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弋虺
小綉說完這句話,頭垂在蘇晉齋的手臂上,軟軟的倒下去,再沒了意識。
一陣雲霧騰起,小綉就在他懷裡現出了狗兒的真身。
蘇晉齋看著一動不動的狗兒小綉,眉峰漸漸地凝起,眸光黯沉,略一遲疑,他將她小小的身子揣進了衣袖裡,看著蝶妖消失的方向,狹長的眼微眯了眯,洇出一抹流光,身子一閃就消融在夜色里。
蘇晉齋是在烏鎮的郊外追上的蝶妖,彼時天色已經快要大亮,昏暗退去,只留下一層淡淡的暮靄色。
「哪裡跑!」
蘇晉齋大喝一聲,手中的骨劍脫手飛去,暮色里,隱隱可見一道精芒盈盈如月,似這蒼茫暮靄之中赫然迸發出一道明亮耀目的光。
蝶妖現出原形,巨大的蝴蝶在半空中振翅疾風,骨劍在風嘯中偏離,又被颶風颳得調轉了頭,朝著蘇晉齋的心口刺去。
「找死!」
蘇晉齋低斥一聲,猶如飛鳥一般平地乍起,縱身旋轉,雙足夾住了疾馳而來的骨劍,足尖輕點劍身,那劍輕盈地跳起,再次握在蘇晉齋的手中。
蝶妖冷哼一聲,突然從口中吐出一團熱氣,蘇晉齋見那熱氣陡然變成數對彩***,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的在眼前翩翩飛舞,只是那蝴蝶並無半分美感,尖嘴獠牙,口帶毒氣,若是被它啃上一口,必定全身腐爛而死。
蘇晉齋雙眉一凜,在半空中疾躍起伏,手腕連番,幾乎連須臾空隙都沒有,直接就把那蝴蝶由上而下地劈成了兩半,屍體落地變成了一簇毒煙,地上的草木一瞬間就枯死衰亡。
「也就這些能耐么?」
蘇晉齋落地后冷冷的睨著蝶妖,目光如刀,俊美的面孔,此刻被那種嗜血一般的恨意牽扯的變了形,變得有那麼幾許陰怖。
蝶妖不敢逗留,巨大的身子後仰,陡然變成了一群細小的黑蝴蝶,如煙似霧的就消散在昏暗的晨色里。
蘇晉齋並不打算放過她,腳步瞬移疾馳追去,倏地,天空一道驚雷猛然在他頭頂炸響,像屠夫的刀一般,劈人而來,蘇晉齋身子靈巧后翻,避開那道響雷,在地上伏膝半跪,骨劍深深插入地面,而他方才所踏之地竟龜裂數尺!
蘇晉齋黑目陡沉,起身抬頭看去,只見一股黑黢的陰風從半空中急速刮來,驚濤駭浪竟捲起了幾丈之高,一瞬間草葉倒懸,黑沙漫揚,蘇晉齋的墨發被風颳得繚亂狂舞,身上的衣衫暴漲在身後獵獵作響!
熟悉的氣息從從巨大旋渦中流泄出來,蘇晉齋狹長的眼一點一點的睜大,瞳孔深處竟漸漸的沁出血紅來,握著骨劍的手也不自覺的顫抖著。
「蘇晉齋,好久不見了。」
尖細詭譎的聲音從四面八方漫卷而來,從蘇晉齋的耳廓里一下子扎進他的胸膛之中,他不可遏制的仰頭大笑起來,那笑聲嘶啞可怕,滿是一股子恨意悲憤,雙目里射出一道利芒:「弋虺,這麼多年你躲得辛苦,膽子也變得小了,如今現身也只敢遣來一縷分身么?」
「小子,你對我還是這麼心心念念。」
弋虺聲音先是如女人一樣輕滑,忽然音調一轉發出幾嗓子低沉陰森的的笑聲,蘇晉齋手腕一抖骨劍橫切,一線流光脫手朝著風眼刺去,那笑聲戛然而止,好像忽然被卡住脖子的畜生,一時靜寂。
「該算算帳了!」
蘇晉齋一聲怒喝,身影如電的朝著那股黑風縱身略去!
