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 入戲
戰勝錢大夫后,竹風、有魚、嫣然三人在方家村又待了幾天。方家村風水特殊,是難得一見的養屍地,處理不好屍體的話極易發生屍變。竹風他們又按照師父玄真原來的方法,將屍體歸於原位,避免屍體與地底陰氣接觸。
出了神仙居,沒了師父管教,竹風就原形畢露,白天遊山玩水,晚上留戀勾欄酒肆,接連三天都醉得不省人事才回到住處。
第二天,竹風還醉在夢鄉,嫣然已經破門而入,將整理好的行李一股腦兒扔到了竹風臉上。
有魚緊隨其後,攔住氣呼呼的嫣然:「嫣然,消消氣,等大師兄醒了再說吧。」
「有魚,你別再幫他了,我們都出來神仙居十多天了,竹風還賴在外面不肯走。師父若是找下山來,我們全免不了責罰。要不我跟你先回神仙居。」嫣然慫恿有魚。
嫣然拉起有魚剛出門外,竹風的聲音響起:「你們就這樣丟下我啊,有魚,嫣然不要我,連你也不要大師兄了嗎?」
竹風又利用有魚的好感來挽留。一邊是自己敬愛的大師兄,一邊是最好的姐妹,有魚夾在中間,不知該聽誰的。
「有魚,此次出來,你舊傷未愈又添新傷,還是速回神仙居治療要緊。」嫣然勸有魚道。
「有魚身受重傷,不便走動,我們等有魚身體好得差不多了,再回神仙居也不遲。」竹風摟住有魚瘦弱的身子,假裝自己很關心有魚。
竹風一不小心碰到有魚傷口,有魚痛得咳出聲來,竹風心疼得拍有魚後背,裝模作樣說給嫣然聽:「有魚太慘了,她上次被鬼差打傷,如今又被殭屍咬了那麼多口,步履艱難,怎麼爬得上高不可攀的神仙居?」
「不是還有你嗎?你可以背有魚回神仙居呀。」嫣然高聲道。
「不巧,我上次跟那個惡仙人打鬥傷了腳踝,我自己都顧不上,哪裡背得了有魚?」說著,竹風弓著腰,一瘸一瘸走到嫣然面前笑道,「要不,你背我跟有魚回神仙居?」
「無賴!」嫣然舉手去揍竹風。
見嫣然跟竹風又爭吵起來,有魚趕緊拉開他們二人,將所有責任攬在自己身上。
「嫣然,你就不要為難師兄了。我這幾天傷口痛得厲害,確實不便登山,就在山下多待三天,我敷點藥膏或許就好了。」
「真不愧是我好師妹。」竹風喜滋滋地誇有魚。
「有魚——」嫣然看不下去,想再說有魚真傻。話還未出口,竹風雙手搭在有魚跟嫣然肩上,陪笑道:「好了,好了,都是師兄的錯,兩天後我必定乖乖回神仙居。附近有個瓦舍特別熱鬧,晚上師兄請你們去聽戲。」
嫣然別過頭,撅起嘴,不屑道:「不感興趣。」
「嫣然,一塊去聽戲吧,難得出來,就當消遣消遣。」有魚幫竹風說話。
「那就這麼定了。」嫣然不說話,竹風就當她答應了。
天暗了下來,華燈初上,像是天上灼灼明星墜落至凡間,將混沌的大地照成了一條光彩奪目的金帶子。
金帶子中最耀眼的地方則是街上的瓦舍。瓦舍中藻扃黼帳,雕錦香砌,香煙繚繞,恍若瑤池仙境。越是繁華的地方,越是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月黑風高,烏鵲南飛,凄厲鳥鳴被靡靡樂聲所覆蓋,夜幕下的人與物都變得縹緲而不真實。瓦舍里的人們為台上的角色沉迷,為戲子演繹的故事所傷心,都忘了自己的故事是什麼。
