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追光

孤零零的飄蕩在一無所有的無垠黑暗中，沒有外物，沒有聲音，亦察覺不到時間的確切流逝，甚至不知道上下左右前後是位於自己的哪個方向。

這種『全世界只剩下我自己』的孤寂感甚至能把一個人逼瘋。

而為了避免出現這種情況，伊安所能做的便只有本能的前行，通過不間斷的默念數字和不停的回想自己從小到大的種種經歷來確保自己的狀況。

但即便如此，在經過長久的孤寂之後，他也能清楚的感覺到『自我』的失去。

起先是遠超常人的清醒思維漸漸變得迷糊，繼而產生煩悶，甚至影響到了自身對時間和空間的概念變得錯亂。

像是原本默念的數字本該緩緩遞增下去，但卻莫名其妙的變成了減少，又或者是突然加倍、乘除，正想矯正錯誤時又驀地忘記了自己到底默數了多久。

而對於上下左右前後這幾個方向的糾結自不用說，早已忘記了最初醒來時的定位，只剩下對『前進』的認知，看到哪裡，哪裡便成了真正的前方。

這種認知上的錯亂和模糊，出現了以後就再也無法阻止，就好像是一種交叉感染的恐怖病毒，摧枯拉朽的破壞著自我本能構築的防禦。

很快，伊安不斷回想的記憶也在這種『病毒』的影響下出現了明顯的問題。就好像是從幾個線團里抽出來的長線因為不小心打結而導致理不清頭尾。又仿若碎了一地的玻璃碎片，即便他有意識的阻止、梳理，也無法再拼湊出曾經那些完好無損的記憶。

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這種記憶上的錯亂似乎遠不如他對時空間的概念般那麼容易模糊，這也給了伊安調整和適應的機會，不至於一下子接受不了，被周圍的黑暗逼成瘋子。

如此持續了不知多久，或許是一瞬間，又或許是一年，甚至是更久……

總之，最後能在他的堅持下保存下來的，似乎只有那個名為『伊安』的理性人格。

刨除對自身以外的認知變得模糊，他還是他，但他所承載的那些事物——他所生活的那個現實世界，他所經歷的種種事情，他為之奮鬥的理想和生活……卻無不在逐漸凌亂的記憶中失去了某種實感，雖然還能再『看到』，但無異於看另外一個『自己』。

或許，就連現在的人格也只是經歷了自我崩潰后重組的產物，自己真正遺失的，是某些人類必備的東西。

伊安下意識的想到。

但可惜他已經沒功夫去顧忌那些了。

因為不知從何時起，一個個記憶中或熟悉或陌生的聲音和無數畫面，就開始交錯著回蕩在他那不知道還存不存在的『腦海』深處。

初時還只是一些不相關的內容，後來卻漸漸演變成了彷彿要將他拉入地獄之中的惡魔低語，時而又如真實的幻象般影響著眼前的一切。

而與此同時，在周圍毫無邊際的黑暗之中，亦是漸漸傳來了一股之前不曾有過的刺骨寒冷，並且很快就讓伊安體會到了如同置身於現實里的極北冰川中的感覺。

飢餓、寒冷、眩暈、恐懼……

一種種半真半假的感覺和情緒伴隨著那股讓人不禁顫慄的冰冷傳遞到他心中，那彷彿凍結了靈魂般的真實體驗讓他明白，自己，可能真的要『死』了。

【那麼，時間到底過去多久了呢？】

很奇怪，在這樣的瀕死關頭，伊安心中卻反而沒有多少對死亡的恐懼，同樣，也沒有經歷曾經在書籍上看到的人死時經常會出現的那種記憶回放。

或許是因為之前想多了吧。

此刻還停留在他念想中的，僅僅是一個很簡單的疑問。

那就是，在他阻止自我迷失的這個過程，自己到底支撐了多長的時間？

但是很顯然，以他目前的狀況，他註定是得不到這個問題的答案了。

就在伊安滿心遺憾的準備迎接自己的『死亡』的時候，在遙遠的黑暗之處，竟是忽然出現了一抹極其不起眼的光芒。

那是一种放在剛蘇醒時的伊安身上，即使正面直視也很容易忽略過去的微弱光芒。

因為它真的非常微弱、不起眼，以至於它散發出的光芒，即使是有著周圍這一片無垠黑暗的襯托，也只是像一張漆黑的紙張上落了一顆小小的灰塵。

然而，就是這麼一抹不起眼的光芒，當它真正出現的時候，卻在伊安的視線不經意間掠過的瞬間，帶來了一絲前所未有的溫暖，不僅短暫驅散了無垠黑暗中湧現出來的刺骨冰寒，還讓他幾乎重新感受到了曾經還『活著』時沐浴在陽光下的那種真實。

些許的溫暖很快散去，但是這已經足夠伊安注意到那抹微光的出現了。

【光……】

【我居然看見了光……】

黑暗中，伊安的內心在瘋狂的吶喊，他的視線死死的盯著遙遠深處猶如風中燭火般隨時可能消失的那抹微光。

第一次。

伊安第一次在這個黑暗世界感知到了自己的『身體』的存在，而不再在是如之前那般的飄渺——它正在為那抹微光的出現而激動的不住顫慄。

下一刻，他就像是在沙漠中饑渴至極的旅人看見了一片綠洲，原本力竭的『身體』再次迸發出無窮力量，已至極限的理性再次壓抑住即將崩潰的自我。

然後，瘋了般朝那抹微光的方向前行。

黑暗中沒辦法奔跑？

朝光前行！

黑暗中分不清方向？

朝光前行！

黑暗中不知道時間？

朝光前行！

沒有真實『肉體』的伊安在這個時候真的就像是一抹死後的幽魂，不管是什麼都無法阻擋住他對『生』的嚮往。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也不知道伊安在無垠黑暗裡到底追逐了多久……雖然他在追逐的過程中緩緩拉近著與微光的距離，但原本就到達極限的理性很快就被冰冷的黑暗再次侵蝕，視界中可以看到的東西也愈來愈模糊。

很想聽從那些不知何時又出現在自己『腦海』深處反覆勸誘自己的聲音就此睡去，但心中殘餘的執念卻促使他對這些聲音極力的視而不見，只有不斷的追尋。即便到了現在，他到底在追尋什麼連自己都記不清了。

為了遠離黑暗，他放棄了全部念想，只余心中那股拗執的念頭，不斷前行。

終於，當視界中可以看到的光芒壓倒了周圍的黑暗，腦海中彷彿復讀機般不知疲倦的勸誘聲開始消散。

對此，伊安似乎察覺到了，又似乎毫無所覺，仍在不停的朝光芒追逐而去。

直到一道空靈中夾雜著些許難以掩飾的稚嫩的女聲突兀地出現在他的『腦海』之中。

與之前徘徊在他『腦海』里的聲音不同，對方使用的是一種他從未聽過的語言。

甚至按照他曾經對『語言』這個詞語的定義，這道女聲的話語如果可以用文字來表達，便會是一串毫無意義的亂碼。

但儘管如此，伊安還是非常奇特的第一時間就理解了對方話語中的意思。

【你…是誰？！】

而理解了這句話的後果就是，伊安情不自禁的開始順著這句話中蘊含的疑問思考。

【我…是誰？】

為此，他甚至不自覺的停下了步伐。

這是自他看到脫離黑暗的希望以來第一次主動停下追逐光芒的腳步，也可能是唯一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