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神錮3、

第七章、神錮3、

由於外圍的防護近乎固若金湯,所以死牢內部反而是風平浪靜,至少在三道鐵門之後的囚室里並沒有人看守。安棄做了一個用來聽地的金屬耳朵,可以聽到很遠處的腳步聲,這使得他在行動中能及時覺察即將靠近的危機。

所以他肆無忌憚地鑽了出來,手上已經握好了手勢,準備讓易離離閉嘴噤聲,以免驚動了守衛們。他甚至都想好了一籮筐自我吹捧的話語,以慶祝自己完成了生平第一件英雄救美的大事。想到易離離一向不大瞧得起自己,這種得意簡直就要翻倍。

然後他一眼看出去,整個人就像被季幽然冰凍了一般,沒法再動彈了。他的視線好似被看不見的磁石所深深吸引,簡直連眼球都轉不動了,而身子卻不停地發抖。那種隱藏於內心深處的極度恐懼洶湧澎湃地決堤而出,那種深埋於歷史鉛幕下的嚴酷黑暗慢慢在眼前伸展開,

令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產生了某種原本不可能出現在他頭腦里的念頭。

「神啊,求你拯救我吧。救救我吧。」他喃喃自語著。

那一瞬間他也想通了兩件事。第一、當夜季幽然所見到的大批守衛的調動,壓根不是針對易離離的。守衛們根本不在乎是否有人要來劫易離離,他們加調人手,只是為了保證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不會在最重要的囚犯身上出現疏漏。所以他誤解了對方的行動,錯過了易離離,而直接進入了這位最重要的囚犯的牢籠。

第二、之所以死牢內每一個囚犯都被看押得那麼嚴,其實只是一種掩飾,也許教主早就恨不能把他們的腦袋都砍下來。但他沒有做,而是擺足了姿態,寧可讓人覺得他神經病般的小題大做,目的就是為了掩飾真相,以便讓人們不會注意到這唯一的一名真正的重犯。在安棄看來,為了這名囚犯,別說三道鐵閘,就是三十道也不嫌多。

他看到自己正處在一間極高極寬的石室中,四壁都插著燃燒的火炬,而在石室的中央,有一個巨大的人形怪物,正被上百條粗長的鐵鏈牢牢捆住。怪物的身軀碩大無朋,有十餘丈高,健碩的四肢就像是粗壯的樹榦,皮膚在火光下呈現出岩石的質地。安棄估計自己大概也就相當於它的一條小臂,而那彎鉤一樣的利爪抓死一隻老虎也不成問題。

怪物的背上覆蓋著密密的羽毛,一對寬闊的羽翼也被束縛在鐵鏈中,但可以看出這對羽翼一旦伸展開來,會比它的身體還長得多。

這樣的一具軀體,已經足夠讓任何人心膽俱裂,但在安棄看來,最可怕的還是它的頭顱——那頭顱活脫脫就是一個放大了的人頭,有著明晰的和人一樣的五官線條。那雙眼睛半睜半閉,似乎它的主人正在假寐,但從其中流露出的目光卻充滿著烈火一般的極度仇恨。那是一種似乎恨不能把整個世界碾成碎末的瘋狂仇恨,足以讓安棄一接觸到這目光就覺得渾身癱軟。

他終於明白了,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毀滅人間的天魔,連通天地的登雲之柱,這些都是真的。天魔——翼人是真實存在的,它現在就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眼前,被無數的鐵鏈死死纏繞著,無法移動。但它仍然艱難地扭動著身軀,略略低下頭來,用暴怒的眼神打量著自己。安棄敢打賭,如果眼神能殺人,自己已經死了八十多次了。

當然我們的小木匠也不是一般人,他緊接著又反應過來:自己搞不好還和這位充滿仇恨的翼人有點親戚關係呢……該想法大大壯了他的膽氣。於是他狠狠在大腿上掐了兩把,讓自己抖得不那麼厲害,然後用盡量和順溫婉的語氣說:「你……你好!」

他一面戰戰兢兢地說話,一面腦子裡飛快地推測著該翼人的來歷。要換了旁人,還真很難猜,但安棄已經了解了太多的相關事件,以至於他幾乎不費什麼力氣就得出了結論。眼前這個被禁錮的翼人,一定就來自於自己出生時從天而降的那團火球。它墜地之後,多半是受了重傷,之後不知發生了點什麼,落到了登雲會教主的手裡。教主把它關了起來,卻聲稱自己就是從天而降的天神,以此蠱惑人心。

