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夜邀帳談
待公儀殷率八千漢軍到了敦煌駐軍和軒轅琲所率的大軍安營紮寨之處時,天色已經不早了。
敦煌城白日的時候有太陽時時照耀著,讓跋涉行途的往來過客都會感到疲憊甚至有些炎熱,可一入了夜,在一片無邊無際的大漠中,唯有傾瀉滿地的如銀月光。
那景象,就和軒轅琲當初第一次踏入三危山時一樣的神秘而令人著迷。
「漢君陛下,本王一向心直口快,彎彎繞繞,顧左右而言他不是我行事之風,今日邀您前來,是為聯手共對城中野胡。」
自知眼前漢君心中定是懷藏著對玄國的深仇大恨,軒轅琲如今有求於人,語氣比方才在葯泉會面的時候軟了許多。
「嗯……」
公儀殷依舊不答話,而是一口飲盡了案上的碗中酒水。
坦白而言,見到如今的軒轅琲多了幾分沉穩,他也是有些驚異的,看來這七年間的顛沛流離確實讓他這昔年的故交成長了不少。
擱置下了手中的瓷碗,公儀殷終是又抬起眼看向了軒轅琲,直到現在,也還是沒認出自己究竟是誰嗎?
罷了,認不出就認不出,他原本也沒指望某人生了一雙慧眼。
公儀殷目光如炬,轉念之間又看向了軒轅琲的身後,拖著那樣一副清瘦的病軀仍然不離不棄侍奉著軒轅琲的,除了劉時還會是誰呢?
之前從鄴城寄來的密信中,公儀殷知曉了當年事情大概的前因後果,更何況,他自己本來也就「參與」其中。
靈奉寺內大雄寶殿,他與劉時親眼目睹了天啟廣帝究竟如何身亡的。
是軒轅珷,一刀又一刀親手謀刺了他的父皇。
這件秘辛,除卻軒轅珷本人,知道的、親眼目睹的人本就不多,前前後後到如今還活著的,大概只剩了他和劉時。
他和劉時活著,卻不知有多少人因為他們兩個而死去了。
公儀殷看向了劉時,如果劉時真的明白,他大概會從他眼中那複雜的情緒中讀出些許的愧疚。
如果當初他拉走了劉時,沒有和他一同跑進大雄寶殿去看那沒死成的軒轅珷,劉時後來就不會被軒轅珷用來當作平息流言的棋子,出伯也不會為了要替下劉時而去送死……
「聽聞康王同燕王聯手北疆狼主起兵,燕王與那北疆狼主東行南下,想來這邊領兵之人該是前代戰神許蛟之子許赫,劉、謝、許三人一向不分,怎麼如今不見另外兩人?」
不知先前情況,公儀殷疑惑而問,可這在軒轅琲看來彷彿是在挑釁,欺她無人。
「漢君陛下,本王是一軍統帥,何故要問謝長史和許將軍?」
謝瑾和許赫,是為了救他們脫困這才滯留城中,眼下安危不知,除了少數幾人,軍中將士都以為這二人尚在營中坐鎮。
公儀殷這一問,很難不讓人起疑,甚至動搖軍心。
「沒什麼,謝長史曾隨軍出兵臨川,而許將軍聽聞昔年曾是玄君伴讀,朕……好奇罷了,很想見見他們。」
淡然一笑,公儀殷撫了撫下巴上的胡茬,眼中懷疑,一點未消。
「沒想到漢君陛下竟是如此心心念念,那不如稍後來本王帳中與謝長史和許將軍好好相談。」
「康王殿下為人還真是好客,盛情難卻,朕一定會去。」
「啊!漢君陛下,我敦煌城的酒與中原風味大有不同,一定要多嘗嘗啊!」
「哼!」
雖然不知公儀殷究竟是不是因為漢國之仇又或是知道了些什麼內情才如此逼問,可丁老太守不能坐視不理,連忙同時為軒轅琲和公儀殷斟了酒。
公儀殷不再多言,軒轅琲倒是憤懣不平,還在葯泉之時她就已經感覺到了這漢君對自己的敵意。
玄國確實趁亂算計了他,但帶兵的人是那糟老頭軒轅理,下令的人是那暴君軒轅珷,對自己吹鬍子瞪眼有什麼用?
要不是看在公儀緋的面子上,她才不會這般客氣!
簡單招待過了漢君和他的兵馬,軒轅琲立刻拉著劉時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大帳,頭也不回,也不必擔心旁人是如何說她的,反正她軒轅琲的「混世魔王」的「美譽」早已遠揚各處州郡。
是夜,軒轅琲一直在自己的營帳里在等著公儀殷的到來。大概是等待得太久,時辰很讓她難熬,一邊埋怨著不守信的公儀殷一邊乾脆在自己的營帳里就地挖起了大坑。
「要不是看在他是緋姐姐的宗室兄長的份上,我一定要揍他一頓!不對,他看起來那麼老怎麼會是緋姐姐的兄長,說不定是叔叔……」
一同蹲在地上,劉時將手揣在袖子里有些哭笑不得地看著軒轅琲將那坑越挖越深,堆累的土堆都沒過了她的腳踝。
「王爺……這樣不太好吧……」
劉時皺了皺眉,或許他是不是應該將公儀殷就是「公儀緋」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她才好?
「阿時,你不必勸我,不然你就幫我一起挖!」
劉時看著軒轅琲遞過來的彎刀,到底還是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將挖出來的沙土都推到了大帳的邊緣,等他再返身回來時手上已經多了一塊獸皮氈墊。
「好好好,就放在這裡,這樣誰也瞧不出來!」
滿意地拍了拍手上沾染的沙土,軒轅琲和劉時一起將那獸皮氈墊擺放得整整齊齊的,完完全全遮蓋上了那為某人特地準備好的「陷阱」。
然而,軒轅琲和劉時不知道的是,就在剛才軒轅琲挖坑挖得投入,挖坑挖得忘我的時候,姍姍來遲的公儀殷在離大帳的門口不遠的所在就看見了某人映在帳上那鬼鬼祟祟的可疑影子。
不必靠得太近,帳中的燈火將軒轅琲那十分幼稚的算計一絲未差地暴露在了公儀殷的面前。
「哈……」
公儀殷淡然一笑,他決定當作什麼都沒看見,畢竟他這位故人可是費了一番功夫特地為自己準備了這麼一個坑。
「回康王,是漢君。」
「嗯,請他進來。」
聽著帳外把守的士兵通傳,軒轅琲清了清喉嚨,這才起身抓著劉時坐回了主座。
劉時似乎想要說什麼,卻被軒轅琲抬手攔了下來:「噓……他要進來了,等著看好戲吧!」
一時間,四目朝向那大帳的帳門處看去,公儀殷的身影漸漸變得清晰,帳門也被掀開,他仍舊還穿著那身甲胄,在帳內的燈火映照下像是穿了銀月在身。
「呼……」
軒轅琲緊張兮兮地看著公儀殷的右腳高高地抬到了那氈墊的上方,緩緩下落,卻是半途中換了方向落在了氈墊的一側,而另一隻腳也隨即並了過去。
公儀殷完全沒有踩入軒轅琲為他精心準備的沙坑之中。
「好獸皮,看來康王殿下同北疆狼主交情匪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