出三七繪的那個印章圖遞給他道:「把這個給她,叮囑她萬事小心。」
三七神色一慌,「真的是…」
「這場局裡真真假假牽扯的太多,眼下敵暗我明,事態蔓延不得不防。你來何事?」
三七道:「屬下今日出了高府,在附近發現了伶兒車夫的身影,屬下一路跟過去,發現他進了間破舊院落,不久后,那名車夫孤身離開,直至傍晚,一個男人才從院中出來,屬下跟過去,發現那人正是謝遲。」
璟溶道:「按沈敏兒所說,他現在應該在邊城才是,眼下他回了晉安城卻行事遮掩,其中必有動作,跟著他。」
「是。」
三七說著看一眼房門道:「公子,都這麼久了,蘇姑娘她還是不願意回去?」
璟溶閉閉眼,剛和緩下去的額角又開始竄痛,「出去吧。」
「是。」
夜半,夢周噩夢中驚醒,身上出了一層冷汗。她按按胸口,有多久了,有多久沒夢見那片火光和那個高台了,跳下去的那個女人究竟是誰,為什麼就不肯放過她。
屋中閃過一個黑影,夢周立即警覺的抽出枕下短刀背在身後。
她剛下床走至桌邊,耳側就閃過一陣涼風,緊接著冰冷的匕首就貼在她的脖頸上。
「別出聲。」
「好。」聽見那個聲音,夢周不知怎的反而心裡一安,她把手裡短刀放在桌上道:「這位姑娘,有什麼話不如我們坐下聊。」
「東西呢?」
夢周反問,「什麼東西?」
「你後來從高和書房地上撿走的那張紙。」
夢周微微側身道:「你想要那個早說嘛,拿,我這就給你拿,那你能不能先把刀收了。」
那道寒意撤去,身後被人推搡一把,「快點。」
「好好好,你厲害你說了算。」夢周從床邊翻幾翻,找出那張紙遞給盛嵐道:「喏,給你。」
「你看過了。」
夢周扯出個笑,小心翼翼道:「這個,黑子白紙,我呢,又恰巧認識那麼幾個字,你覺著呢?」
「你還沒拿到李守遞犯案的把柄。」
夢周一愣,看眼前人這架勢,她差點都以為自己是這姑娘手下的小嘍啰。
「這個,眼下這人一手遮鄰水,我呢,就是個普通老百姓,抓捕罪犯這種事,姑娘應該問衙門才對。」
盛嵐抽出短刀,直指夢周,「少在這裡同我打啞謎,有還是沒有。」
「沒有,他跑了。」夢周默默挪挪腳,快速道:「我們離開鄰水的時候,他就不見了,所以我知道的說不定還沒有姑娘你多呢,你就放過我吧。」
「廢物。」
夢周不可置信,「…我!?」
「怎麼,難道不是嗎?」盛嵐說著收刀往前走一步,嘲諷道:「我以為他心心念念要找是什麼人呢,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
「啊?」夢周一臉莫名,「這位姑娘,我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誤會,同你這個呆瓜多說一句話我都覺的不可思議。」
盛嵐說著上下打量一眼夢周道:「一無是處。」
夢周怒起,「欸,你這人要東西就要東西,幹嘛罵人。」
「實話實說罷了。」盛嵐收好那張紙,瞥一眼夢周,跳窗而走。
「太囂張了,太囂張了。」夢周喝了幾杯涼水,在屋中走了幾圈才消下火氣。她坐在桌邊。耳邊又想起盛嵐那句心心念念尋找之人。夢周嘟囔道:「那姑娘說的『他』到底是誰,找我又是怎麼回事?」
夢周細細想來,看今日暗室里那架勢,這紫衣姑娘和淮之肯定是舊相識,但現在二人之間好像有什麼矛盾不可調節,再加上那姑娘在暗室里看見她與淮之在一起時的奇怪表現,這事兒古怪。還有,淮之今天也很奇怪,像是受了什麼刺激一般。