他想起了那些關於教主的恐怖力量的種種詭異傳聞。那些都是真的,因為教主一定是想辦法從真正的翼人身上抽取到了力量。光是看它那麼大的塊頭,和鎖它所花費的鐵鏈——那多半還不會是一般材質的鐵鏈——就可以想象教主對它的忌憚。

翼人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丁點驚訝和好奇的意味,大概是它第一次遇到有人還敢向它問好。安棄敏銳地注意到,翼人眼中的仇恨也有所收斂。這還是一個挺有智慧的生物,他想著。

翼人的喉頭髮出一陣低沉而有節奏的鳴響,見到安棄沒有反應,又響了一次。安棄猛然反應過來,翼人在和他說話!他凝神靜氣,全力捕捉著對方的聲音,在翼人連續重複了幾遍后,他發現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翼人也許並沒有人類那樣的發聲器官,但它卻正在努力模仿出人類的聲線。

「你是誰?」翼人問。

我是誰?這貌似是一個很簡單的問題,但真要回答起來又不那麼容易。我要是能說清楚我是誰就好了,安棄想著,嘴裡卻莫名其妙地反問:「你又是誰?」

那一刻他一下子想到了丁風在北諒山那一夜的遭遇,由於丁風語焉不詳,他只能憑空猜測:那一天晚上,丁風不會就是親眼見到了眼前這個凶神惡煞的怪物吧?而這個怪物,會不會通過某種手段威脅丁風,逼迫他撫養自己?因為安棄雖然和丁風相處時間極短,也能感覺到,丁風對自己並沒有什麼好感,也絕不可能突兀地變成一個大善人,見到一個小嬰兒就決意撫養保護之。他之所以不遺餘力地保護自己,是因為有什麼理由迫使他不得不那麼做。

究竟是什麼理由呢?會是因為眼前這位被捆成大粽子的天魔嗎?

「你是誰?」翼人再問了一遍。安棄將心一橫,信口胡謅:「我是來幫助你的!」

翼人似乎沒有預料到這個答案,頓了頓,問:「你說什麼?」

「我說我是來幫助你的!」小木匠從來撒起慌來臉不紅心不跳,「相信我,我能想辦法救你出去。」

「幫助我?」翼人桀桀地發出怪笑的聲音,震得安棄的耳膜一陣生疼,「好像我遇到的所有人,都說要幫助我。」

「我說的是真的!」安棄作誠懇狀,「你是不是二十來年前掉到一座山上的那個?記得有一個活人在那兒嗎?他就是我的師父,而我就是……那個嬰兒!」

這話說得莫名其妙,但假如自己真和這個翼人有關,他應該能明白。翼人的反應卻是沉默,始終沒有說話。安棄心頭打鼓,不知道對方在想些什麼,只好硬著頭皮再胡扯:「我去觀察一下崗哨的情況,馬上回來。」說完準備準備轉身入坑逃之夭夭,翼人卻又說話了:「不急。你過來一下。」

在故事裡,通常這種話都意味著潛伏的危機。當「你過來一下」之後,等待著你的極有可能是拳頭、刀鋒、暗器、陷阱或其他諸如此類。安棄心頭打鼓,但不知為何,心裡隱隱產生了一種想要接近這個怪物的念頭。這可是個要命的念頭,但是……說不定我真是它的什麼親戚呢?

安棄顫抖著,一步步地挪了過去,站在了翼人身前。在這裡他可以更清晰地看清楚翼人的形態。翼人的身上傷痕纍纍,每一道傷口的深度和長度都足以讓一個普通人當場斃命。再仔細一看,它的背後插著數根粗大的管子,不斷有黑色的汁液滴落下來。

這是什麼?安棄一陣納悶,但隨即反應過來,心裡禁不住一顫。那些管子里,輸送的一定是某種毒藥,可以讓翼人無法凝聚力量,以便將它囚禁於此。否則單看這具軀體的威勢,就可以想象他有多難對付。也許能找到辦法殺死它,但教主肯定不希望它死,不然教主身上的神力從何而來?

