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紅綢跪求人
陽光和煦的從翠葉間透了過來,投在地上,一點點金光閃閃交織跳躍,這五月的天氣柔和得如少女情竇初開的臉,總能見著微微的笑靨,那笑容溫情脈脈,就如那藏在心底的情愫一般,舒緩而陶醉。
車馬轆轆向前走,官道兩旁的行人見著這般大的陣勢都在竊竊私語,不知道這隊人馬是什麼來路。楊之恆派了人快馬加鞭先去了歸真園報信,打算將塔塔爾酋長一家扔到滎陽驛站,自己與鄭香盈去歸真園那邊看看。
上午辰時出發,申正時分才到滎陽。楊之恆將塔塔爾酋長送到驛站,吩咐手下:「滎陽晚間有夜市,酋長與公主若是想要出去逛逛,那你們便陪著去,千萬要小心。」
交代好了事情,楊之恆這才陪著鄭香盈往歸真園那邊走,福伯歸心似箭,將拉車的馬趕著走得飛快,不多時便見著歸真園的大門。此時日頭逐漸的要往西而去,天空中不時有鳥兒飛過,急急忙忙的展翅歸巢,歸真園的大門外邊站著不少的人正在翹首盼望。
「姑娘,姑爺回來了!」小琴和小棋站在最前邊,激動得眼睛都睜大了幾分:「姑娘,你瘦了不少!」
鄭香盈朝她們笑了笑:「每日里坐車顛簸,想不瘦都不行呢。」下了馬車,眾人擁簇著往園子里走了進去,大家圍著鄭香盈與楊之恆看了個不停,不住的問著西北那邊的情況,每人臉上都露出了歡喜的神色。
原先聽說楊之恆失蹤了,園子里的人也都在為鄭香盈擔憂,好不容易才遇著一個能文能武又一心一意的姑爺,怎麼說不見就不見了。鄭香盈去西北尋楊之恆的時候,每日大家都在虔誠的燒香祈禱,希望楊之恆能早日平安歸來,看來老天爺還是個好心人,聽著他們每日這樣念叨,終於將楊之恆送回來了。
「姑娘,我跟你說件好笑的事兒。」說完西北的事兒,小琴拉了鄭香盈的衣袖笑了個不歇:「這幾日,鄭氏那邊每日都派人過來問姑娘有沒有回來吶。」
「問我?」鄭香盈有幾分奇怪:「我都出族了,他們還來找我做什麼?莫非又想打什麼主意不成?」
小琴搖了搖頭:「姑娘,我也是奇怪,他們每日都來問,神情還很焦急。」
「還有這樣的事情?」鄭香盈想了想,這鄭氏神情焦急的來找她,只有一種可能性,鄭家遇著大麻煩了!否則怎麼會急巴巴的趕著來找她?還不是想著利用她這個郡主的身份,讓她在豫王面前說幾句好話?
鄭氏,應聲是與楚王有聯繫罷?豫王府的門房不是說早些日子楚王已經被抓住了,押解去了京城?鄭氏現在焦頭爛額自然是與這事情有干係了。鄭香盈坐在那裡,想著以前的事情,嘴角露出了一絲冷笑,鄭氏留在滎陽的一群老頭子老太婆,竟然會紆尊降貴的來找她?難道就不怕老臉被打腫?