『故人』、『心心念念之人』,不知怎的,夢周腦海里這兩個詞就像是一張網一樣兜頭罩下。
電光火石間,夢周好像忽然想起什麼似的一躍而起,「我知道了,定是我長得像淮之兄的某個心上人,現在又同他一起出入辦事,而那紫衣姑娘之前同淮之曾有段情緣,但愛而不得后對淮之因愛生恨。所以現在見了我才心中不忿,連帶著殃及池魚。」
夢周說著慢慢坐下道:「怪不得,怪不得他今日忽然要我同他回家,肯定是那紫衣姑娘武力高強,他不敢直接拒絕,所以想拿我當借口頂包。」
「太過分了,太過分了,虧得我還心緒不寧想著明日怎麼見他,他居然想拿我當替罪羊,混蛋。」
「你大半夜不睡覺吵吵什麼呢。」鶴山話還沒說完,眼前房門就被猛地推開,鶴山迷濛中就看見一身火氣的夢周,他一下驚醒,結巴道:「你,你,你怎麼了?」
「你走不走。」
「走走走,您歇著,小的立馬走。」
第二天,鶴山正同璟溶說著話,房門唰一下被推開,鶴山餘光瞥一眼來人,咽咽口水道:「淮之兄,你保重。」
他說完拔腿就走,哪知身前唰一下伸出只胳膊攔住他。
夢周瞥一眼鶴山,輕幽幽道:「著什麼急,你們不是聊得挺好嗎?」
鶴山嘆口氣,默默坐在桌邊。
夢周拿過桌上的藥瓶和紗布,坐在床側,輕輕緩緩道:「醒了。」
「聽說你昨晚心情不好。」
璟溶一句話一出,鶴山瞬間欲哭無淚,虧得他還提前來叮囑璟溶千萬不要提及此事,他倒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果不其然,夢周手裡的紗布一斷兩截。
夢周風輕雲淡道:「哦,做了個噩夢而已。」
「你夢見什麼了。」
夢周面上雖一片烏雲遮日,手上動作卻還是輕柔的,鶴山見此心中倒也安定不少。
「夢見個紫衣姑娘,拿著把刀問你明明愛過她,為什麼不娶她。」
璟溶忽然覺得有些好笑,「然後呢?」
夢周抬眼瞥一眼璟溶道:「然後你拉過你身邊一個姑娘說,你已經有心儀之人了。」
鶴山奇怪道:「這夢裡都沒你,怎麼就成了你的噩夢了。」
夢周冷哼一聲,接著道:「後來,你細看這個姑娘卻發現她根本就不是你心愛之人,只是長得像你戀慕之人罷了。然後,你為了自己逃命,就一把把她推在了那紫衣姑娘的刀尖上。」
聽完夢周一席話,璟溶像是忍不住般輕笑出聲。
夢周攥緊拳頭,站起身道:「你笑什麼笑。」
璟溶又想起昨晚夢周在屋裡的念叨,不知怎的愈發覺得好笑,「我只是覺得這個故事,比你上次寫在話本里的那個故事要好。」
一旁鶴山見坐在床上笑的眉眼歡暢的璟溶,和床邊周身怒氣可見增長夢周,哀嘆口氣,忙提腳開溜。
夢周一副風雨欲來的模樣,咬牙道:「是嗎?」
「恩。」璟溶乖巧的點點頭,「是啊,需不需要我幫你寫下來。」
夢周又想起昨晚的推測,伸出手氣道:「你…」
她話還未說完,手就被璟溶握住猛地一拉,夢周順勢半坐在璟溶懷裡。
璟溶柔聲道:「她和你說什麼了?」
「你先放開!」
「我受傷了,你若是想像揍鶴山那般揍我,我躲不掉,自然要拉著你。」
夢周氣道:「我要真想揍你,昨晚我就來了。」她說著停頓一秒道:「你是不是裝的,哪有受傷的人有這麼大力氣。」
璟溶坦蕩蕩道:「我害怕,自然力氣大。」
璟溶正說著,房門被人推開,小空拿著本書,慌慌忙忙衝進來道:「夢公子,你們可千萬別。」話音和隨後奔進來的鶴山一同戛然而止。
眼前,夢周正坐在璟溶腿上,雙手相牽,姿勢極為親昵。
鶴山猛地捂住小空的眼睛,結巴道:「說,說了不讓你進來,你這孩子,還不趕緊走。」