現在安棄已經站到了翼人身前。翼人正努力在鐵鏈的束縛下微微低頭,雙目死死盯著他。安棄覺得那目光有如兩團跳躍的火焰,令他有受到灼燒的錯覺。

然而他很快就反應過來——那不是錯覺!他的頭顱里忽然升起了一陣劇烈的疼痛,就像是有人拿著勺子在裡面猛烈翻攪一樣。安棄大叫一聲,捧著頭滾倒在地,只覺得痛楚不斷地加劇,併產生了如下錯覺:我的腦子是不是要被煮沸了?

漸漸地,那種翻攪的疼痛變為了抽離的疼痛,似乎不再是有人拿著勺子亂攪合了,而像是在拿著一根吸管,吸取著什麼東西。在這種尖銳的、撕裂的痛苦中,安棄終於忍受不住,發出了無法停止的慘嚎聲,也不管這是否會招來守衛了。此時他甚至寧可自己當初就被赤紋龍蟻的宿主活活踢死,也不至於受如此折磨。

天旋地轉中,在足以把自己的耳朵都震聾的喊叫聲中,守衛們出現了。但他們全都擠在鐵門外,沒有一個敢於入內。這些面對著殺人不眨眼的季幽然尚且毫不畏懼的守衛,似乎根本就不敢靠近眼前被鐵鏈緊鎖的翼人。

所以我們的小木匠也沒辦法指望別人去救他。他的意識漸漸模糊,痛感也因此而逐步減輕,令他忍不住要想:趕緊死了算了,死了就不疼了。

神志恍惚的時候,種種幻覺都浮到了眼前。雖然那隻不過是極短的一瞬間,但時間就像是變慢了一樣,任由那些或悲或喜的畫面一幅一幅地從眼前掠過。可惜在安棄看來,他的這一生乏善可陳,遠遠不夠豐富,看來看去似乎也就是先在村裡和村民們斗,出了村再和登雲會斗,所以那些畫面也沒有太吸引人的。

但就在這將死未死之際,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安棄的眼前突然出現了一片耀眼的明亮,視角也一下子被扭轉到了高空俯瞰。一開始安棄還以為,這只是他在臨死前所做的最後一個夢,那個關於飛翔的不可解釋的夢,但很快他意識到了不對勁。

陽光比往常夢裡所見的更加熾烈,身邊也幾乎沒什麼雲彩,而大地是一片——茫茫的黃色。空氣中漂浮著一些細密的顆粒,撞擊著他的臉。

這是克魯戈沙漠!他冒出了這麼一個毫無根據卻又不容質疑的念頭。我正在克魯戈的上空飛翔!

他的視界從來沒有如此清晰過,雖然身處高空,卻似乎連地面上最細小的一顆沙礫都能看清。那些起伏的巨型沙丘一個個展現在他的眼前,而他似乎並不需要費什麼力氣,就牢牢記住了沙丘的形態與排列方位。充滿力量的雙翼很快帶他進入一片新的區域,令他驚奇的是,眼底下本應當上千年都保持不變的大沙丘們卻都在迅速地起著變化,有的忽然從地下拱出來,有的一下子消失於無形,這讓他反應過來,他正在穿越傳說中的風暴海,多變的、暴虐的、神秘的風暴海。

猛然間,他感到自己的血液快要凝固了,那是因為在遙遠的天邊,隱隱出現了一條豎立的黑線。隨著自己的高速接近,黑線變得越來越粗,終於一點點展露出了真容——一根灰色的石柱。

登雲之柱。除了登雲之柱,天地之間不可能再找出第二件如此氣勢磅礴的作品了。安棄的第一反應是死盯著這根柱子看,第二反應卻是低下頭記住方位。

然而他並沒能記住方位。剛剛低下頭,他的眼前就猛然一黑,飛翔的快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炸裂般的頭疼。他呻吟著,勉強睜開眼睛,卻看見剛才還充滿怒火的翼人此刻已經癱軟在地上,輸送毒藥的皮管脹鼓鼓的。他明白過來,一定是教主及時貫注了毒藥到翼人體內,救了他一命。

真可惜,他鬱悶地想,還差一點我就能弄清楚登雲之柱究竟在哪兒了。這種惋惜纏繞著他,以至於被守衛們拖出去的時候他都顯得魂不守舍,甚至來不及感到恐慌。當然了,腦袋裡依然一陣一陣地作痛也是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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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缺九州經典力作(套裝共11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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