「狂妄!」
颶風呼嘯氣流嗚咽,龍捲風裡爆出刺目雷電,光影亂流從中激射開來,滿天暮色都被它劈成碎裂的光芒,電光如蛇朝著蘇晉齋不斷劈下,他足尖落下之處全被劈兩半,地縫成了懸崖,林中鳥獸全死,只用了一瞬,塵土飛揚,腥風血雨,人間地獄。
灰塵殆盡,卻不見蘇晉齋的身影。
那股陰風化作一道烏龍仍不斷盤旋,吞噬地面,而後,卻陡然間頓住。
只見蘇晉齋緩緩騰空而起,輕閉雙目,白裳裊裊盪開,身泛金光猶如仙人,頭頂之上,一盤青葉在半空中旋散,並蒂蓮花玲瓏剔透,搖曳生姿,他雙指掐訣,口中默念咒語,片片蓮花瓣瞬間凝化成無數道刺目的劍光,「咻」的一下萬道劍光如急雨一般噴薄而出,直直插入那道翻滾的烏龍腹中。
那股幾丈高的陰風被劍芒消散的似青煙縷縷斜升,漸漸結成一個虛空的影子,看不清面孔,停於空際,然後那道尖細的聲音再次響起,徑自笑著:「你我都是一樣的人,就算佛性暫時壓制住了你,也不過自欺欺人罷了,你所謂的伏魔正道,不過是你討來心安的借口,蘇晉齋,這是你的命,你得認,你終其一生都得不到你想要的。」
蘇晉齋緩緩睜開雙眼,神色寡淡眸中無悲無喜,他嘴角噙著一抹笑意,聲音空靈:「你的命你認,我的命,我說的才算。」
「是么?」
那道虛空的影子顫顫的笑著,有些幸災樂禍:「那麼她呢?」
話音未落,弋虺手指掐訣,集周身所有妖力於指尖,烏光一閃,一下子刺穿了蘇晉齋神身周的護體金光,寬大的蓮花紋繡的袖子炸裂,狗兒小繡的小巧的身子像一片輕薄的雪花一樣身不由已跌落下去。
地下是龜裂出的萬丈深淵。
蘇晉齋終是變了臉色,伸手去抓她,卻來不及了,他遲疑了片刻,最終還是收了蓮花梗,俯身向小綉抓去。
虛空的弋虺消散了妖力,漸漸變得縹緲虛無,最後他陰惻惻的笑著,出口的話有些絮絮叨叨:「說什麼愛恨皆空,全是狗屁,我看不破,你也註定不會看破。」
蘇晉齋最後還是接住了狗兒小繡的不斷墜落的身子,他卻和她一起跌落懸崖,閉上眼,蘇晉齋想,她對他還有用。
危崖絕壁,地下山岩積了冰水,甚是濕滑,蘇晉齋抱著狗兒小繡的真身抓住了石壁上一處凸起,石壁冰寒,沒一會兒他的手掌就冷的沒了知覺。
腳下虛空,眼前黑暗見不得半點光亮,倘若此刻一個失手,一人一狗定是粉身碎骨。
蘇晉齋指尖凝力,骨劍呼嘯而出,接住了他的雙足,蘇晉齋試探的一點一點的下落,大約半刻鐘,才到了底,只是這下面岩水冰冷,雖只是沒了膝蓋,可沒一會兒,手足都凍得僵硬了,冷得刺骨。
蘇晉齋在河水裡淌了一段,找到了水中凸起的一塊巨大的岩石,帶著小綉爬了上去,體力連番消耗,讓他有些微微喘息。
狗兒小綉只覺的陰冷不斷的隔著皮毛往骨頭裡鑽,冷的她嗚嗚咽咽的叫嚷著,蘇晉齋低頭看了她一眼,微微蹙起眉頭,手心凝了一股精純的法力,輸入狗兒小繡的體內。
狗兒小綉感覺自己的傷痛都在這股熱力當中被撫平,雲霧騰起,她又變回了人形。
再次睜開雙眼時,小綉感到眼前似乎被遮住了一塊黑簾,沒有一絲光亮,猶如沉海浮萍,沒有著落,她趴在冰冷的石上,感覺著蘇晉齋的呼吸,弱弱的囁嚅著:「法師,我們這是在何處?」
蘇晉齋眸底無甚情緒,似乎對眼前的危險並無關切,淡淡的道:「此處是地下深洞。」
「地下深洞?」小綉歪著頭在黑暗中朝著他的方向看去,問道:「法師,我們快些爬出去,若遲了些,那沈須歸可就被蝶妖吃了。」
蘇晉齋聞言倒是偏頭看了她一眼,似乎是覺得好笑,輕嗤了一下道:「此刻你都自身難保,還有心情惦記人家,左不過一個奪舍的妖精,死了就死了。」
小綉此刻倒是睜圓了杏眼,似乎不可置信他會說出這麼一番無情的話來:「法師,你……」
「妖就是妖,本性無情無義,就算勉強佔用了人身,還能指望他長出人的心腸來,妄想與人談情愛,真是可笑。」
眼前蒙昧的黑擋住了小繡的視線,此刻她即便看不到蘇晉齋的臉,也能想到他此刻的表情,該是不屑和嘲諷。
小綉垂下眼睫,心中不知何故堵塞的難受,抿了抿唇角,欲言又止,最後她還是忍不住出聲問道:「你……就真的那麼憎恨妖魔么?」
蘇晉齋似乎聽見了什麼好笑的笑話一般,輕笑出聲,摸了摸手邊的骨劍,在黑暗中出聲反問道:「你說呢?」
小綉怔愣住,好半天都沒有言語,後知後覺的想到,她竟忘了,他是捉妖除魔的法師了。
只是,他肯捨身救她,是不是意味著,她在他心裡是個不同尋常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