「姑娘,姑娘,外邊來了一群人,一路拉著紅色的綢緞到咱們歸真園門口了!」外邊傳來急急忙忙的腳步聲,金鎖那張小臉蛋從門邊露了出來:「姑娘,你快些出去瞧瞧!」
鄭香盈一愣,拉著紅色綢緞?這又是哪撥人馬?她還沒說話,楊之恆卻在旁邊跳了起來:「哪個不長眼的竟然想來迎娶我們家香盈不成?還拉著紅綢過來?小爺這就去將他揍扁了!」話音剛落,他便急急忙忙的奔了出去,弄得鄭香盈也趕著往外邊奔。
歸真園的大門口站著一群人,夕陽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地上,影影憧憧的一大片。他們身後是紅紅的綢緞,十分輕柔,隨著風在不住的擺動。那紅綢似乎無邊無際,站在歸真園往那邊看了去,只見一片紅色,也不知道那源頭在哪裡。
為首站著的是鄭大太爺與鄭老夫人,身後還有二房三房幾位老太爺老夫人。這幾位鄭氏的長輩看上去老了不少,鄭老夫人甚至還拄了一根拐杖,身子有些佝僂,瞧著便比往日要老相了許多。鄭香盈見果真是他們幾個,心中的推測更是落了實處,朝鄭大太爺微微一笑:「鄭大太爺,今日怎麼到我歸真園來了?」
鄭大太爺望著鄭香盈,有幾分尷尬,但一想著家族裡的煩心事,他也只能老著臉皮道:「香盈,咱們本是一家人,你一直都是喊我大伯祖父的,怎麼現兒卻如此生分了。」
「鄭大太爺,我已經被滎陽鄭氏族譜除名,哪還有資格那般稱呼你?」鄭香盈挑了挑眉毛:「恐怕不合適罷?」
「合適,怎麼不合適?」鄭大太爺一迭聲的說著,眼睛里露出了渴望的神色:「當時是我們糊塗,竟然將你除族了。今日我便是特地向你來賠罪的,你在洛陽府衙的公堂上說,要我們十里紅綢迎你,你才願意回鄭氏,現兒我們特地從滎陽城門口拉了這十里紅綢過來,還請你不要計較過往,回歸鄭氏罷。」
看起來鄭氏真是遇著大難了,這般不要臉面的花了血本來迎她回去,唯一的可能性便是鄭氏站錯了隊伍,楚王倒台了,鄭氏可能也會跟著倒霉。幾個鄭氏老太爺老夫人臉上都是一副尷尬的神色,可眼睛都在巴巴的望著她,只希望她能點頭答應下來。
「鄭大太爺,我想你確實是老糊塗了。」鄭香盈悠悠然說道:「我現兒是皇上賜了國姓,我已經不姓鄭了,我姓許,跟滎陽鄭氏半點關係也無,哪裡又能再回鄭氏?」
鄭大太爺臉色通紅,站在那裡手不住的發著抖,好半日說不出話來,鄭香盈瞧著他那模樣,心裡不由得暗暗推測,究竟鄭家與那楚王有什麼樣的勾結,竟然緊張到這種地步。兵變失敗楚王定然逃不出一個死字,支持他的官員也不肯定得不了好下場,可只要不是主力,不是明面上支持的,也不過是個革職了事,畢竟楚王此次舉兵,牽涉的面太廣,要是全部株連五族,那大周的刑場恐怕會血流成河了。
瞧著鄭大太爺這般緊張,看來鄭氏做下的事情還不少,所以他才會這般急病亂投醫的來找自己。自己與鄭氏早已決裂,是萬萬不可能替他們說話的。
「香盈丫頭。」鄭老夫人嘆了一口氣,向前走了一步,卻被楊之恆一瞪眼又退了回去,她一張老臉似乎有些掛不住:「香盈丫頭,以前的事情都是誤會,你便別再置氣了,畢竟你父親與你母親都是滎陽鄭氏的人,你身上總是流著我們鄭家的血,鄭家還有你的兄弟姐妹,難道你便忍心看鄭氏遭殃不成?」
鄭老夫人說罷便往後邊招了招手:「香林香芳你們也不知道快來見見香盈,躲在後邊做什麼呢?」
鄭氏眾人讓出了一條路來,鄭香林帶著幾個弟弟妹妹慢慢的走了過來,後邊還跟了一個蔫頭蔫腦的鄭遠山。
「香盈。」鄭香林剛剛喊了一聲,便見著了鄭香盈身邊的楊之恆,她的眼睛瞪大了幾分,楊弓子,他怎麼穿了一身盔甲站在鄭香盈身邊?他不是歸真園的下人嗎?可這身衣裳不是那將軍們才穿的?
