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鋪天蓋地

最近廠里還好吧？

這句話衛明今年聽過太多次了，家人同行朋友，甚至是以前的同學，或多或少地在知道眾創的事情之後，都有打電話或者在見面的時候這麼說上幾句。

但這些人裡面，唯獨不會出現衛曉。他一年和對方說話的次數，都還沒有和樓下賣早餐的趙大姐多，而且還是從今年他搬出來之後開始算起。

「還行。」衛明哼著不咸不淡地回答了一句，隨即想了想，覺得自己的態度可能太冷漠了一些，又梗著脖子無比聲音地補充道：「今天收拾好之後，就可以走人了。」

衛曉原本也只是本著調查的心態，鼓起勇氣問的，現在看到衛明態度軟是軟下來了，但也不知道怎麼繼續下去話題，嗯了一聲之後，也不知道應該繼續說什麼了。

場面再次沉默了下來。

就在衛曉都差點想直接說「沒事兒了你可以走人」的時候，就聽到秦照搶先開口了：「今年真的是太不順心了，而且還是整個園區一起不順心。」

說完還長長地嘆了口氣，面帶愁容眉頭緊皺，和衛明的表情如出一轍，到真的像是自家產業也在其中，深受火災的害一樣。

寒暄的意味非常濃厚。

衛曉目瞪口呆地看著秦照這一系列的操作，有些反應不過來他這是想做什麼。緊接著，便看到秦照朝她看了一眼，嘴唇微動。衛曉瞬間無語，他說的是：一萬五。

所謂考核期，就是要靠著自己的能力去解決所有的事情，自然也就包括了眼前調查信息。

後面，說不定還會遇到比和衛明談話更尷尬的情況。

衛曉儘力壓下自己心裡所有的不滿和彆扭，順著秦照的話說下去：「嗯，也就今年才傳出來火災的，以前從沒有發生過。」只不過情緒實在是太生硬，連帶著她說出來的話都顯得乾巴巴的。

衛明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冷聲開口：「十八年前，也失過火。」

十八年前。

「這件事情，你不是比我更清楚？」

「啊？」衛曉出現了短暫的沉默，猶豫著開口，說：「那次著火，不是二十年前嗎？」

衛明翻了個白眼，沒說話。

「對了，上次著火的那家工廠老闆名字，是叫做什麼來著？」

「張啊。」衛明不耐煩地應了一聲。

這些消息，即使過了這麼多年，也是可以在網路上查到的。互聯網的記憶，遠遠要比人更厲害。

衛曉難得地沒有在意衛明的態度，而是繼續又問了一句：「那你，還記得當年死的那個人，叫什麼名字嗎？」

眾創今年雖然著過好幾次火，但奇怪的是一次都沒有死過人。可二十年，不對，是十八年前的那次，卻是有個人死了的。只不過時間實在是太久了，隨著眾創風水旺的話題越來越火熱，這些事情也漸漸地被人所遺忘。

尋常百姓圍觀八卦通常都有個比較級，一個人的悲歡離合，往往比不上一群有牽連的人故事的吸引來得要大。

更不用說，傳達喜慶總比念叨喪氣要更好一些，誰都想沾上好運，而不是總看到負能量。

時間長了，也逐漸被更多的人所遺忘。

現在能搜到的新聞紀錄，提到當年事情的時候，也不過只是草草帶過，說幾句當時工廠老闆賠了死者多少錢云云，感慨一下遇上天災人禍，誰都是不幸的。只是，連死者的姓名情況，都沒有人提及。彷彿根本不存在，或者說，存在的重要性沒有大過眾創。

工業園區裡面四處都是廠子，而且為了方便各種運送車輛的出入，路上都盡量減少以為不必要的設施，衛曉和秦照兩人繞了大半圈，也沒有找到一個可以供他們臨時休息的地方。

「往前走走吧，」衛曉看著手機，頭也不抬地說道：「我記得前面有個網球場來著。」

秦照有些驚訝：「工廠里怎麼還會有網球場。」

「以前，有家工廠的老闆喜歡打網球，覺得這項運動非常時髦洋氣，恰好看到那邊有個場地，就弄起來了。」

「你知道得還挺多。」

「都是小時候的事情了。」衛曉說完，拿著手機的手越發難受起來。

她在搜當年火災發生的時間，上面的年份赫然就是十八年前。可是，自己的記憶里，明明白白地寫著二十年前啊。衛曉想要認真去回想，卻死活想不起來更多。

越想越覺得模糊，那兩年的記憶，彷彿像是出現了什麼斷層。明明是第一年發生的事情，卻又奇怪得像是第二年。

或者，不是斷層，而是混亂。

走在前面的秦照突然停下了腳步，衛曉沒意識到直直地往他後背撞了上去，發出一聲短暫的驚呼。

秦照身材不錯，估計是經常訓練的原因，身上肌肉不少，屬於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類型，猛地撞上去還有點疼。

