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一個惡人(5)
白落裳一眼就認出了這個女子,因為他們白天才剛見過面。
她依然是一副冷冷的表情,她並非一個愛笑的女人,她雖然長得並非國色天香,卻因為一副單薄病弱的樣子,而格外令人憐惜。她總是微微蹙眉,似是有著道不盡的傷心事。
她是一個表情很冷,語氣很冷的冷人,可是白落裳知道,這個冷美人的心,卻不是冷的。她會因為秦卿而傷心,可見她是一個善良的冷美人。
冷美人走了過來,卻連看也沒有看白落裳一眼,她的眼睛一直涼涼的,只是在看見林岸微的時候,表情才露出一絲痛苦。
她正在痛苦,她也一直在壓抑著自己的痛苦,只是在看見林岸微的時候,她的痛苦才變得有些失控,她的痛苦溢出了她的眼睛。
冷美人,竟也無聲落淚。
白落裳最見不得女人的眼淚,但是這個時候,好像根本沒有他說話的機會。他只能站在一邊,心疼的望著這個冷美人。
林岸微在瞧見女子的眼淚時,顯然愣了一下,然後柔聲喚了一聲:「阿四姑娘。」
阿四姑娘?
白落裳望著那個無聲落了兩地淚水的女子。
心想,原來這個女子叫阿四,真是一個奇怪的名字。
阿四並沒有回答林岸微,她只不過又靠近了幾步,她的眼淚也不過只落了兩滴,就被她再一次壓抑住。只是眼睛還閃著水光,表情也還顯得難過。
林岸微先是看了看白落裳,再看了看阿四,表情有些無措,可能他也從來沒有安慰過女人,所以才會顯得有些不安。見阿四朝自己走了過來,就只能柔聲道:「這麼晚了,可是有事找我?」
阿四還未回答,墨濉已經搶著在一邊大聲說道:「她已經來這裡等主子大半日了,好像是有重要的話要說。」
林岸微皺了皺眉,轉頭盯著墨濉嚴肅道:「既然如此,你怎麼也沒有及時和我說?」
他顯然是在責備墨濉。
墨濉卻只是吐了吐舌頭,振振有詞道:「我只是見主子回來的時候好像不大高興的樣子,就忘記通報了。」
看他的表情,他分明就是故意不通報的。
他為什麼不報?因為他看得出來林岸微正有心事。他認為別人的事再大再急,也不能和林岸微的事情相提並論,林岸微既然正為心事煩惱,那別人的事情自然不能再拿出來給林岸微增加煩惱。
就算因此會被林岸微責怪,他也不會後悔。
林岸微看得出墨濉是怎麼想的,所以他並沒有太責怪這個孩子,他只不過是忍不住嘆了一聲而已。
阿四徐徐走了過來,停到林岸微面前,水光閃閃的眼睛也只望著林岸微,然後便聽她難過的說了一句:「阿三沒有回來。」
這阿三又是誰?
白落裳不禁皺了下眉。
林岸微看著阿四,見阿四神情傷心,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
阿四顯然也並不需要被人安慰,她只想問林岸微:「阿三中午去攔截惡人,卻再沒有見他回來。我知道,他沒有成功,他根本就不可能會成功,對不對?」
林岸微的臉色也閃過一絲痛苦。
阿四又繼續道:「阿三沒有成功,就說明他也再回不來了,對不對?」
白落裳的表情也突然變得凝重。
原來那個前去刺殺惡人的男人,真的叫阿三。
那阿三自跳上那一輛馬車后,就再沒有回來。這就說明,他的刺殺並未成功,未成功,便意味著凶多吉少。
難道,那阿三已被那個惡人所害?
沒有聽見林岸微的回答,阿四的神情又黯淡了幾分,眼睛里也溢出了一絲死氣,然後,又聽她難過道:「秦公子的心也已經屬於那個惡人了,對不對?」
林岸微沒有回答,也不需要回答,更不忍心回答。
阿三既然沒有殺掉那個惡人,那個惡人當然就會和秦卿換心,既然換了心,秦卿此時此刻就已經……
阿四突然握緊雙手,咬咬下唇,道:「為什麼要救那個惡人?」
簡單的幾個字,卻好像被她咬出了血,字字擊心,令人難受。
對啊,既然是惡人,為什麼還值得被救?而好人卻偏偏要死?