「二姐姐。」鄭香芳挨著走了上來,眼睛紅了紅:「大伯祖父說京里出了大事,弄不好我們鄭氏會有滅族之災,你就幫幫我們罷。」
這邊鄭香芬也張開手抱住了鄭香盈的腰:「二姐姐,香芬害怕,香芬不要死。」
看起來這群老傢伙又打上親情牌了,這跟鄭氏七房有什麼關係?大周朝早就廢除了連坐之刑,七房又沒有人在朝廷為官,又沒有誰去給楚王出謀劃策,怎麼著也不會扯到七房這幾個孤兒身上來。
鄭香盈摸了摸鄭香芬的頭髮,小聲安慰她:「香芬,不會的,你別哭。」
「怎麼不會?」鄭香芬抬起淚汪汪的眼睛,轉身指了指鄭遠山:「大哥幫著大伯祖父做了不少事兒,若是算到他頭上,可不是扯出了我們來了?」
自己不在滎陽的這幾個月,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鄭香盈皺眉望了望鄭遠山,見他耷拉一張臉,不言不語,心裡有幾分疑惑,將鄭香芬拉到身邊,掏出帕子替她擦了擦眼淚:「莫要哭,他做下的事情是他自己來承擔,跟你們沒什麼干係。」
鄭香林在旁邊聽著臉色發白,絞著十根指頭不敢開口說話,這邊鄭老夫人咳嗽一聲,將拐杖頓著地面「得得」的響:「香盈丫頭,你怎麼便這般狠心,難道你就眼睜睜的看著你兄弟姐妹遭殃,看著鄭氏受難?」
「鄭老夫人,我都不是鄭氏的人了,鄭氏受難與我有什麼干係?」鄭香盈直視著鄭老夫人,見她咬牙切齒,恨不能撲上來揪住自己敲打一番,不由只覺好笑:「鄭老夫人,你那孫女兒不是給許大公子做了鬼妾?你可以去求求她,總比來求我要好。」
鄭老夫人有幾分尷尬,他們不是沒有去找過鄭香蓮,可她回復得十分堅決:「當時鄭氏將我送進豫王府做妾,便已經沒有將我當鄭氏的小姐看待了,更何況你們還讓我來做姦細,替你們留意豫王的舉動,這是極其危險的事情,一旦被發現,我便會死無葬身之地,你們可曾為我考慮過一分一毫?現兒楚王敗了,你們便想真來找我了,莫說我沒這個能力,便是有這個能力,我也不會替你們說話。」
「你瞧瞧你養出來的好孫女!」鄭大太爺氣得臉色發青:「真真是一條白眼狼,虧得你那麼心疼她!」拍著桌子將鄭香蓮好一陣咒罵,鄭大太爺喘了幾口氣:「只是找她估摸著也說不上話,還不如去找香盈丫頭,豫王一直看重她,現兒她又教人種植土豆立下大功,由她去開口求情總怕比香蓮丫頭要強幾分。」
當下便讓人去將滎陽城裡絲綢鋪子里的紅綢都買了下來,不斷的派人來打聽看鄭香盈回來了沒有,功夫不負有心人,今日終於得了信兒,鄭香盈回了歸真園,他老起臉皮喊了幾房的兄弟一道過來找鄭香盈,希望她能替族裡說幾句話,沒想到這丫頭鐵石心腸,怎麼都沒有轉圜的餘地。
第二百二十七章不會作便不會死
夕陽如血,染得天邊的雲彩灧灧的一片紅色,那餘暉很是燦爛,托著那明晃晃的日頭一點點的往下沉了去。歸真園門前圍的人愈來愈多,大家都在好奇的看著熱鬧,不時的還交頭接耳的說上幾句。
「從滎陽城外十里紅綢的扯到城北來了,鄭氏也算是下了決心,也有誠心,為何那位小姐卻這般堅持?一個人總不能沒有家族,雖說鄭氏將她族譜除名確實做得不對,可現兒長輩們都拉下臉來求她,她怎麼能這般傲氣?」有人望著鄭香盈直搖頭:「莫要太倔強,一個女兒家還不得靠著家族?」
「她現在早就不是滎陽鄭氏的人了,她被皇上賜了國姓,又封了郡主,何嘗還需要滎陽鄭氏來給她撐腰!」旁邊有人嗤嗤的笑:「鄭氏真的是自己打自己的臉,那會子趾高氣揚的將她趕出族去,現兒卻十里紅綢來請她,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風水輪流轉!」
鄭大太爺與鄭老夫人幾個見鄭香盈堅持著不肯答應,又聽著圍觀百姓的竊竊私語,面子上實在有些掛不住,鄭老夫人舉起拐杖朝鄭香芳鄭香芬腿上打了幾拐杖,咬著牙齒罵道:「還不快些跪下來,請你姐姐幫忙,總要幫著滎陽鄭氏過了這個難關才是。」