「怎麼突然停下來了？」衛曉揉了揉額頭，小聲嘀咕了兩句。

隨即，她抬起頭，愣在了原地。

網球場四周，全是三角梅，鋪天蓋地，燦爛火紅的一片，徹底把藤蔓等綠色覆蓋得嚴嚴實實。目之所及，只能夠看到紅色的一片。三角梅中間的黃色花蕊點綴在其中，宛如灼灼燃燒的大火中，那點黃色的火光。

明亮，燦爛，卻灼熱。

衛曉和秦照兩人互相交換了個眼神，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驚。

他們前幾天過來的時候，這裡三角梅並沒有這麼誇張！

網球場的位置相當偏僻，在眾創經歷過幾次擴建之後，都仍然處於邊緣地帶這點就可以看出來。而且，因為時間實在是太過久遠，網球場已經沒人會來了，周圍自然也就沒有安裝路燈。

光芒彷彿到不遠處的廠區邊緣就消失了，這裡對比起來，儼然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上次衛曉和秦照憑藉著手機電筒的光芒，能依稀看到這邊也有三角梅，但是月靈石的氣息實在是過於微弱，也就沒有放在心上細看檢查。可是沒想到，這次白天過來，竟然會看到這麼壯觀的景象。

這裡的三角梅，顏色比起廠區里任何一個角落裡的來說都要艷麗上不少，而且異常茂盛，已經隱隱有了半人高的架勢。微風吹過，火紅的花朵彷彿像是紅色的海浪一般，不斷地上下翻滾起伏。

像是衝天的火苗，能在人靠近的一瞬間，就把人給徹底吞沒殆盡。

衛曉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腦海中彷彿有著什麼東西一閃而過，衛曉猛地睜大眼睛，拉著秦照一起往後一連退了好幾步。

秦照臉上的表情終於出現了些許變化，沉著聲音開口：「這些在蔓延！」

在往廠區的方向，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蔓延！可饒是如此，這裡的月靈石氣息也依舊微弱得不行！

衛曉掃了一眼周圍，確定一時半會兒應該不會有人往這邊過來之後，甩下肩上背著的網球包，動作無比嫻熟地從網球拍下面拿出包裹得無嚴實的唐直刀，揭開外層裹著的黑布，把網球包踢到距離自己略微有些遠的地方。

隨即，雙手握在了刀把之上。

整套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看什麼？」衛曉感受都從旁邊傳過來的視線，挑眉看著秦照問道。

「沒。」秦照搖搖頭，收回了目光，專註地看著前面的三角梅，才慢悠悠地繼續說道：「只是有點意外，你架勢看起來還挺有模有樣的。」

衛曉：「……什麼叫做架勢看起來有模有樣的，這又不是決戰武林之巔，還要提前擺一個花架子。就不能坦誠一點，直接承認覺得我厲害了嗎？」

秦照嘴角噙著一抹笑容，往後退了一步，指了指前面還在不斷向外蔓延的三角梅，彬彬有禮地開口：「可以是可以，不如還是直接用實力證明一下自己吧。」

「我現在又不想了。」衛曉把刀收來，反手背上，說：「不免費表演。」

「一萬二。」

「……」

「我覺得你這個人啊，真的是可以當……」衛曉的話剛說到一半，突然就停了下來。

眼角餘光能看到有個人從廠房的另一邊走了過來，同時還是伴隨著一下一下十分有節奏的撞擊聲。

聲音不算高，但十分有節奏，像是什麼球類被人扔在地上所發出來的。

衛曉把刀背在身後，秦照也收起了嬉笑玩鬧的神色，兩人一起看著來人，距離隔得有些遠，但依然可以看到，那是一個身材頗為高大的年輕人，正用網球拍有一下沒一下地拍打著一顆熒光綠色的網球。

而那人的網球拍手把上，綁著一圈非常鮮艷的熒光藍色絲帶。

衛曉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剛才衛明的話在腦海中回蕩。

「那個人好像姓吳吧，經常把他兒子帶過來，沒事兒就在網球場那邊玩兒。」

「你那時候，還和那小孩兒關係挺好的吧。」

……

那時候關係就好的嗎？

衛曉有些模糊了，但一說到姓吳，她卻下意識地就想到了自己在合江門廣場上遇到的球友。

她明明，連對方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的。

「吳……桐？」衛曉看著前面的青年，猶豫卻又無比篤定地叫出了這個名字。

「嗯。」吳桐一改往常的盎然笑意，只是一臉默然地看著他們，冷聲開口：「衛曉。」

三角梅的顏色愈發鮮艷，隨著微風不斷高低起伏，速度越來越快，像是要把這裡的一切都給燃燒殆盡。

記憶的壁壘轟然倒塌，隨著茫然無措一起洶湧而來的，還有鋪天蓋地的三角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