陰寒的夜風穿過竹簾拂動有魚額前劉海,有魚不禁打了一個寒噤,心裡湧現一絲不安。
她望了望身邊的嫣然,嫣然神情專註,雙手緊擰著手帕,她嘴巴上說著不喜歡看戲,其實嫣然是三人當中最愛聽戲。竹風最懂嫣然的心思,所以特意帶嫣然到這裡,來討她的歡喜。
有魚朝竹風望去,竹風手托著腮,目不轉睛地凝視嫣然,他與其說是在看戲不如說是在看嫣然,在竹風眼裡,嫣然才是他故事中的女主角。
看到竹風一臉幸福樣,有魚也對這段思而不得的感情釋了懷,她希望竹風跟嫣然這一對能像大多數戲演的那樣,有一個團圓美滿的結局。
就在有魚想竹風跟嫣然時,她手背上感到一陣滾燙,用手一摸是淚滴,她抬頭一看,發覺是嫣然哭了。
原來嫣然看得太入戲,一開始她只是發出微微抽泣聲,後來她實在忍不住,雙手捂住眼睛,哇哇大哭起來。
嫣然一哭,竹風覺得機會來了,拿過嫣然的手帕伸手去拭她眼淚,溫柔道:「嫣然,師兄在,不哭。」
竹風不曾想到瓦舍里演的會是一出悲劇,他也沒想到嫣然會入戲這麼深。竹風變了各種法子安慰,嫣然仍舊哭個不停,她那雙清明杏眼變得又紅又腫,全身不停抖動著,好似最難忍的悲哀從心底一絲一絲地抽出來。
「這戲不看了,我們回去吧。」竹風扶起悲傷難抑的嫣然,對旁邊發愣的有魚喊道。
有魚回過神來,趕緊跟在竹風身後。
突然,嫣然像變了個人似的,猛的掙脫竹風手,推開有魚,轉身步向戲台,口中喃喃自語:「不要攔著我,我要去找他,我要找到他。」
「嫣然,你要找誰?」竹風聽到嫣然念念不忘其他人,心裡很不高興。
「蘇卿,我跟他生死相依,再也不分開了。」嫣然帶著哭腔道。
「蘇卿是誰?是男是女?」竹風滿是不服氣,心裡升起一股醋意。
「他是我這輩子最愛的人,他愛了我千年,等了我千年,你們不要攔著我,誰也不能分開我們。」嫣然面向戲台,哭得撕心裂肺。
「有魚,嫣然是怎麼了?你知道蘇卿嗎?」竹風茫然,他方才一直心不在焉,沒有專心看戲,自然不知嫣然心心念念的人是戲中的角色。
「台上那個唱戲的好像就叫蘇卿。」有魚指著台上的戲子對竹風道。
「糊塗,嫣然喜歡誰不好,偏偏喜歡個唱戲的女人!」竹風還沒看清台上唱戲的戲子,就誤以為嫣然對女人著了魔。
「大師兄,都這個時候了你還開什麼玩笑?那個小生才叫蘇卿,這齣戲講的都是他的故事。」有魚埋怨竹風道。
竹風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趕緊向嫣然賠罪:「嫣然,我眼瞎,男女不分。你也別哭了,戲里都是假的,世上哪有那麼慘的事。」
嫣然對竹風的道歉充耳不聞,她含情脈脈望著台上的人,沉迷在不屬於她的戲裡面,伸手去觸摸遙不可及的人。
「蘇卿,我來了,等我。」晶瑩的淚花奪眶而出,嫣然奮不顧身跑向戲台。
嫣然入戲太深發了瘋,竹風追上去拉住嫣然,站在嫣然面前對她道:「嫣然,你究竟中了什麼邪?怎麼對一個不存在的人執迷不悟?你要喜歡也該喜歡我啊,你是真傻還是裝傻,我喜歡你還看不出來嗎?」
竹風鼓起勇氣,也不顧有魚在旁,再次對嫣然強勢表白。
「抱歉,我心中已有他,不會再愛其他人,我跟你不可能相愛。」嫣然又斷然拒絕竹風。