楚王兵敗,受牽連最嚴重的是大房,鄭德妃將寶押在楚王身上,附帶著自己幾個兒子全部投靠了楚王,打發了人去京城還沒回信,現在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情況,鄭老夫人一想著這事兒心中就焦急萬分,全身上火,嘴唇皮子都乾裂成一塊一塊的。
鄭香芳與鄭香芬驀然挨了鄭老夫人幾拐棍,膝蓋彎里一陣酸麻,不由自主便跪倒了下來,鄭香芳委委屈屈望著鄭香盈,一個勁的眨眼睛,既然鄭香盈都說了七房會沒什麼事情,那可千萬別答應鄭老夫人的要求,怎麼著也該瞧著大房倒霉才是。
鄭香盈彎腰將兩人拉了起來,朝鄭老夫人笑了笑:「我說過了,我與滎陽鄭氏沒有干係,老夫人想著用親情來束縛我,讓旁人都來指責我不顧姐妹之情?」她瞥著鄭老夫人一陣紅一陣白的臉搖了搖頭:「你和我打交道也不是一日兩日了,該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從來不會因著世俗的觀念而改變自己的行為舉止,該做的事情我會做,不該做的事情,你們再如何脅迫我,我也不會做。」
鄭老太爺見鄭香盈說得堅決,心裡知道這事情沒有挽回的餘地,暗自懊惱那時候不應該將鄭香盈逼得那般緊,現在卻是束手無策了。鄭老夫人扶著拐杖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香盈丫頭,你也莫要如此堅持,你開個條件,看看究竟怎麼樣你才肯出面相幫。」
「老夫人,這話倒還有幾分意思。」鄭香盈瞧著鄭老夫人灰敗的臉點了點頭:「老夫人,方才你讓我的妹妹們跪下來求情,為何你自己不跪?你暗地裡做了那麼陰毒的事情,難道你便不該向我下跪賠不是?」
「什麼?你、你要我向你下跪?」鄭老夫人驚在那裡,拐杖幾乎都沒有拿穩,旁邊的丫鬟婆子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這才沒有摔到地上去。
「是,你自己說要我開條件,那我自然便要提,這是我第一個條件,你們幾個須得向我下跪,為當年你們做錯的事情賠禮道歉。」鄭香盈傲然站在那裡,輕蔑的望了那幾人一眼:「你們自己做了什麼事情,迫害我到什麼地步,你們心裡沒有數?出族前你們一心想著整治我,出族以後還與楚王暗通款曲,出賣我的消息,害得我差點小命不保,你們這時候卻有臉來求我?」
身邊的楊之恆聽了鄭香盈的話,大為吃驚,伸手指了指那幾個人:「香盈,他們竟然串通楚王來害你?」回頭叱喝了一聲:「給我拿下,此乃楚王餘黨,一併送去京城受審!」
親衛們應了一聲便紛紛湧上前來,將鄭大太爺扭住,鄭老夫人見了臉色大變,也顧不得臉面,「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香盈,我們真沒有讓楚王去捉拿你,這事情與我們沒有關係,你便大人大量,放過我們家老爺罷!」
高貴的鄭老夫人此時已經沒有任何高貴可言,她匍匐在那裡,一雙手扒拉在泥土裡,就如鄭香盈腳下的塵埃一般的低微,眼中老淚縱橫,臉上已經是慘白一片,頭上的抹額歪到了一邊,上頭那顆碩大的寶石也不再熠熠生輝。
鄭香盈瞥了一眼鄭老夫人,微微一笑:「老夫人,你這一跪就能讓鄭氏安然無恙的話,未免也太值錢了。之恆,讓你的手下將鄭大太爺給放開。」
「為什麼,他們竟然這樣對你,我可不能讓他們舒舒服服的過好日子!」楊之恆豎著兩道眉毛,臉色鐵青,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老東西,一心想算計香盈,自己決不能放過他們。
「之恆。」鄭香盈拉了拉楊之恆的手,笑得十分甜美:「將他們送去京城,不剛剛好與他們的兒子女兒團聚了?」她心中盤算,與其讓鄭氏合族團聚,還不如讓幾個老傢伙在滎陽心急如焚,時時刻刻為自己的兒女擔心,這樣可不是比全家進大牢要好得多?
