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三角梅

圍牆不算太高，但這麼摔下去少說也會受點傷，而且極有可能還會吸引到園區裡面的其他人。

電光火石之間，衛曉下意識地就往旁邊一拉，拽著樹藤緩衝了一下，這才平穩落地。

衛曉還有些心有餘悸，半蹲在地上緩了一會兒，抬頭看著站在不遠處的秦照。借著從隔壁廠房裡傳出來的依稀燈光，秦照的身影變得清晰不少。

不同於之前的西裝革履，今天的秦照穿著分外休閑，深色牛仔褲和深色棒球衫外套，雙手插兜，正一副居高臨下的樣子看著衛曉。

「我還以為你會搭把手之類的。」衛曉站起身，拍了拍爬牆時沾到的灰塵。

「你不是能搞定嗎？」秦照聳了聳肩，笑得一臉坦蕩，理所當然地繼續說道：「而且，如果你連翻個牆都翻不了，我看後續開荒者的相關測試，你也不用考慮了。」

「……您真行。」衛曉朝他做了一個抱拳的姿勢，真心實意地感慨：「感謝老闆，提前讓我感受到了現實的殘酷。」

「不客氣，應該的。在學校，老師需要教做人。在公司，這種殘酷的任務自然而然就由我接任了，本分而已，本分而已。」

「萬惡的資本主義階級。」衛曉小聲嘀咕了兩句。

「你說什麼？」

衛曉馬上切換神情，扯著嘴角笑得一臉燦爛：「沒說什麼，隨口感謝老闆兩句，讓我對未來的搬磚生涯充滿了無線期待。」

「怎麼感覺你陰陽怪氣的。」

「不是感覺，我就是。」

「……」

在還沒正式上班之前，她和秦照的身份就是平等的，這種用嘴炮勝人的感覺令她渾身舒爽，臉上的表情輕鬆了起來，也不再去糾結剛才落地失敗的尷尬了。

衛曉心情大好，張了張嘴正準備說點什麼的時候，眼角餘光瞟到旁邊的樹藤，注意力瞬間就被吸引了過去。

是三角梅。

三角梅在南方非常常見，因為其容易種植，長大后茂盛的樣子十分好看而廣受歡迎。在有的街道或者小區，經常可以看到一大簇一大簇的三角梅從樓上垂落下來。

微風吹過，落下一地三角梅的花朵，也頗具詩意。

趙大姐就經常三五不時地感慨，也就是他們家住在一樓，不然也想像其他地方一樣，種上一堆三角梅。林靜嫻受她感染，有次也差點起了要種的心思，只是最後不知道為什麼不了了之了。

沒想到眾創園區這邊有這麼多。

在外面看的時候，因為光線實在是太暗，只能夠看到圍牆上隔一段兒就有一堆東西，衛曉還以為是爬山虎之類的植物。翻牆進來之後，她才發現，靠近圍牆這邊地上，竟然種的都是三角梅。

不過應該才種了沒多久，抬眼看過去，只有幾株茂盛到爬上了圍牆。

「看什麼？」秦照插著兜往前走了幾步，發現衛曉竟然沒跟上來，疑惑地停下腳步，轉過頭來問了一句。

「沒什麼。」衛曉聳了聳肩：「感覺眾創這幾年變化挺大的。」說完之後，三步並作兩步，小跑上前跟在了對方身後。

「你以前來過這邊？」秦照看了她一眼，好奇地問道：「你不是說自己沒有過工作經驗？」

衛曉無語：「沒有工作經驗也不代表沒有來過啊，好歹這也算是戎城地標性質的建築了吧。」

秦照細想了下，笑著點了點頭。

「我小時候經常過來，長大之後就再也沒有來過了。」

秦照等了一會兒都沒等到衛曉的下文，有些驚訝地開口：「然後呢？」

「什麼然後？」沒想到衛曉更驚訝：「我說完了啊，沒有然後了。」

秦照：……

「就是單純地感慨下，也不知道白天來，這邊是什麼樣子的。」衛曉想了想，還是又繼續說了下去：「或者再過一段時間，等其他的三角梅也長起來之後，全部都鬱鬱蔥蔥地往牆上爬，說不定還會誕生一個新的網紅打卡地點。一點也不像是一個工業園區，不知道想出來這個主意的人是誰。」

秦照往圍牆邊看了一眼，嘴角往上翹了翹，似笑非笑地說道：「是挺奇特的。」說完，眉毛卻不由自主地皺了起來。

「對了，你今天過來幹嘛？」衛曉終於想到自己最開始想問什麼了。

對方的目的，十有八九都和自己一樣。眾創這麼多年都沒什麼事情，火災突然變得密集起來，極有可能是受到了月靈石的影響。

「我家有產業在這邊，所以過來看看。」秦照說完，隨即側過頭來看著衛曉，問道：「那麼你今天過來做什麼？」

「這不巧了嗎，我家也有產業在這邊。」衛曉回答得十分理直氣壯。

於是，兩個都要來看看家裡產業的，光明正大的人士，全程都在往沒有路燈的地方躥。

哪裡最暗走哪裡。

衛曉：「……坦蕩一點吧，老闆，你這樣像是個不能夠見光的吸血鬼。」

秦照：「坦蕩一點啊，我的助理，你這樣不是一個十足優秀的員工。」

衛曉呲著一口小白牙，露出一個十分標準的笑容：「現在還沒到明天呢，只要沒上崗，我就不能算是你的正式助理。」

「就算入職了也不是，你只是處於考核期的試用助理。」

秦照：……行吧。

眾創之所以能夠成為戎城地標性的工業園區，沒人願意搬出來，但是卻可以擴建。幾乎常年處於擴張修建當中，規模也從原來的一二十家廠房，擴建成最早的四五倍左右，面積非常之大。

