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煙雨紛紛(求收藏,求推薦)
眼看搖櫓船漸漸接近碼頭又見太陽逐漸西沉,王一誠想到蘇永年此時孤身一人,肯定沒有住處,便想邀他同去外祖母家住上幾日,與自己作伴。
徽州李氏雖不是有名的大氏族,但在徽州也算是數一等的,是徽商中出了名的大商戶,各行各業都有涉及。族中生意打理的頗好,說是萬貫家私也毫不為過。西陵鎮有一半的良田都是李家私產,那房屋田舍何其之多?還怕多住蘇永年一個?故而道:「時候也不早了,蘇兄弟在西陵可有落腳的地方?後日才是清明,不如跟我到我娘舅家歇息幾日。」
又道:「我娘舅交遊甚廣,最是好客,在徽州府是出了名的。我外祖母吃齋念佛,清明后一日就是她六十大壽,跟我同去,必不會虧待你。」
蘇永年沉默很長時間后,疑問道:「貴高堂是徽州李氏人?」
王一誠欣然答道:「是也,蘇兄弟聽過?」
蘇永年回想起七年前的一些舊事,神情微異。
果然,說什麼偶然感懷都是在自欺欺人。
「只是聽說徽州李氏就在這西陵鎮上,是徽州有名的大氏族。七年前李氏的家主也是六十大壽,宴請了全徽州府及周邊府縣有頭有臉的人物……那時候我恰好在西陵,呵呵,真是盛況空前。」蘇永年陰沉說道。
真真是恰到好處,每次都能被蘇永年趕上李家的壽宴,還都是六十大壽。這些有錢人真是喜歡作怪啊。
蘇永年的娘親原也是個「有錢人」,只可惜爹不疼,娘不愛。一邊是深宅大院里的錦帽貂裘,推杯換盞的父母;一邊是屋外隆冬數九裡衣衫襤褸,飢腸轆轆的女兒,真一幅鮮明的的對比。
從此那些所謂的親人對於他來說不過是路人,甚至算得上仇人,在蘇永年心裡,是因為他們的冷漠無情熄滅了娘親心中最後的微弱燭火……是他們剝奪了無依無靠的娘親活下去的最後一點希望。
王一誠只以為他誇讚李家,覺得高興,畢竟是母親的本家,對蘇永年笑道:「沒想到連蘇兄弟都知道此事?想當年我還小,死活求著父親讓我來徽州玩,我父親就是不讓。哎,錯過了一場盛宴吶,只可惜我幾年前外公過世了……」
原來死了一個,真是報應不爽,蘇永年如是想道。
「蘇兄弟此次同去否?」
蘇永年搖了搖頭冷冷道:「阿伯還有些事囑咐我做,便不奉陪了。你在李府等上幾日,說不定又是一場七年前一樣的盛宴,可以讓你見識小時候沒見到的徽州富紳的『風采』。」
蘇永年也沒想到旅途中偶然碰到的人竟然和李家有些關係,難免沒有之前那樣熱絡,話語中也有些諷刺的意味。
王一誠也不知道為什麼蘇永年一知道他是李家的親戚后就對他沒什麼好臉色,知曉他沒有要同去的意思,也就不好繼續強求,更何況人家有事要做,不好再出言相勸,便說道:「那就隨你,若是有閑暇時儘管來李府找我玩,我必定好好接待你。」
蘇永年不置可否。
……
……
艄公在碼頭邊找到一空處,將船停穩。
「兩位公子,地方到了。」
艄公先行下了船將繩子捆在碼頭旁的木樁上。又對王、蘇二人道:「既已將兩位公子送上了岸,那我也就在此停留一晚,明日一早給我那家裡的小孫女帶點徽州的時興物和糕點,讓她也高興高興。哈哈」
老艄公一臉慈祥,想著小孫女收到禮物的樣子自己也樂呵呵的笑。
「多謝老船家了。」蘇王二人揖了一禮。
兩人拜別了艄公就各自撐開油紙傘,下了篷船朝碼頭外走去。
……
……
「少爺,少爺!」
這時候從街道對面行人中衝出一個十一二歲的男孩,朝著這邊跑過來,對王一誠大喊:「少爺,你終於到了。」
王一誠抬頭一望,原來是自己的伴讀童小安。
「小安,你怎麼知道我在這?」王一誠欣喜問道。
「少爺,管家公叫我在此處候你。你幾日未來,管家公還以為你趕不到了呢,我這幾日都在這地方,候不到你管家公就讓我別回去了……」小安答道,話語中還帶著委屈。
前些天王一誠帶著管家和童小安及十數個家丁從蘇州府往西陵來,只是時間充裕,半路上王一誠心血來潮留下書信,獨自一人改道從廬州繞道安慶而來,沿途欣賞清明時節各地風情美景,好不快活自在。