楊之恆一愣,馬上領會到了鄭香盈的意思,瞅了鄭大太爺一眼,揮了揮手:「將他放開。」
「你、你、你……」鄭老夫人見鄭大太爺脫了險,總算心裡安穩了些,可是一琢磨鄭香盈的話,臉色又白了起來:「你為何說話不算話?你不是說只要我們向你下跪,你就答應會想辦法幫鄭氏渡過難關,怎麼又想反悔不成?」
「鄭老夫人,你弄錯了,那只是我開出的第一個條件。」鄭香盈望著她笑得風輕雲淡:「我想在場的人都聽得很是清楚,可能你年紀大了,耳朵有些不好使,沒聽到也是有可能的。」
「那你第二個條件是什麼?」鄭老夫人跪在那裡,全身都在發抖,這鄭香盈也實在太囂張了,等著兒子女兒都平安以後,自己再想辦法看能不能讓她日子不好過!只是……她抬眼望了望鄭香盈,似乎這事情難度太大。
「第二個條件嘛……」鄭香盈轉了轉眼睛,慢悠悠道:「我還沒有想好呢,等著我想好再派人去告訴你們。現兒時間也晚了,我還沒用晚飯,你們先回去罷。」
這不是在將自己當猴兒耍?知道她什麼時候能想出第二個條件來?鄭老夫人心裡堵得慌,只覺得一口氣提不上來,眼睛前邊一陣發黑,身子軟綿綿的倒了下去。
「老夫人,老夫人!」身邊的丫鬟婆子唬得趕緊沖了過去將鄭老夫人扶住,卻見她雙眼緊閉,歪嘴歪臉,一線涎水從嘴角出流了出來。
「鄭香盈,你實在可恨,我要去府衙告你!」鄭大太爺見鄭老夫人成了這番模樣,心中大怒,一隻手抖抖索索的指著鄭香盈,本想撲上前來,可瞥見站在鄭香盈身邊的楊之恆,又沒了氣焰。
「你們回去罷,趕緊去給老夫人請個好些的大夫過來瞧瞧。」鄭香盈一點也不驚懼,目光炯炯的盯著鄭大太爺,聲音十分響亮:「我說過,我與滎陽鄭氏沒有半點干係,我姓許,不姓鄭,以前的事情我也不再追究,你們的事情也不用來找我,鄭氏若是真滅族了,那也是自作孽不可活,絕不是我去說幾句好話便能挽回的。」
彷彿是一場鬧劇終於落幕,歸真園前邊沒有了喧囂,鄭氏的人已經回去,圍觀的路人也早已不見,門口只留下了鄭香林帶著鄭香芳兩姐妹。鄭香芳鄭香芬兩人挽了鄭香盈的手往歸真園裡邊走,鄭香林的眼神卻痴痴的落在了楊之恆的身上。
「二姐姐,我們真不會有事情罷?」鄭香芬還是有些膽怯,大伯祖父與伯祖母都將這事情說得很嚴重,聽得她心中直打顫兒,她不想死,一切才開始呢,怎麼就要將一切給拋下去那黑暗冰冷的地方。
「你們能有什麼事情?」鄭香盈摸了摸鄭香芬的頭髮安慰著她:「現兒皇上清明,沒有連坐的刑罰——對了,那鄭遠山究竟做了什麼事情?」
「哼,快別提他了。」鄭香芳在旁邊氣鼓鼓道:「他一心想出人頭地,竟然跑去楚王叛軍那邊了!」
「他加入了楚王叛軍?」鄭香盈大為驚奇,沒想到這鄭遠山還能有這般舉動,他難道就不貪生怕死?怎麼就想著要去投軍了?