一些主幹道上的人流量比較多，衛曉和秦照為了盡量避開人，主要都往一些偏僻人少巷道走，一來二去花費的時間也就多了不少。

將近四個小時，才算是把整個園區給大致走了一遍。

前面幾次經歷過火災的廠房，如今已經徹底清空了。大門緊閉，裡面也沒燈，看起來黑壓壓的一片，顯得分外恐怖。

而周圍兩邊的廠房，儼然沒有收到絲毫影響，依舊是燈火通明的一片。時不時地還能聽到裡面上夜班的工人，在高聲用著方言交談。

兩相對比之下，更襯得著過火的工廠冷清可怖，彷彿像是什麼恐怖片的拍攝甚至是靈感現場。

夜間溫度隨著時間的流逝，而逐漸降低，衛曉兩人恰好站在路口過道的地方，穿堂風過，帶起一股滲人無比的涼意。

衛曉搓了搓自己的兩個胳膊，只覺得這裡彷彿像是有著陣陣陰風。

秦照皺著眉感慨：「看起來挺讓人唏噓的。」

「唏噓什麼？」。

「現在的人，十個裡面有八個都是靠著自己白手起家的。想要有這麼一間工廠，應該要奮鬥很多年吧，結果一夕之間，就徹底煙消雲散了。而且說不定，還要為此背負上巨額的外債，一日天堂，一夜地獄，也就是這樣吧。」

衛曉嗯了一聲，不置可否。

有的產業，在某種時候，並不只是代表著個人，更多的後面，有著無數個賴以生存的家庭。

但其實所有人都一樣，每天都被綁在了不同的公司、產業和環境之上。

「還是這三角梅好，」衛曉不想在這些事情上多做糾結，徑直轉換了新的話題，笑著感慨：「不管前面對著的是地方已經被廢棄，還是正如日中天，都對它沒什麼影響，該怎麼開還是怎麼開。」

秦照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兩家工廠中間跟著一條過道。好的那家工廠的牆根之下，有著一大片的三角梅。雖然正對著那家黑暗的，被火燒過的工廠，但仍然在肆意生長。如果是白天來，應該能看到火紅的一片。

「嗯，挺好看的。」

衛曉看了秦照一眼，借著附近微弱的燈光，看不出來對方臉上有什麼太大的情緒起伏，似乎仍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

「繼續走吧。」

「嗯。」衛曉應了一聲。似乎是感應到了什麼，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

恰好有風吹過，三角梅的花朵被輕而易舉地吹散，掉落在地上，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相比前面幾家工廠的破敗安靜，今天剛著火的這家附近就顯得熱鬧了許多。

即使這家廠房裡面依舊是漆黑一片，但四周的廠房大燈全部都被搬了出來，過道上的路燈齊齊亮起，甚至就連一些車輛也開上了車燈。

燈火通明，宛如白晝。

有關的，無關的人員，全部都擠在了不遠處的門口，或高聲或低聲地討論著。

從眾創建立開始到現在，中間發生過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部都拉出來扯了一遍。感慨也好，猜測也罷，都圍繞著最近的怪事展開，最後眾人嘆息一聲，又開始沉默。

唯一相似的，也不過是附近的三角梅，依舊燦爛無比。只是在或蒼白或昏黃的燈光下，顯得了無生氣，美感盡失。

衛曉和秦照兩人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都默契地沒往人堆裡面湊，沿著陰影走到了幾顆大樹的後面，靠著暫時休息。

「有什麼感受嗎？」秦照倚靠在樹榦上，抱著手臂問道。他說這話的時候，閉著雙眼，像是在閉目養神，一副累到極點的樣子。

「你呢？」衛曉反問了一句，視線亂飄，最後落在人群當中。

她看到了熟人。

而且還是一群。

也不知道是不是燈光的原因，相比起以往每次見面時候的意氣風發和耀武揚威，衛明這時候的臉色看起來不是很好，笑容也顯得非常勉強。

衛明站在人群之中，和他交談的人恰好被擋住了一大半，只能隱約地看到一隻胳膊，手腕上沒有任何配飾。

說來奇怪，做生意的人比較講究一些，尤其是男人，手上往往都會戴塊手錶或者珠串，但這人竟然什麼都沒戴。

衛曉好奇地往旁走了兩步，想看清楚一些。

這時候林靜嫻卻從後面走了出來，身後跟著的衛建國，朝衛明說了些什麼。衛明隨即轉身，衛建國拍了拍他的肩膀，臉上的表情沉重卻不嚴肅，似乎是像在安慰他。

父慈子孝，讓人艷羨。

衛曉轉過頭，不想繼續再看下去，卻看到秦照正一臉意味深長地盯著自己。

也是，秦照可好歹算是自己名義上「正在嘗試相處的相親對象」，自己家裡的事情又怎麼會不知道。

衛曉沒來由的煩躁起來，乾巴巴地開口：「看得差不多了，我要走了，你呢？」

秦照聳肩，一臉無所謂：「我也沒想看的了，走吧。」

說完，兩人一起朝著翻進來的圍牆走去。

一回生二回熟，而且旁邊還有三角梅藤蔓的幫助，衛曉輕而易舉地翻了出去。隨即，秦照也跳了下來。

兩個來看自家工廠的人，竟然都是翻牆進又翻牆出。

可真是太不見外了。

衛曉也沒心思去問對方什麼，無力地擺了擺手，說了聲拜拜。

「嗯，拜拜，明天公司見。」

「嗯。」衛曉點點頭，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猛地回頭看著秦照，神情緊張一臉嚴肅，說：「這件事情，如果明天上班之後解決，是不是就要算到公司業績裡面去了。」

秦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