見嫣然毫不動心,竹風一氣之下抱住了嫣然:「我不管,不管你是否愛上了其他人,我就愛你,我這輩子再也不會愛其他女人了。嫣然,我從小就喜歡你,我喜歡了你十二年,我愛跟你鬥嘴,愛跟你打鬧,我不過是想引起你的注意。」
「晚了,我跟他已經結成夫妻了。」嫣然眼含淚花,決絕地掙脫了竹風的懷抱。
竹風一驚,壓制著自己的不解與憤怒,問嫣然:「什麼時候的事?你十二年來一直在神仙居,從未聽你提起過你已有了婚配,你一定在騙我!」
竹風身體在發抖,有魚能聽到他心碎的聲音,自己喜歡的人有了喜歡的人,對方喜歡的那個人卻不是自己,這種失落感正是這些年來她所經歷的。
「大師兄。」有魚想過來幫忙。
「你別插手,這是我跟嫣然之間的事,今天我一定要弄個水落石出,嫣然到底喜歡誰?」竹風捏緊拳頭道。
嫣然提著裙子登上戲台,見到她想要見的人,激動地忘了自我,跟著戲台上的戲子一唱一和。
有魚感覺不妙,底下不少觀眾跟嫣然一樣,情緒失控沖向戲台。她被後面的人不停推搡,差點倒在竹風身上。
有魚穩住重心不倒向竹風,她不能乘人之危橫刀奪愛。
這戲究竟有什麼魔力,讓那麼多觀眾都入戲到難以自拔?莫非有妖孽作怪?
有魚悄悄開啟鬼眼,環顧戲台,再打量台上的戲子,他們都是普通凡人。
這時,瓦舍的小廝正好過來倒茶,有魚拉住小廝,問台上演的是什麼戲。小廝放下茶水,對有魚道:「姑娘,這戲名叫《墟中夢》,講的是一人一妖的故事。我三言兩語也說不清,你仔細看戲便知道了。」
「《墟中夢》。」有魚反覆推敲這個名字,她雖不愛看戲,但小時候聽長輩、村民們提過幾個有名的諸宮調、雜劇、南戲,基本沒聽說過《墟中夢》這個故事。要想知道嫣然與其他觀眾發瘋的原因,她只能靜下心來,好好看完這戲。
飄搖的燈影里,喧天鑼鼓響起,新的一齣戲即將開場。隨著簾幕一點點拉開,胭脂紅妝的花旦踏著盈盈舞步粉墨登場。她啟齒如燕語呢喃,舉步如弱柳扶風,美目盼兮的眼神,讓人看得心旌神搖;窈窕飄逸的魅影,顛倒眾生。
有魚不由拍手稱快。
戲子一個下腰卧魚,沖有魚回眸一笑,那張粉妝玉砌的臉忽的變成了有魚的模樣。有魚驚得手中的杯子差點落地。
有魚懷疑自己看錯了眼睛,拉拉旁邊的竹風,問竹風看到的是什麼。竹風陷於失戀悲痛中,哪還有心思看戲?就隨便敷衍了有魚幾句。
有魚猛飲一口涼茶,清醒頭腦,她不能被妖法所迷惑。緋紅色鬼眼再啟,欲破戲中玄機。
台上跟她很像的正旦咿呀咿呀地唱戲,蓮步輕移,彩袖流雲,聲音婉轉動聽,字字句句訴說自己可憐身世,讓人愁腸百結,淚濕青衫。
「我本是個邪祟妖魔,他那俏魂靈倒將咱著末。呵,歸墟來意氣相合,今日把我情腸,他肺腑都混成一個。雖隔著千里煙海,不曾有半個時辰意中捱過。」
聽著唱詞,有魚腦海里浮現出茫茫大海畫面,妖魔、歸墟、煙海,這些場景似曾相識,這個花旦好似能讀懂有魚的心思,把有魚心中所想所夢的都唱了出來。
「人害兀那魔病有時潛,則這相思無處躲。直到楚天雲雨入夢得些溫存。恁地后便可、可。我想世上這一點情緣,萬般纏綿,有幾人堪破?」
再聽戲子所唱,有魚心頭一怔,零碎的語句拼湊成殘缺的記憶,她好似步入歸墟夢中,她分不清是自己變成了唱戲的戲子,還是戲子就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