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一個惡人(4)
等白落裳帶著一袖月光回到隨院的時候,發現今天的隨院真的是格外安靜。
靜靜的月光,靜靜的院子,靜靜的人。
林岸微就靜靜的坐在夜色的亭下,靜靜的望著那片如水的月色。
忘情,忘景,忘我。
他那麼安靜的樣子,真是令人不願意去打擾。
所以,白落裳只是很小心的悄悄走過去,他盡量踩著很輕的步子,盡量不發出一點點聲音。這對於輕功絕妙的他來說,絕對不能算是一件難事。
如果換成一般人,絕對不會發現白落裳。
可是林岸微發現了,但是他並沒有回頭,等白落裳走得很近的時候,他才慢慢轉過身來。
白落裳看見,向來溫文爾雅滿面微笑的林岸微,此時居然沒有笑,不只沒有笑,反而還有些難過。
他在為什麼事難過?
白落裳忽然覺得,自己不應該走過來的。如果林岸微是一個難過的女人,他當然有辦法安慰,可是林岸微並不是女人,他也並不知道走過來后自己應該說些什麼。
林岸微什麼話也沒有說,他只是繼續轉頭去望著那冰冷的月亮。
白落裳安靜的走到台階上,歪歪扭扭靠坐在欄杆上,也學著林岸微的樣子,安安靜靜的望著月色。
月明星稀,寒風蕭蕭。
這樣的夜晚,並不大適合觀賞月光,卻很適合睡覺。
林岸微為什麼還沒有回房去休息?
多日不見,說實話,白落裳還真有些想念。
想念什麼呢?
想念林岸微收藏的「臨台霜」。
白落裳原本想要再喝兩杯這種毒藥一樣的美酒,可是林岸微偏偏一直都不在,現在好不容易等到林岸微回來,卻發現自己的要求好像突然又說不出口了。
抿著嘴,白落裳想著,他到底應該先說些什麼。
「你為什麼要坐在這裡?」白落裳忽然這麼問著。
「那你又為什麼要坐在欄杆上?」林岸微頭也不回的反問道。
他的語氣依然溫文儒雅,可是卻沒有包含一絲笑意。
雖然白落裳認識林岸微的時間並不長,可他還是第一次見林岸微如此低沉。
揉了揉鼻尖,白落裳無聲嘆一下。
林岸微究竟是為了何事而難過?
白落裳不用問,也應該可以猜出一點頭緒。
「因為我不敢打擾你,你也沒有邀請我,所以我只能坐在欄杆上呀。」白落裳笑著回答,然後他饒有興味地看著林岸微,許久忽又問道:「我可以和你一起坐嗎?」
林岸微正要答話,這時突然瞧見從廊下急匆匆跑來一個身影。
墨濉圓潤如的小臉上滿是怒氣沖沖,再加上他頭頂上那兩隻衝天的髮髻,看上去簡直就是怒髮衝冠。
白落裳儘管不明白這個小孩兒究竟在為何事生氣,但他有預感,這小孩兒的火氣一定與自己有關。
不出所料,墨濉的氣沖沖果然是沖著白落裳來的。
因為他一靠過來,就立刻去拉白落裳,還惡狠狠的瞪著眼睛。
他為什麼要這麼生氣?
白落裳笑微微的瞧著墨濉,笑微微的道:「為什麼你總是很生氣?」
墨濉紅著臉,手上的力氣雖然不大,可他還是拚命的想要將白落裳從欄杆上拉下來。
林岸微看著每一次見面總喜歡鬥嘴的兩個人,臉色突然有了笑意,他微笑著問白落裳:「為什麼你總是很開心?」
白落裳眨了眨眼睛,道:「因為我是一個很開心的人啊。」
說著,他用另一隻手敲了敲墨濉的頭,笑道:「而這個小鬼卻偏偏是一個很生氣的人。」
陌濉眼神很兇的瞪著白落裳,口氣很重的大聲道:「我就是因為你才這麼生氣的,你快點給我下來。」
白落裳當然不會聽話的下來,他突然變成了一座山,任憑小孩兒怎麼拉,他就是一動不動。
墨濉人小力氣更小,任憑他怎麼拉,白落裳都紋絲不動的坐在欄杆上,不一會兒,墨濉就已經將脖子也給憋粗了。
既然拉不動人,墨濉也只好放棄,只見他重重的丟開白落裳的手,叉著腰粗聲道:「你就不能下來嗎?」
白落裳好笑道:「我為什麼要下去?」
墨濉氣勢洶洶的道:「因為你不能坐在那裡。」
白落裳道:「我為什麼不能坐在這裡?」
兩個人,一大,一小,鬥了半天,也沒分出勝負來。
林岸微笑了一會兒,又轉頭去望著亭子旁邊那一池荷葉。
初春剛過,荷葉只三三兩兩的飄在池面上,隨風徐徐搖擺。
林岸微雖然並沒有心情來欣賞風景,但不能否認,這樣清凈的夜色,的確可以令他的心靜下來。