房門被關緊,夢周閉閉眼嘆口氣,無力道:「放開。」
璟溶挑挑眉,鬆開手。
夢周重新坐在床側,耷著肩許久不出聲,心情很低落的模樣。
「想什麼呢?」
夢周很憂傷道:「我在想,編個什麼故事才能讓小空信服。」
璟溶輕笑一聲,「那你可得好好想想。」
夢周唰一下看向璟溶道:「罪魁禍首。」
璟溶聳聳肩,道:「我說給你聽,你想先聽哪個?」
「你和那紫衣姑娘認識?」
「恩,不過她和我就只是幾面之緣而已,她昨日說的那個江庭遠才是她要拿刀質問之人。」
夢周道:「你和那位江公子什麼關係?」
「朋友。」
「你有個心愛之人長得像我?」
璟溶沉思一秒,抬頭道:「我只想帶你回家。」
「咳」夢周平白嗆一下,移開目光道:「所以,她恨你那個朋友,連帶著就瞧你不順眼。」
璟溶道:「大約是這樣,你還有什麼想問的?」
「最後一個問題,你知不知道她為什麼要費心思找李守遞?」
「她昨天來找你,就是為了問此事?」
夢周點點頭,「是,我昨天臨走時在高和的書房撿到一張紙,上面記著一月前被從紹光帶出來的三個孩子,那張紙上的最後的署名是李守遞。我回來之後本想同你說,結果我換了衣服之後去要了碗粥便給忘了,等我想起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璟溶皺皺眉道:「我倒是不知道,她和李守遞有什麼瓜葛。」
「反正我瞧著她昨日那架勢,這仇似乎挺深。」夢周說完后,晃晃腳長嘆口氣道:「真是麻煩。」
「淮之哥哥~」
聽見沈敏兒的聲音,夢周渾身一瑟縮,「我都差點忘了,還有這位主。」
夢周說著回頭看向璟溶,道,攤手道:「怎麼辦?」
「我頭疼。」璟溶說著躺下拉好被子,面上一派真誠卻藏不住眼裡的笑意,「辛苦你了。」
夢周翻個白眼,掖掖被角起身,邊走邊嘟囔道:「真是欠你的。」
房門拉開,夢周彎起嘴角道:「原來是沈小姐啊,好久不見,你身體好些了嗎?」
「好多了,對了,淮之哥哥呢?」
「他啊,昨天感染了風寒卧病在床,實在沒法和沈小姐打招呼了,還望沈小姐見諒。」
沈敏兒焦急道:「淮之哥哥生病了,那我去看看。」
「使不得,使不得,沈小姐。」
沈敏兒不滿道:「你攔著我做什麼?」
「不是我不想讓沈小姐進去,實在是因為沈小姐你大病初癒,身體本就虛弱,若現下進去,萬一再被傳染,豈不是得不償失,又要在床上白躺幾天。到時候就算淮之兄好了,小姐你也出不來不是。再者,若是幫主知曉你因此生病,很可能會責怪與淮之兄,這你也不想看到吧。」
沈敏兒垂眸思索兩秒道:「你說的有理,不過既然我來了,就不能白來。這樣,一會我就叫人送幾幅傷寒葯過來,再添幾床被子。對了,淮之哥哥若還有什麼需要,你只管寫下來派人送來給我,我著人來添置。」
「那我就替淮之兄謝過沈小姐了。」
沈敏兒踮踮腳看一眼房中,嘆口氣道:「那我走了,夢公子,你可要好好照顧淮之哥哥啊。」
「好好好,你放心。」
沈敏兒走後,夢周長出口氣坐在院中石桌旁。
鶴山笑道:「一晚不見,你胡扯的功夫又精進不少。」
夢周有些無力,「誰叫我欠他的呢,對了,小空呢?」
「屋裡療傷呢。」鶴山說著湊近夢周道:「我說,當著孩子你倆能不能收斂點。」
「我看是應該收了你這隻造謠鬼才對。」
夢周說著,起身往小空屋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