林岸微還是沒有說話,他好像根本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阿四終於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突然咬住了唇,有些懊惱的垂下頭。
她不能這麼問,更不該這麼問。
林岸微和秦卿是舊識,秦卿換掉心,林岸微也和他們一樣難過,秦卿死了,林岸微或許會比他們都更加難過。
秦卿的心,並不是林岸微換掉的,林岸微只不過是沒能阻止而已。或許正是因為他沒能阻止,所以他才會比別人更加難過。
可是,她卻當著林岸微的面,如此質問他,實在還是不應該。
阿四垂著頭,望著自己的鞋子,神色看起來更加凄惶。
阿三如果真的死了,那也是阿三自己的選擇,無論結果是什麼,他都該心甘情願的承受。
而秦卿,他的死也是因為他自己的選擇,他認為將心挖出來會比讓自己活下去更有意義,這是他自己的選擇,無論結果如何,他也都心甘情願的承受。
那二人的選擇,都由那二人自己承受,旁人無法干預,更無法去改變。
阿四懂得這個道理,她也不能不懂。
沉默了許久,她忽然又抬頭道:「可是我還是無法接受,子雲道長為何會突然就答應秦公子的要求?他不是一直都反對的嗎?已經半年了,他從未答應過秦公子,可是現在,他卻突然同意,這實在是太奇怪了。」
林岸微看著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阿四吐了一口氣,「或許,我應該去找子雲道長問一句話。」
白落裳忽然站出來,問了一句:「姑娘一定要去問?」
阿四慢慢點了下頭,「非問不可。」
說完這一句話,她才轉頭認認真真的看了白落裳一眼,這才失魂落魄的再一次走近黑暗中。
白落裳望著阿四的背影,突然也變得和阿四一樣難過,「那個阿三,是去刺殺大惡人的。」
林岸微安靜的聽著。
白落裳又道:「那個大惡人,正是和秦卿換心的人。」
林岸微抬頭看著天際的月亮。
白落裳繼續道:「阿三去殺大惡人,肯定是因為他不願意讓秦卿和惡人換心,他是不願意看著秦卿送命。」
林岸微沉默著,其實這些話即便白落裳不說,他又何嘗不知道呢?
「剛才,我們談過關於權力、地位、名譽和金錢的問題,你說過,許許多多的世人畢生之所求。」林岸微忽然這麼說著,「而也有一些人,他們窮盡一生的時間所追逐的卻從來都不是這些東西。」
白落裳問:「那麼,秦卿用他的一生所追逐的,究竟是什麼?」
林岸微只回答了一個字:「善。」
「什麼善?」
林岸微沒有解釋,也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這不禁令白落裳感到好奇,秦卿用他的生命追逐的,究竟是一個怎麼樣的「善」呢?
既然林岸微不願意談論秦卿的「善」,那麼白落裳就想要問問,關於那個大惡人的「惡」。
「阿三去刺殺大惡人,想來必定也是為了他所追逐的『正義』二字。」白落裳說道,「正因為他心中的『正義』二字,他才不願意眼睜睜的看著秦卿送死。」
林岸微聽了之後,點頭說了一句:「他的確是一個正義的人。」
「阿三為自己的『正義』而送命,那麼那個大惡人呢?他會不會也為了自己的『惡』而送命?」
這個問題,林岸微當然是不可能回答的。
白落裳又道:「阿三的拳法精妙凜冽,卻無法傷得了那個大惡人,想必那大惡人也是一個身手厲害的人。」
林岸微轉過頭來看著白落裳。
白落裳摸了摸鼻子,繼續道:「既然是大惡人,他的仇家應該會有許多人,我猜,想要取大惡人性命的人,應該不會只有阿三一個人。有那麼多的仇家,卻能安然無恙的活著,想必是一個很有本事的人,就算他並不是一個高手,他的周圍也一定圍著不少的高手。這樣的惡人,我倒是有些好奇,他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林岸微卻沉默著,並不願意回答這個問題。
白落裳只能嘆氣,「看來這個惡人的確是不太簡單,只可惜了,阿三是白白送命。」
林岸微垂了一下眼皮。
見林岸微這副表情,白落裳也不願意再多做追問,因為這件事好像從頭到尾就和他一點關係也沒有。而且對於整件事,他所知道的也不過只是一些細枝末節而已。既然對事情本身並不了解,他便沒有立場多做過問,所以他只好轉而說著其他的話題,道:「這個阿三和阿四好像和舞姑娘的關係……」
他故意拖著長音,不往下說,因為他知道,林岸微會回答他這個問題。
果然,林岸微接下來就點頭回答了白落裳的話,道:「他們是舞粼的音奴。」
白落裳呆了呆,不明白的問道:「音奴?是什麼?」
林岸微卻輕輕搖了下頭。
白落裳看得出來,林岸微搖頭的意思不是他不知道,而是他不想說。
他為什麼不願意回答這個問題?
這音奴又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