白落裳也難得靜得下心來欣賞夜色,卻經不住墨睢的打擾,無奈道:「你為什麼總要來打擾我?」
墨睢噘著嘴道:「你不要待在這裡打擾我家主子。」
白落裳好笑道:「他和我說話的時候,也沒有不高興,為什麼我坐在這裡就會打擾到你家主子?說不定你家主子很樂意讓我坐在這裡和他說話。」
墨睢雙眼一瞪,生氣道:「我家主子沒有生氣,是因為他對你客氣。難道你沒有看出來我家主子現在一點也不喜歡被人打擾嗎?」
這還真沒有看出來。
白落裳瞄了林岸微一眼,笑道:「莫非你家主子坐在這裡,其實並非是在欣賞月色,而是在思考問題?」
墨濉哼了一聲,「難道你現在才想到?難道你真的是一個笨蛋?」
白落裳沒有理他,反而瞧著林岸微,笑著問道:「難道莊主公子實在思考什麼難題?」
林岸微吐了一口氣,嘆道:「我的確正在想一個問題。」
「哦?」
這還真是令白落裳感到意外。
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難題,居然能難住林岸微?
白落裳略感興趣的想著。
他知道,能讓林岸微費神的問題,一定是一件常人很難解決的問題。
林岸微似乎猜出了白落裳在想什麼,就說:「其實,我正在思考一個關於權勢、名譽、財富和地位的問題。」
白落裳愣了一下,忽然感慨道:「怪不得你要一個人坐在這裡,原來是在思考這麼一個大難題。這可真是一件難以令人思考明白的問題,那麼你可有想出結論?」
林岸微苦笑一聲,搖頭道:「關於這個問題,只怕我是想破了腦袋,也不能想明白。」
「哦?」
林岸微望著荷塘月色,喃喃道:「無論是權勢、名譽、財富,還是地位,好像都可以讓人變得尊貴,顯赫。」
「沒錯。」白落裳贊同道,「世上有許多人都會為此而拼搏一生,可以說,在許許多多人的眼裡,這四樣東西便是一生所求。」
林岸微忽又嘆了一口氣,道:「可是這些東西卻又好像並不能令人真正滿足,長久享受。」
白落裳想了想,笑道:「或許是因為世人太貪心了,總也無法做到真正令自己滿意。」
林岸微又道:「許許多多的時候,一個人的權力和地位,就代表了一個人的價值。」
「這一點,誰也無法否認。」
白落裳心想,就算是林岸微,在這個灃州城想必也是有自己的權力和地位的,不然縣衙那縣官也不會那般忌憚和尊重林岸微。
林岸微道:「然而拿事實來看,即便是那些顯赫一時的達官顯貴,權力登峰造極,可最終能在歷史上留下美譽者卻寥寥無幾。」
白落裳緩緩點頭,「沒有錯。」
林岸微又道:「即便是那些名傳千古的帝王將相,也並不都是盡善盡美的。」
「的確如此。」白落裳嘆息道,「無論他們的權勢地位如何,屬於他們的那個時代,卻遲早會化為歷史的煙塵。無論他們是呼風喚雨,還是權傾天下,最終也抵不過時間二字。」
這是事實,任何人都無法改變和否認。
權傾一時又如何,最終還不是會化成黃土,被時間淹沒在歷史的長河。
林岸微輕輕搖頭,嘆道:「可見,一個人的價值,其實並不在其權勢地位和金錢財富。」
白落裳道:「這是因為權勢地位、金錢財富都是極其短暫的。」
林岸微突然轉頭看著白落裳,問道:「那什麼才是永恆的呢?」
白落裳答不出來。
這種問題,他幾乎從來也不會認真思考的,也根本不願意花時間去思考。
什麼是永恆呢?
如果真要他回答,他要智能回答四個字:因人而異。
每個人都是不同的,所以對於每個人而言,能永恆的東西也就不一樣。
換而言之,思考這個問題就是毫無意義的事情。
或許有些人一輩子也不可能將這個問題思考明白,與其浪費時間來思考這種毫無結果的問題,還不如拿這個時間來喝酒享樂。
然而這種話,白落裳是絕對不會和林岸微說的,他只能假裝思考,思考林岸微剛才問的那個問題。
林岸微顯然是想要聽白落裳的答案,所以他還望著白落裳,等著白落裳。
這令白落裳感到有些不自在,正為難著。
這時,一個女子從黑暗中緩緩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