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蹊蹺的傷口
第九十章
將士們一個個地褪下衣物,赤裸上身,多年的行伍生涯將他們的身體錘鍊成了一副健碩的身軀,看上去格外地孔武有力。
他們歡呼著試穿新得的軟甲,穿好后,不忘握緊拳頭錘了錘胸膛和肩膀,隨之發出肌肉和金屬碰撞出來的沉悶聲響,起興者,更是在校場上就地活動活動筋骨,馬上取了件兵器舞了起來。
「好傢夥!這副軟甲真他娘的舒坦!」
人群中忽地冒出這樣一句話來,然後引來其餘將士一片大讚,甚至相互切磋幾手,校場上很快變得熱鬧起來,不免讓附近巡邏的士兵投來欣羨的目光。
然而在這熱鬧之中,卻有一個人杵在原地,這個人並沒有換上新得的軟甲,相反,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周圍同袍你一拳我一腳的打得甚歡,顯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
甘羅向他走了過去,微微笑了笑:「楊將軍為何不試一試這副軟甲?」
楊況低下頭抱緊拳頭行了一禮:「末將昨日攻城時受了一箭,傷得不輕,營內醫官醫治過後,叮囑我這傷口見不得風沾不得水、更不可妄動筋骨。此番讓大人掃興,是末將之罪。」
這楊況是先登營的一名千夫長,甘羅只在行軍時見過他幾次,印象並不算深刻,此時見他肩上露出幾寸緊實的白色繃帶,應是左胸有傷不假。
「哦,原來如此。」甘羅點了點頭道,「楊將軍說笑了,將軍為大秦身先士卒,是有功之人,何罪之有啊?」
甘羅抬眼望了望遠方,感受著自山谷川流吹襲而來的涼風道:「校場風大,將軍既不方便,何不來我大帳?正巧我那裡有些上好的金瘡葯,稍後我讓手下人為將軍敷上,想必也能讓將軍的傷好得快些。」
「末將豈敢有勞大人,我還是...」
「誒,將軍哪裡話?」甘羅打斷道,「大帳就在幾百步外,將軍來都來了,只需一會兒功夫,便能敷上我那上好的金瘡葯,那可是我出征前從府裡帶上的好東西,尋常我還捨不得拿出來用呢,你就莫要推卻了。」
說罷,甘羅朝兩個護兵使了個眼色,白慕和吾昆便走了過來,一左一右地站在楊況身邊。這兩人雖然在軍中品級不高,但能被蒙驁挑中給甘羅當護兵的人,自然實力不比一般的兵卒。他倆往楊況身邊一站,楊況便不禁覺得一股無形的壓力壓向自己。
「如此,末將只好叨擾大人了。」楊況回答道,眉宇間不禁輕輕皺了一下。
————————————————————
幾人來到大帳后,甘羅喚來自己營里的醫官,吩咐道:「老程,這位楊況將軍受了箭傷,你給他瞧瞧,把這金瘡葯給敷好。」
說話間,甘羅從几案上取了一個瓶子,遞到了醫官手上。
醫官應了一聲,隨即讓楊況坐下來,開始解開楊況的鎧甲衣物。
甘羅一直注視著楊況的胸膛,如果自己所料不假,那裡應該會黥有一個『墨』字。
隨著楊況胸膛上的繃帶被一層層撥開,那胸膛上的創口也露了出來,那的確是一個不小的傷口,也不知是否是當時處理得不夠仔細,那傷口處一片血肉模糊,幾乎看不出原來的形狀。
醫官從箱子里取了塊乾淨得一塵不染的布帕子,又叫人把燒開的水端來,然後一點點地清理那傷口周圍的血塊,不久后,那傷口便現出了原本的模樣,那是一個箭頭刺入血肉后留下的洞,足有兩指寬,血肉從裡向外翻了出來,實在是有些駭人。
這位姓程的醫官在陷陣營呆了六七年了,給營里的很多人治過傷,從戰場上回來的人,各種各樣的傷口都有,在他看來,楊況胸膛上的這個傷口,倒是算不得什麼。
「還好,傷口雖然很深,卻偏了半寸,沒有傷及筋脈。」程久面無表情地說道,然後把手裡的瓶子擰開,開始為楊況上藥。