「也不是加入楚王叛軍。」鄭香芳的兩頰鼓著氣就如那青蛙一般,嘟著嘴兒道:「他覺得大伯祖父不賞識他,總想要自己能出人頭地。他與王姨娘說亂世出英雄,準備去楚王叛軍那邊撈個小官兒做,那叛軍的將領見他沒有拿族裡的薦書,不相信他是滎陽鄭氏的人,也沒搭理他,直接讓人把他趕出來了。」
鄭香盈忍俊不禁,一想著鄭遠山汲汲營營卻四處碰壁的模樣,心中也是感嘆,這人怎麼就如此時運不濟,做事情沒有一件能成的。不過這樣也好,若真是加入了楚王叛軍,那現在可真是性命難保了。
「香盈。」身後傳來鄭香林猶猶豫豫的聲音,鄭香盈回頭一看,就見鄭香林快步趕了過來,臉上有著一種緊張的神色,眼裡有幾分期盼的望著自己。
「大姐姐,有什麼事情?」鄭香盈看她那表情心裡便知曉一二,方才在大門口,鄭香林的眼睛一直盯著楊之恆不放,現在該是來問她關於楊之恆的事情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鄭香林傷心失意
夕陽已經完全落山了,月亮正掛在樹梢,淡淡的銀白顏色,正悄悄的在給大地塗脂抹粉,地上的樹影慢慢清晰了起來。
鄭香盈吩咐小翠帶著鄭香芳兩姐妹先進內院,站在院牆邊上望著姍姍而至的鄭香林,心中暗道楊之恆可真是個大麻煩,玥湄郡主被豫王嫁了自己覺得安心了不少,可去西北一趟便冒出了一個塔麗娜公主,現在又趕著來了鄭香林。
「香盈,我想問你一件事兒。」鄭香林趕了上來,拉住了鄭香盈的手,眼睛瞥了瞥站在旁邊的楊之恆,將嘴巴湊近了鄭香盈的耳朵:「那個楊弓子,去投軍了不成?」
鄭香林的一顆心砰砰的跳得厲害,還是早幾年她送荷包給楊弓子的時候便向他建議,要他贖身自尋出路,看來他果然聽從了自己的話。一想到這裡,鄭香林便覺心中甜絲絲的,又偷眼看了看楊之恆,他穿著盔甲實在英俊無比,鄭香林的一顆心跳得更快了。
「他是去投軍了,怎麼啦?」耳邊一陣溫熱的氣息,鄭香盈有幾分哭笑不得,這位大姐姐可真是執著。
「我……」鄭香林低下頭去,一隻手捻著衣角兒,猶豫再三,這才小聲說了一句:「我想嫁他。」
「大姐姐。」鄭香盈沒想到鄭香林會如此直白,她抬頭望了望站在不遠處的楊之恆,朝他鼓了鼓眼睛。他是習武之人,耳力比一般人要好,相信他已經聽到鄭香林的話了——這人怎麼就這般招桃花,真真氣人。
「怎麼了?」鄭香林應了一聲,卻依舊不敢抬頭:「你可不可以替我寫封信給舅舅,告訴他這件事情……」
「不可以。」鄭香盈還沒有答話,楊之恆的聲音便傳了過來,鄭香盈與鄭香林兩人都轉臉望了過去,就見楊之恆一個箭步便躥到了她們面前,一伸手便將鄭香盈拉了過來:「鄭大小姐,你怎麼也不將事情弄清楚便開口求人。」
鄭香林楞住了,張大了嘴巴望著楊之恆與鄭香盈,瞧著兩人的手拉在一處,眼睛越瞪越大:「香盈,你們……」
「大姐姐,難道你沒有聽說我訂親的事情?」鄭香盈瞧著鄭香林尷尬得似乎要哭出來的臉,輕輕搖了搖頭:「我兩年前便訂親了,大姐姐,你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
「我知道你訂親了,可我不知道你是和他……」鄭香林漲紅了一張臉,語氣里有些不敢相信的驚訝:「你是高高在上的郡主,他只是一個下人,你們……」
