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一個惡人(3)
夕陽紅如血,染紅了天邊的雲,也染紅了傍水的城。
夜暮初落,灃州城便開始變得熱鬧起來。
火紅的燈籠,高掛的綵綢,繁華的集市,遊船畫舫,鶯歌燕舞,戲台茶館,無一不彰顯著屬於這裡的紙醉金迷。
繁華十里,也還有冷清蕭索的角落。
紅光萬丈,也還有光線莫及的地方。
在一處昏暗無光的角落裡,停著一輛寬敞豪氣的馬車,三匹驅車的駿馬正原地打著響鼻。
馬車裡,坐著兩個人,兩個男人。
一個男人的右手握成鐵拳,一個男人的右手握著一把刀。
刀是好刀,也是快刀。
鐵拳雖然快,卻快不過刀光。
所以,男人的鐵拳並沒有揮出,他也沒有機會揮出。
這個握著鐵拳的男人是誰?
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不過舞粼喜歡叫他「阿三」,認識他的人,好像都管他叫「阿三」。
阿三在這裡做什麼?
當然是來殺惡人的。
可是這裡並沒有惡人,這裡只有一個握著快刀的男人。
這個男人長得比阿三高大健壯,一條臂膀都是阿三的兩倍。
阿三並沒有被男人粗壯的胳膊嚇著,他甚至連看都沒有看男人的胳膊一眼,阿三的眼睛已只看得見橫在自己脖子前的快刀。
雪亮的刀,映著一張神色恐懼的臉,這張神色恐懼的臉正是阿三的。
阿三不說話,男人也就不說話,儘管男人從一開始半個字都沒有說,可是阿三還是認出了這個男人。
這個男人就是有名的刀客,呂嚴。
聽說這個人還有一個綽號,叫「呂三刀」,意思就是說,這個人如果要殺一個人,一共會拔三次刀。
一個刀客,尤其是一個厲害的有名的刀客,如果想要殺死一個人,又怎麼還會拔三次刀?
因為這個人有一個怪癖,那就是在殺一個人之前,他一定要先放這個人兩次機會,如果這個人用兩次機會都沒能逃掉,那麼等他第三次拔刀的時候,這個人就必死無疑。
這種把戲,在江湖上其實並不少見。
這種人在殺人的時候,其實也是在享受,享受這個過程。
就如同貓捉老鼠。
貓捉了老鼠,從來都不會馬上吃掉,反而要用它的利爪慢慢的玩死老鼠,然後才會一口吃掉。
阿三現在不敢輕舉妄動,因為這已是呂嚴第二次拔刀。
雖然只交手了一次,阿三卻已經很清楚呂嚴的厲害,所以他現在一點也不想見識到呂嚴第三次拔刀。
儘管他並不希望呂嚴拔第三次刀,但是呂嚴遲早還會放他第二次逃命的機會,因為呂嚴要殺他。
不過在被殺之前,阿三還是有一次逃跑的機會,就算他知道自己未必就能逃掉,他也不希望失去這個機會。
如果逃掉,就是活,如果逃不掉,就是死。
阿三不怕死,卻不想死在這裡,更不想現在就死。
呂嚴用這個姿勢威脅阿三很久了,從正午到傍晚,他一直都沒有動過。
照理說,呂嚴應該會再放阿三一次才對,可是就現在的情況看來,他好像暫時還不打算放走阿三,換一句話說,他暫時還不打算殺死阿三?
直到黑幕拉下,離開的人再次回來,呂嚴都沒有再放過阿三。
阿三的額頭上已經留下了許多冷汗,他到現在才完全想明白,呂嚴從一開始就不打算再拔三次刀。
這也就是說,呂嚴不會殺他。
如果呂嚴不殺他,也就說明,他連第二次逃命的機會都沒有了。
去而復返的人,是這輛馬車真正的主人,也就是阿三口中的那個惡人。
中午,他帶著三個人走出去的,現在,他是被三個人抬著回來的。
這三個人和呂嚴一樣,都是有名的江湖客,各個身手了得。
少了一隻耳朵的那個叫張遠,他也有一個奇怪的綽號,叫「張公平」,因為他這個人無論做什麼事情都要講「公平」。
據說他的耳朵是被他自己割下來的。
那個時候他只不過才八歲,因為受到同齡人的欺負,他就割掉了別人的耳朵,然後他又割掉自己的耳朵賠給別人。
那時,他提著自己的耳朵,對那個被割掉耳朵的人說:「你欺負我,我就割掉你一隻耳朵,可是割掉了你的一隻耳朵,你從此就少了一隻耳朵,這對你來說實在是不公平。所以我現在割掉自己的一隻耳朵賠給你,這對你來說,也就公平了。」
從此,不管什麼人欺負了他,他都會在打傷別人的時候,再在自己身上弄出一個同樣的傷,表示賠償。
直到後來又一次,他失手打死了一個人,他才想到他不能拿自己的性命作為賠償抵給那個死人,於是他就找到了死者的一個仇家,並將對方打死,說是給死者一命抵一命的賠償。
從那以後,他每打一個人或者殺一個人的時候,都會先打聽對方有沒有仇人,仇人是誰,等打傷這個人或是殺死這個人的時候,他又會去找這個人的仇家,並作出相應的「公平賠償」。