程久手裡做著活兒,卻不忘向楊況抱怨道:「之前給你治傷的是先登營的哪位醫官?這醫術未免太差了些,這弓箭留下的傷口,可得好好清理才行,竟然還有污血沒有洗凈,實在該拖出去打他個三十軍棍。」
許是甘羅給的金瘡葯藥性比較足,楊況的又是新傷,程久給他上藥時,楊況一直緊咬著牙,表情有些痛楚。
「呃...這個...咳咳...」
楊況咳嗽了兩聲道,「昨日那仗打得實在激烈,我手底下的人死傷不輕,一兩百人都等著治傷,軍中又醫官不足,我不敢耽誤事,便讓營里的醫官弄快些,所以...」
「那也不能草草了事,呵,實在是庸醫!庸醫!」程久將聲調提高了幾分,老頭如此罵道,臉上的皺紋也變得扭曲起來,
這老傢伙已經快五十歲了,這個歲數在軍營里絕對稱得上少之又少。七年前,大秦徵調兵丁,彼時他那大兒子就是戰場負傷沒有得到及時救治才死掉的,家裡的男丁就剩下一個痴痴傻傻連吃飯拉屎都要老娘照顧的二兒子,和一個十四五歲頑皮得要命的孫子。
按照每戶抽一丁的律令,那個痴傻的小兒子自然交不了差的,如此,便只能讓孫子上戰場了,可程久自然是一萬個不願意。
經過一番周折,程久說服了負責徵調兵丁的亭長,讓自己代替孫子來到軍中,憑著一手醫術當了軍營里的醫官,這一當,便是七年。
未幾,程久替楊況上完了葯,重新包紮好傷口后,眾人便自行退去。
甘羅一方面差人去解散校場上的眾將士,一方面派吾昆去盯著楊況隨時注意動向。
大帳里就剩下了甘羅、白慕和程久。
「老程,楊將軍的傷果真是箭傷么?」甘羅沉聲問道。
「是箭傷,當然是箭傷,」程久如是說著,不緊不慢地收拾著自己的醫箱,「只不過他的傷口比尋常箭傷要大,可能是當時拔箭的時候太過魯莽些,弄出那麼大個窟窿來。」
「我看那傷口凝血尚新,不似昨日所受的傷。」
程久搖了搖頭,「誒,這人跟人之間嘛,體質各有不同,有些人傷口凝結得快,有些人慢,再正常不過了。大人這麼問,可是有什麼懷疑么?」
甘羅頓了片刻,緩緩道:「只是隨便問問而已,你退下罷。」
「在下告辭。」程久朝甘羅拱了拱手,背著醫箱朝大帳外走去。
一旁的白慕當然知道甘羅疑問所為何故,待程久走後,方才對甘羅道:「大人若懷疑楊況,可那楊況在軍中多年,當不至於在一傷口上露出什麼馬腳。」
甘羅不禁有些黯然,白慕說得沒錯,自己方才的疑問實在是有些多餘。如果自己的推斷沒錯,那姦細盜走玲瓏鎖,應是懼怕時間一久,軍中自會有人認得這是墨家之物,如此一來,墨者胸膛上所黥的'墨'字,便是怎也無法狡辯的鐵證。
本來這也沒什麼,大軍二十萬人,想在每個人的胸膛上都檢驗一番,的確不大現實。可好巧不巧的是,甘羅知道怎麼打開這個玲瓏鎖,在看過裡面的東西后,這範圍一下子縮小到了區區十幾人,那便容易多了。
可甘羅能夠想到這一點,賊人也未必想不到,如今的情形,實在是有些棘手。
大帳里沉寂一陣,白慕雖不是什麼將軍謀士,但也知此患不解,當事關大軍生死成敗。此刻白慕見到甘羅神色焦灼正在苦思對策,他自己的心中也不禁惴惴不安。
良久后,甘羅眉目稍解,方才將這沉寂打破。
「白慕,我要你去辦件事,務必謹慎。」
————————————————————
甘羅踏出帳外,此時已經是傍晚,安邑城頭上立著的秦軍旗幟在風中獵獵招展,夕陽的光輝灑在上面,雄壯萬分。
周圍的士兵開始燃起火把和篝火,在晚霞的襯托之下,營地也顯得愈發的昏黃。
不遠處,一個颯爽的身影正向他走來,俊俏的臉上帶著一絲氣憤,又有些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