王一誠哈哈笑道:「我這不是到了嗎。」看了眼身旁的蘇永年又道:「蘇兄弟,來,這是我兄弟小安。」又對小安道:「這是我剛結識的朋友。以後可要對蘇公子客氣點。」
童小安不好意思道:「少爺你又這麼說了,我只是您的伴讀,哪敢當您兄弟啊,被人聽見不得打死我。」
「我看誰敢打你,我替你打回去。」王一誠霸氣回護道。
王一誠總是不滿小安不把自己當兄弟,從小都一起長大的,怎麼能不算是兄弟呢?又叫了聲蘇永年:「蘇兄弟?」
「嗯?」
「這幾日我都在西陵,若是有事儘管找我,找不到我找小安也行。只需讓門口家丁通報一聲就可。」
又怕蘇永年找不到李府在哪,說道:「李府在西陵鎮西郊的……」
「西郊的武亭湖旁,我知道。」蘇永年打斷了王一誠的話,對於蘇永年來說那是一個哪怕只看了一眼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地方。
「你怎麼……算了。」王一誠詫異於蘇永年為什麼知道李府坐落在武亭湖旁,又想李府是西陵鎮獨一份的深宅大院,既聽過徽州李家,要知曉李府位置應該也不是難事,便釋然了。
「那,既如此。我便先和小安回李府了,外祖母和老管家還在等我。怕他們等著急了,哈哈。」又道:「記得來尋我玩耍。」
「好。」蘇永年敷衍答道。
王一誠也聽出他話語中的態度,估計是不會來李家找自己,難免有些惋惜,只好拱手道別。
「後會有期!」
「嗯。」
蘇永年其實並不討厭王一誠,只覺得他雖然說話太過場面,但還是個待人真誠的傢伙,沒有染上那些有錢人身上的銅臭,其實算一個能夠真心相交的朋友,只可惜和李家做了親戚。
王一誠告別蘇永年後帶著小安駕著馬車,直奔西郊去了。一路上拿著木黃鶯兒端看,一會呵呵笑,一會大叫一聲:「此物妙啊!若這禮物送給外祖母定然壓其他人一頭。哈哈……」
小安心想:一誠少爺是不是瘋了?怎麼盡說些胡話。
……
……
清明三月前後,淅淅瀝瀝的清涼小雨對於一些人來說總是特別的,夾雜著些許思念,如細雨一般,連綿不止。
城中河兩岸都是青石小道,青石小道旁青瓦白牆邊有數條小街,街道交錯。一些小商販就在此處擺攤,賣著各式各樣的東西。有小孩的玩具,時興的糕點,還有賣首飾的,賣脂粉的,還有賣菜的,賣烤紅薯的,應有盡有;街道旁朝河的都是些店鋪:茶館,酒樓,賭場,當鋪,染坊還有裁縫鋪,鐵匠鋪子。
鐵匠鋪爐子里的火像是街巷長明的燈,生生不息,把人臉照的通紅。從旁邊經過時覺著傍晚的涼意沒有了絲毫,走過後便覺得愈發的冷了。
西陵鎮商戶們有條不成文的規矩,凡是從事同種行業的鋪子一般不在一條街上做生意,防止大家傷了和氣,大多都隔了一兩條街,所以也向來沒有什麼商戶間的糾紛。
但凡事總有例外,這條街上此時就正有兩個商戶在爭吵,卻也沒什麼人去管他們,周遭的人早已習慣他們突如其然地無端吵鬧,只是大家都哭笑不得。
他們向來是喜歡吵的,因為兩家相離很近。李大娘家開著一家喜事鋪,專為成親的女兒家做嫁衣冠帔,錦帳紅燭的。而隔壁的隔壁孫叔原不是本地人,年輕時在這邊做木工學徒,後來年長了就在這定了居,攢了點錢開了間棺材鋪,給故去的人做棺槨。
兩家肯定是要爭吵的,不僅是爭,而且是年年爭,日日爭,時時爭。可就是誰也不願搬到其他街上去,兩家就一直這麼耗著。
興許是吵出些感情來了,鄰居們都這麼想道。
在這兩家中間,有間棋社,名叫知行棋社,近些年在徽州府周近大有名氣。門口也比鄰里的店鋪雅氣許多,左右一對紅柱青瓦的抱柱瓦聯:
上聯是「樂而不得哀而不傷」
下聯是「安而不泰存而不驕」
門額上一塊牌匾,上書「知而後行」
此時李大娘和孫叔正在這塊牌匾下吵架。
世間男女吵架大多都是這個樣子:一個非要講「道理」給你聽,一個就偏偏不和你講「道理」。雙方最終都會爭執不下,不分勝負,這時候總得需要一個人先認輸,一般來說這個往往都是講「道理」的那個。
講「道理」那個大多會說:「我不和你說了,你這是強詞奪理。」
然後就會引發新一輪的戰爭。
與普通人家的夫妻一般。
煞是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