這世上,恐怕也只有這個人才會想出這麼一種「公平」的演算法了。
阿三一點也不願意和這種人說話,可是張遠卻好像是一個特別喜歡說話的人。
因為張遠一上來就問了一句:「你很熱嗎?怎麼滿頭大汗的?」
阿三沒有理他。
張遠看著面色慘白的阿三,又問道:「你是不是被嚇壞了才會出這麼多汗?」
阿三更加不會回答這個問題。
張遠見阿三不說話,就只好去問呂嚴:「你是不是嚇壞他了?」
呂嚴重重的哼了一聲。
張遠又問:「你怎麼還留著這個人?」
意思就是說,呂嚴應該早些殺掉阿三才對。
阿三的額頭落下一滴汗,汗珠順著快刀滾到了刀尖,再從刀尖落到了張遠的鞋子上。
張遠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鞋子,皺了皺眉,轉頭對昏迷的惡人說:「我需要換一雙新鞋子。」
惡人正昏迷中,當然回應不了張遠。
張遠回過頭來,又對呂嚴道:「你為什麼沒有殺掉這個蠢蛋?」
呂嚴還是維持的舉刀的動作,回答道:「我原本打算殺掉他,可是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張遠奇怪道:「你想到一個什麼問題?」
呂嚴皺著眉,「你知道我殺人的時候,一定要拔三次刀。」
張遠點頭,「我知道。」
呂嚴看了看昏迷未醒的惡人,「可是我發現我的刀鞘不見了。」
張遠也看了看昏迷未醒的惡人,嘆了一口氣,道:「他忘記還你刀鞘了。」
呂嚴也嘆了一口氣,「所以我才沒有機會拔第三次刀。」
阿三這時才知道呂嚴為什麼沒有放他,也沒有殺他了。
之前,他從酒肆出來直接跳進馬車,已被呂嚴一刀制住,然後在馬車停到這裡的時候,呂嚴一腳將他踢出馬車,算是給他第一次他們的機會。
阿三原本是要逃走的,可是沒跑兩步突然回頭。
因為他發現,就在他被呂嚴踢出馬車的時候,惡人和另外三個男人也急匆匆的下了馬車。
阿三原本就是來殺惡人的,現在惡人又在自己面前,他如何能放過這個機會?
眼看馬上就是午時,如果在這裡放走惡人,那麼他馬上就能取得秦卿的心。他絕不能讓這個人拿走秦卿的心臟,所以阿三幾乎是想都不想的就朝惡人撲了過去,卻被惡人身邊的張遠一腳踢回了馬車。
刀聲一響。
阿三已被呂嚴第二次拿刀制住。
這時呂嚴第二次拔刀,再有一次,阿三必定人頭落地。
阿三也認定了自己必死無疑,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那惡人居然很快的又走回了馬車前,讓呂嚴將刀鞘交給他。
惡人拿一把刀鞘能有什麼用?
惡人說:「路不太平,我需要撐著一根拐走路。」
真是莫名其妙的理由。
哪有走路用刀鞘當木拐使用的?
過去沒有,現在卻有。
儘管惡人的理由聽起來如此可笑,呂嚴卻同意了,並且是雙手奉上自己的刀鞘。
回想起惡人領走前,看自己的那種眼神,阿三就忍不住打顫。他原本並不害怕那個惡人,可是就在那個時候,他第一次感到了害怕。
儘管是現在,他也依然害怕這個一點武功也不會的大惡人。
一個人能被稱之為惡人,當然也就有他的可怕之處。
阿三知道,他再逃不掉了。
被抬回來的惡人,在恍恍惚惚間,蘇醒了過來。
開腔換心,他居然這麼快就蘇醒過來,可見這個惡人的命有多硬。
他迷迷瞪瞪的睜開眼睛,掃了阿三一眼,又閉上了眼睛,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含含糊糊的說了一句:「今天來的人是不是太多了一點?」
惡人不喜歡人多,所以他出門總是帶上四個最有價值帶上的人,他從來不會多帶一個人出門,也完全沒有必要多帶一個人。因為此時跟在他左右的四個人,已經抵得過四百個人。
過了一會兒,惡人又迷迷糊糊的說了一句:「我不喜歡有第五人在我眼前晃。」
呂嚴當然也聽明白了這句話,所以他很鎮重的點點頭,但他只不過是回了一個字:「嗯。」
嗯?
難道他根本就沒有真正聽明白惡人的意思?
惡人說他不喜歡看到第五個人,言外之意難道不應該是要他除掉阿三嗎?
就連阿三自己都已經聽懂了惡人的話中話,呂嚴怎麼可能沒有聽明白?
呂嚴已從另一個人手中接過了刀鞘。
惡人閉著眼睛,看樣子很虛弱。
如果這個時候要殺他,一定是成功率最大的時候。
可惜,阿三已經不可能再有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