「大姐姐,你弄錯了,之恆不是下人,他一直就不是。」鄭香盈也有幾分尷尬,鄭香林已經先入為主,要解釋這事兒可還得費一番功夫。
「他不是叫楊弓子?是你們歸真園的下人,你那時候是這般說的。」鄭香林喃喃自語,望了望站在鄭香盈身邊的楊之恆,尷尬得幾乎要哭了出來,眼淚水在眼眶裡打著轉兒,極力的剋制著沒讓它掉出來。
「鄭大小姐,不同的時候我的名字也會變,在當初那個時候我叫楊弓子最好不過,弓箭的弓。」楊之恆望了一眼鄭香林,一點也不憐惜她:「我與香盈早已訂親,也不用鄭大小姐來糾結我名字與身份的問題,既然我能向香盈提親,那我便定然能配得上她。鄭大小姐,看你這模樣,似乎還想在歸真園裡溜上一圈,我們便不陪你了。」
鄭香林無力的靠在牆上,瞧著楊之恆帶著鄭香盈慢慢的走遠,心中有一陣說不出的羞恥感,自己竟然沒有看出來楊弓子的身份,竟然還在想著要嫁給他。方才一時魯莽對鄭香盈提出那般無禮的要求,簡直讓她無地自容。
「他們才是天生一對。」鄭香林望著那兩人逐漸遠去的身影,心中一陣苦澀,有幾分無精打采,自己也不必要再去想那楊弓子了,今生他與自己無緣,他是鄭香盈的,誰也奪不去。
「你怎麼就說得這麼直接。」鄭香盈低聲埋怨著楊之恆:「也不怕我大姐姐受不受得住。」
「這事情遲早得讓她知道,長痛不如短痛。」楊之恆咧嘴一笑,將鄭香盈攬得更緊了些:「我可沒說假話,句句屬實,她還能怎樣?」
鄭香盈究竟還是有些不放心,打發了小翠去外邊尋人:「去將大小姐找了回來,就說要吃晚飯了。」
不多時鄭香林跟著小翠走進了偏廳,鄭香盈見她已經收拾得臉上不落痕迹,沒有半分淚痕,只是眼裡已經沒有那興奮的神色,心中暗自嘆氣,舅舅這兩年裡一直在替鄭香林尋訪合適人家,只是到現在還沒有個准信,自己得寫信給舅舅,讓他儘快替她挑門好親事才行,否則用不了多久鄭香林就成了恨嫁女。
清華宮的寢殿簾幕低垂,放在一邊的香爐里白煙裊裊,濃濃的安息香的氣味在寢殿里迴旋著。可這香味卻怎麼樣也蓋不住一種奇特的氣息,那氣息很堅持的透過安息香的香氣慢慢的散了出來,佔據了這寢殿的空間。
那是一種死亡的氣息,腐朽而渾濁。
許璟躺在床上,眼睛里已經沒有什麼光彩,眼珠子一動也不動,就如死魚的眼睛一般。他的嘴唇張開,不住的在往外呼著氣,那氣味裡帶著體內的惡臭往外迸發,直直的撲在陳皇后的臉上。
陳皇后坐在床邊,眼睛望著許璟,有一絲絲悲憫:「皇上,臣妾有個消息要告訴你。」
死魚般的眼珠子微微轉了下,口裡渾濁的氣味更濃了些,從這跡象看去,許璟還是能聽到說話的聲音。
「皇上,奉旨搜查了德儀宮,搜出了鄭德妃與楚王來往的書信。」陳皇后不疾不徐的向許璟回報了這件事情:「看來她與楚王勾搭已經不是三五兩年的事情了。」
蓋在許璟身上的薄被抖動了起來,可以看得出來許璟十分生氣,他呼吸的聲音更大了些,喉頭還有咯咯的痰響。陳皇后趕緊朝身邊的姑姑伸手:「帕子,拿來。」
惠儀姑姑趕緊遞上了一塊厚厚的帕子,陳皇后很細心的將帕子貼著許璟的嘴巴,一隻手扶起他瘦弱的身子,一團帶著血的濃痰從許璟的喉嚨里滾了出來,落在了帕子上邊。陳皇后的眉毛都沒動一下,將那帕子扔在床邊的金盆里,又從自己衣袖裡拿出帕子來,很貼心的給許璟擦了擦嘴:「皇上,你好好歇著,鄭德妃的事情臣妾會繼續查的。」
