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柒幺幺

蘇果整個晚上都在推心置腹，帶著青春傷痛氣息的口吻對他們之間的過去做一個回顧和總結。

她雖然嘴上說著「都過去了」、「我不再追逐你」、「我可以自己發光」，這類蛋疼又傻逼拗口的字眼，可是再一次把心扒開，依舊鮮血淋漓，痛徹心扉。

「秦堯，我累了。」蘇果沒有把手從秦堯手中抽出，整個人疲憊到連根手指都動彈不得。

「是因為我嗎？」秦堯看不清被自己陰影籠罩下蘇果的臉，一如過去十幾年裡她始終跟緊在自己身後，秦堯卻從沒有想過回過頭看看她。

不是他狠心，而是他知道無論發生什麼事她始終會亦步亦趨，不會跟丟一步。

蘇果說自己是她一直追逐的光亮，其實蘇果之於秦堯又何嘗不是背後那抹溫暖而又堅強的光，像舞台上的一束追光一路追隨打在身後，為他照亮一室陽光無法穿透的黑暗。

他的所有自信，所有理所當然在和蘇果的感情里潛移默化的變成了不需要任何語言和行為表達的固執和倔強。

他以為世上最牢固的感情不是「我愛你」，而是「我習慣了有你」。

秦堯記得和蘇果曾經看過的那部電影《北京遇上西雅圖》，可是他認為蘇果不是北京，自己更不是西雅圖，不需要跌宕起伏的劇情來拼湊愛情的脈絡。

彼此依賴，才是最深的相愛。

直到五年前他們分手的那天，他才明白這麼些年他不過是在消費蘇果對他的愛。對待愛情不同的期許與態度才是最關鍵的癥結，那些所謂的誤會不過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秦堯，我真的累了，你走吧。」

如果秦堯強詞奪理，推卸責任，把分手和分開歸咎於那些誤會，那麼她絕對會二話不說把他趕出門！

可是，秦堯啊，他深愛的男人，滿眼的不舍與難受。像一隻被過去困住迷失了方向的小鹿，即使知道你是那個會要了他命的獵人，卻依然把你當做唯一能救命的人。

「我知道我錯了……我沒有資格請求你回心轉意，可是，我不相信你不愛我了，蘇果，我不信你能不在乎我們的過去！」

「沒什麼信不信的，秦堯。事實就是我們已經分手了，分手了！你還要我說幾遍？我們五年前就已經分手了！」蘇果根本無法面對向自己苦苦求饒祈求和好的秦堯！

「即使分手了，難道不能再重新開始嗎？」

「不可以！」蘇果不假思索，「當然不可以！」

「為什麼？」

「秦堯你還記得老家樓下的那棵樹嗎？記得當年你和我說過的話嗎？你說過的，只要連根拔起，就會不復存在！」

秦堯當然記得那棵樹。

那是棵已經有些年頭的銀杏，每年的十月會結上橙黃色的果子。在秦堯的記憶中她再老，結的果再豐碩，也僅僅是一顆普通的樹。

可是蘇果很喜歡那棵銀杏，還給她取了個代號——711。

秦堯嘲笑她你乾脆叫她911，比較響亮。

蘇果說我就要叫她711,小升初那年暑假的7月11日，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我就是在這棵樹下看到你的。

從那年的暑假，從那年暑假的7月11日開始，蘇果就沒來由的出現在秦堯的生活里。

對於蘇果的出現，秦堯曾經惡毒的把她比喻成青春期不知哪兒冒出來的一顆痘，如果你不管它任其發展它就能給你爬滿一整張臉，你要是下狠心用力去擠，它保證痛的你淚水直流。

你管不管它，在不在乎它，都註定要受它的折磨，於是你只能把它扔在一邊，一心等著只要過了青春期，該消失的東西就會自動消失，連一點影子都不會留下。

秦堯直到後來才知道，青春痘是會留下痘印的，而這種印記很有可能會一輩子出現在你的臉上。

接著說回蘇果的那棵銀杏樹。

上學的時候，蘇果每天早上都會準時出現在那棵樹下，手裡晃著雞蛋和包子，看到他出現在樓底下，就大聲叫他的名字：秦堯！秦堯！

柒—幺—幺—

你念慢一點，就像在念秦堯的名字。秦堯翻著白眼快步走過銀杏樹下那個人身旁。

「秦堯你等一下呀！你腿那麼長，我跟不上啊！」

「秦堯，你剛轉到我們學校可能還有點不適應，別怕，有什麼事就來找我，我在學校很吃得開的，不管哪個班的人，還是哪個學科的老師我都特熟兒。」

「秦堯，你下課後在樓下等一下我，我們班一會兒有個班會，會比你們班放學晚一點。」

「秦堯，我剛才在老師辦公室聽到你的名字了！你們班主任說你這次考試又是年級第一！啊？我為什麼又去老師辦公室了？那不是誰都知道我這個人愛樂於助人嘛，幫老師去做點事兒。」

「秦堯，你知道嗎？我以前可討厭我們這個鎮了，又小又破，我就是嫌棄她小，你不知道買個周董的專輯都要坐車去市裡。可是我現在不討厭了，我還就喜歡她小了，因為你看，她小所以我們能考的高中就只有一所是吧？秦堯，我們又可以做三年的同學了！」

「秦堯，我今天有點難受……」

「我聽底樓的張爺爺說，物業打算殺了711……他們說711太高了，擋掉了一部分一樓和二樓的光照。你說我該怎麼辦啊？」

「我今天去找物業的人了，我請他們放了711，別砍死她了。可是物業的人根本不聽我的，他說我住五樓沒有受到影響，所以才會說這種風涼話。他們說其實張爺爺他們對711很早就有意見了，一直拖著不處理是他們不敢確定711是否屬於具有留存意義的古老樹木，他們請了區里的專家來調研，專家說711就是棵老了一點的銀杏，沒什麼特別的，不需要留存。」

後來蘇果為了711做的一系列事情都讓秦堯無法理解。

為了711，蘇果孜孜不倦的去找一樓二樓的住戶商量，秦堯當時就想這個人的臉皮怎麼這麼厚，人家雖然沒有明著趕你，但臉上的表情卻是再明確不過，這件事沒得商量！

樓里的住戶，小區的物業，蘇果竟然還跑去鎮政府門口蹲點，幸虧沒被她「逮到」鎮長之類的大官，要不然她和他們小區得一塊兒出名！

那段時間蘇果一直在說711的事，讓自己幫著她一起想辦法。秦堯說不過是一棵樹，如果你實在喜歡，那就在她臨死前多拍幾張遺照以供瞻仰。

蘇果倒沒生氣，但是心情是真的不好。說得最多的不再是「秦堯秦堯」而是「711~711~」。

711個鬼啊！

秦堯大概是受了那傢伙的影響，連做題都集中不了心思，雖然蘇果的事兒在秦堯看來並不重要，自己根本不需要勻出什麼心思來管她。可是她天天711長711短，聽得人沒來由的火大。

這天放了學他打算見到她后和她好好談談，首先要搞清楚她幹嘛對那棵沒什麼特色的樹那麼痴情，以至於讓自己的地位都岌岌可危。

知道他們「補差班」每天會多上半節課，所以在教室里做完套卷子才晃晃悠悠來到他們班附近。可是直到他們班的人全都走光了也沒見著她。

他一路飛奔回去，剛進小區門就聽到眾人的吵鬧聲，電鋸的聲音，震得他耳膜疼。然而神奇的是在這些雜亂無章的噪音中他竟然能清晰的分辨出蘇果的聲音，帶著哭腔哀嚎著即將殞命的7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