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9 我是蒙帕斯?
燃火的台階下,耶夫張開雙臂,以完全的姿態面向上方的的老人。
「王啊。。」
「你不覺得,我們很像嗎?」
蒙帕斯怔怔地看著眼前的生物,他下意識地想要反駁,但是卻不知為何無法開口。
聲音被扼死在喉嚨里。
聲音,嗯,這可是個好東西。
語言寄宿在它身上,能夠將神明扼殺,將神秘說破。
蒙帕斯從荒野邊陲走來,他的語言將攔路的惡神放逐。
現在他回到自己的國,回到自己的宮殿,回到千年來自己居住的地方,卻感受到了一絲陌生。
是因為倒塌的廊柱嗎?
是因為外面的喊殺嗎?
是因為眼前的神靈嗎?
不。。
我。。
我是。。。
耶夫放下自己的手臂,棕色的長袍披散下來,遮擋住背部直至腳跟——與其說是衣袍,不如說是破布。
它的臉上是一個洞。
球形的頭部有一個巨大的洞,大到可以讓一個成年男子將頭塞進去的程度。
切面光滑,充滿幾何美感。
空洞,虛無。
這是一張沒有表情的臉。
它理應無法發出聲音,理應無法將語言寄宿在其上。
火紀有一種名為【無魂遊盪者】的奇異生物,也是這樣的臉,不過很顯然和耶夫有所不同。
「你看我。」
耶夫冷不丁地開口,它抖落自己身上的破布。
空洞,依舊是空洞,那裡什麼都沒有。
蒙帕斯回過神來,再度看向它腦袋的位置,那裡現在已經什麼都沒有。
眼前的「神靈」不見了,地上只留下了一襲破布。
去哪了?
「你覺得我去哪裡了?」
蒙帕斯的左眼中突然顯出一絲驚駭。
他的右眼轉向了左邊——只有右眼。
右邊的嘴角翹起。
右半身體不受控制了?
「你。。你這是什麼把戲!」
老人的聲音頭一次充滿了氣急敗壞的慌張。
「你以為這樣就能動搖我的心神嗎?邪神?!!」
蒙帕斯抬起左手,就要將左邊身體砍掉,卻見另一隻手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那是自己的右手。
「你還不明白嗎?」
低沉的聲音充滿煽動力。
「鼻托羅和阿索向你巧取豪奪,而我沒有。」
「你知道為什麼嗎?為什麼我沒有任何索取?」
「你的言語也對我無用。」
「這不可能!」
「這當然可能。」
「因為在這裡的,只有蒙帕斯。」
「耶夫?那只是你自己編的拙劣笑話罷了,人——或者,我應該叫你什麼,不是人的某種東西嗎?」
「蒙帕斯,你就是我,從一開始就沒有什麼耶夫。」
「是你自己不甘心離開,才會讓自己回到這裡,沒有人可以擋在你面前,因為他們都被撕碎,流放。」
老人左半邊的身體不住地掙扎著,試圖將自己的右半邊身體撕碎。
「這可真是可悲啊,蒙帕斯,你說是不是?」
耶夫——不,右半邊身體承受著左邊狂風暴雨的打擊,絲毫沒有還手的意思。
「你有沒有想過,區區一個人類,它怎麼能走到這裡?」
「人類會花萬年去鑄造一把刀嗎?」
「你的記憶里那個小小的村莊,還記得嗎?」
「你從那裡出來,是的,至少你是這麼認為的,也只有你會這麼想,你怎麼會有能力逃脫自己的心理暗示呢?」
——「撕拉——」
右嘴被劃過的指甲撕開,傷口崎嶇不平,鮮血順著豁口大片地浸潤而下。
鮮血是多麼真實的東西?它滾燙,它熾熱,它是崩騰在人的血管里的生命,是紅色的生命。
人才有這種東西。
所以蒙帕斯的嘴角立馬就長好了。
這並不以他的意志為轉移。
恢復如初。
「哈哈哈哈哈哈哈!!可悲!真是可悲!蒙帕斯,你已經明白了,不是嗎?你只是無法接受而已。」
「那樣貧瘠的人類聚落是誕生不了你這樣的生物的。」
「人是不可能將神靈的脊椎骨抽出來的。」
「人是不可能以一己之力平定戰爭,將一片片大陸犁過來犁過去的!人是不會生而擁有這樣的力量的!它們必須經過後天的學習——而你不同,蒙帕斯,你隨時可以做到這些,因為你壓根就不是人類。」
「你。。從來都不是人。」
「你也永遠成為不了它們的國王。」
「只要你坐在那張位子上一天,這些被你收集過來的人類,這些愚蠢的短命種就會感到惴惴不安,它們吃飯睡覺大小便都會想到,統治自己的是一個不是人的什麼東西!」
「或者它們原本生活在人類的制下,過著牲畜一樣的生活,又或者是別的什麼不是人的東西做他們的主人。——可無論是什麼,它們都時刻面對著生死溫飽。」
「你很好,蒙帕斯,你解決掉了它們最大的問題,它們的雙手空了。」
「一代又一代,這樣和平環境下成長出來的,這個時代絕無僅有的人,這樣雙手空著的人。」
「它們永遠不會去弄清楚,是誰給了它們家園,它們只會記得,你根本不是人。」
「空著的雙手,只為武器準備,只為了推翻你。」
——「不是。。」
蒙帕斯左半邊的嘴發出快要死掉的聲音。
來自自我認知的巨大偏差正撕扯著他的內心,這讓他幾欲發狂。
「不是?你想怎麼反駁?用你那可笑的自我欺騙嗎?還是說它們推翻你是為了你好?別說笑了蒙帕斯,你的夢想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經付諸一矩!」
「這不是真的!你在騙我!」
蒙帕斯的右眼中充斥著血絲,紅的發腫。
「這樣的一代人,是無法在如此的時代活下去的,失去了你的庇護,這些不合格品一定會被淘汰,也算是為你出了一口氣對不對,蒙帕斯?」
「夠了!」
左手突然暴起,伸手一撮,將右邊身體擊碎成糜狀物。
然而沒用。
血肉下一刻自動回歸,那可憎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
那和自己的一樣的可憎的聲音。。
「蒙帕斯!」
「想想吧!」
「你究竟是誰!」
「你從哪裡來!」
「是誰給了你這個名字??!」
老人的動作一滯,就好像耶夫的鬼話成為了催化反應的機關。
我是誰?
我是。。我不是蒙帕斯嗎?
可是。。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