許璟十分吃力的抬起手來,做了個向下砍的手勢,陳皇后瞧著他的手勢,有些驚訝:「皇上,鄭德妃可是皇上十分寵愛的……」
一陣咳嗽聲響起,許璟的臉瞬間變得一片血紅,陳皇後站起身來:「快將皇上扶起來,給他順順氣。」看了看牆角立著的沙漏,陳皇后指著桌子上的葯盞:「該服侍皇上吃藥了。」
「是,娘娘,奴婢們這就服侍皇上吃藥。」幾個宮女輕輕的走了過來,將許璟扶著坐好,一個宮女端起葯盞,拿著葯匙,開始一點點的喂著許璟。
「皇上,臣妾先行告退。」陳皇後行了一禮,帶著姑姑與宮女們往外走了去,她的步子走得很穩,一步又一步的落在青瓷燒制的磚石上邊,彷彿踏在人的心坎上一般,雖然沒有什麼聲息,可這寢殿里卻有了裊裊迴音。
「咱們去看看鄭德妃。」出了清華宮,外邊的空氣十分清新,陳皇後站在大門口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又長長的吐了出來,寢殿裡邊的氣息實在太渾濁,她已經憋得快要受不了,只有走到外邊才舒服了一些。
到了關押鄭德妃的地方,看守將鄭德妃帶了過來,沒有半分憐香惜玉,推著她踉踉蹌蹌的來到陳皇后的面前:「跪下。」用力一踢鄭德妃的膝蓋窩子,鄭德妃便「撲通」一聲跪倒在了地上。
「你出去罷。」陳皇后眼皮兒也沒有抬,吩咐那看守退出去,聲音里沒有一絲波瀾:「鄭德妃,你竟然與楚王私下來往,膽子可真大。」
鄭德妃抬起頭來,眼中猶如燒著一把火:「賤人,你處心積慮的想要抓我的把柄,找不到把柄便栽贓!我若是與楚王私下來往,那些書信定然看過就燒了,如何還會留下來?真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你倒也聰明,只可惜聰明用錯了地方。」陳皇后一點也不生氣,朝著鄭德妃笑了笑:「咱們在宮裡也是二十年的姐妹了,你為何便如此想不通,時時刻刻想著要和我作對?你們滎陽鄭氏算得了什麼?你鄭德妃又算得了什麼?還不是一隻小螞蟻,我輕輕伸手就能將你們捺死在地上。」
鄭德妃伸手將頭髮抹開了些,露出了一個尖尖的下巴,她有一雙生得極美的眼睛,只可惜現在這眼睛里已經沒有了昔日那回眸一笑的風情。「賤人,分明是你先陷害我!我懷著身子的時候,皇上為何會忽然間動了情,你敢說不是你做下的手腳?不拘是飯食裡頭還是香爐裡邊用了什麼東西,這才會讓皇上有了那種念頭!我的孩子,我可憐的孩子!」鄭德妃忽然間便發起狂來:「賤人,是你,是你將我的孩子給弄死了!」
陳皇后坐在那裡瞧著狀若癲狂的鄭德妃,微微一笑:「你的孩子死了,與我有何干係?自己不知檢點,有孕在身還敢狐媚惑主,竟然還將這筆賬算在我的頭上,你也真真可笑。」
鄭德妃喘了喘粗氣,癱坐在了那裡,忽然間她猛的向前爬行兩步,伸手抓住了陳皇后的腳,張開白森森的牙齒便咬了下去:「賤人,我恨不得能將你剝皮吃肉,才能替我那死去的孩兒報仇!」
旁邊惠儀姑姑與惠芳姑姑唬了一跳,趕緊衝上前來揪住鄭德妃,一個用力掰住鄭德妃的下頜,一個噼里啪啦的扇著鄭德妃的耳光:「你這罪囚,竟然敢冒犯皇後娘娘!」
「惠儀,打輕些,她也是可憐人。」陳皇後端坐在那裡望著一臉血的鄭德妃,說話的聲音不疾不徐,不高不低,彷彿裡邊還帶著一絲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