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求情

清晨，紅彤彤的太陽從東方升起，灑下萬道金絲銀縷，雲開霧散，山河澄明，神仙居像身著紅裝的豆蔻少女，微風輕拂，彷彿撩動少女火紅輕紗，朦朦朧朧顯出震撼人心的美來。

經過一夜的調息，玄真已經恢復如初。神仙居有仙法布結界，妖魔鬼怪不侵，如今山中顯現妖怪，此乃妖怪禍亂人間徵兆。

玄真冥思中睜開眼睛，眼前浮現有魚憂愁的面容，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凝視著玄真，彷彿神像開口說話:「師父，我怕。」

玄真不敢去想這些話語，他看到日漸長大的有魚何嘗不害怕？凡人都是兩隻眼睛、兩隻耳朵、一個鼻子、一張嘴巴，長得相似並不稀奇，但有魚跟神像都有一雙神奇的鬼眼，這個又該如何解釋？

「祖師爺，若真是她回來了，我一定會傾力培養她，送她去蓬萊學習更上層的仙法，成為仙界首屈一指仙人。」玄真捏緊拳頭道。

天已亮，玄真走出房間去看徒弟們晨練，他剛走出房間，看到神仙居上空奇雲聚頂，妖氣彌覆其上。獐子精已經被他消滅，神仙居怎還會有其他妖怪？玄真預感不妙，循著妖氣去捉拿新出現的妖怪，不能讓妖怪傷人。

妖氣在太極台上斷了蹤跡，玄真斷定妖怪就躲在太極台附近，那樣強烈的妖氣能在短時間內消失，極有可能是有人用法術擋住了妖氣。

玄真緊急召集神仙居內所有弟子，打算揪出闖入神仙居的妖怪與包庇妖怪的弟子。

很快，神仙居上下三十五名弟子齊聚太極台，眾人面面相覷，戰戰兢兢，不知玄真緊急召集有何要事，看他面露慍色，似有大發雷霆之勢，都不敢輕易妄言。

玄真目光落到有魚身上，先喊了有魚名字，有魚趕緊出列。

「魚兒，你用鬼眼看一下，到底何人身上藏了妖怪？」玄真命令有魚。

此言一出，底下一片嘩然，私藏妖怪是大罪，輕則禁足，重則逐出師門，到底是哪個弟子敢如此大膽？

「師父，眾弟子潛心修道，欲為斬妖除魔出一己之力，怎會與妖怪為伍？還請師父明鑒。」有魚也不信，開鬼眼前勸玄真。

「我叫你找妖怪，你就替我找出來。」玄真不耐煩道。

有魚心中極度不情願，但玄真威令在先，她不得不從。她閉了會眼睛，再開眼睛瞳孔變成了緋紅色，目光所視之處，皆是坦坦蕩蕩，一片浩然正氣，並無姦邪妖氣。

「師父，妖怪不在此處。」有魚如實稟報。

「你可看清楚了？當真沒有人私藏妖怪？」玄真再問有魚。

有魚肯定地點點頭。

玄真緩步走到弟子中間，一個一個察看他們舉止，巡查了一遍也未發現妖怪蹤跡，可他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會騙人，妖氣分明在太極台消失，極有可能藏在弟子中間。

「你們誰包庇了妖怪就老老實實站出來，不然，所有人罰站太極台，待到有人自首才可回去。」玄真最後一次警告眾人。

「師父，你也太不信任我們了，我們哪跟您老人家作對？別說是藏妖怪，就連女人我們也不敢藏啊。」竹風戲言一出，引得底下笑聲四起。

嚴肅場合，竹風竟還有心思開玩笑，玄真氣飛了鬍子，闊步走到竹風面前，訓他道：「我看你是沒被獐子精吃了心裡癢，等揪出妖怪，就罰你去喂妖怪，看你還敢不敢再嬉皮笑臉？」

「好啊好啊，若是個漂亮的女妖怪，我求之不得呢。」竹風不畏玄真，繼續打趣，調侃的話語減緩了緊張的氣氛。

「師兄你少說幾句，不要再惹師父生氣了。」有魚拉拉竹風衣角提醒道。

「這下好了，所有人都不用去吃飯了，大家就在這等著餓死吧，明明是子虛烏有的事，非要找個替罪羔羊出來。」竹風高聲說給玄真聽。

玄真找不出躲藏的妖怪，竹風又當眾跟他頂嘴，大發雷霆，揚起衣袖要打竹風，有魚護竹風心切，急忙擋在竹風跟前。還沒等玄真下手，有魚身上長出一股黑色長發，纏住玄真道袍衣袖，衣袖懸在空中無法落下。

玄真從未教過有魚此種邪術，就在他疑惑之際，有魚衣襟內又飛出一綹長發，捲住玄真另一隻手，淡紫色的妖氣沿著髮絲傳入玄真體中。玄真不由分說，施法飛出拂塵打斷發絲，緊接著揮出一掌打向有魚胸口。

有魚猝不及防，身中一掌，應聲倒地，藏在衣內的梳子倏然落地，那梳子瞬間變成一個小巧玲瓏女童，挺身站在有魚面前布起法術阻擋玄真攻擊。

中掌的有魚腦袋昏昏沉沉，迷糊中瞥見梳子精身影，她不是早已離開去找獐子精？怎麼會藏在她身上？

「有魚，你竟敢私藏妖怪？」玄真難以置信，自己最得意的弟子，竟然跟妖怪混在一起。

「你要對付的人是我，不關她的事，是我偷偷藏在了她身上。」梳子精一人做事一人當，道明事情來由。

「大膽妖孽，你可知這是什麼地方？」玄真呵斥梳子精。

「不就是一個道觀，我還怕了不成？」梳子精嘴一硬，自己的兩條麻花辮分出好幾股辮子，飛出去攻擊玄真的徒弟們，眾弟子紛紛拔劍迎敵，與梳子精打得不可開交。

有魚從地上爬起來，捂住胸口跑到梳子精面前，氣憤道：「沒想到你小小年紀竟有如此心機，利用我潛入神仙居，是我看錯了你。」

「姐姐。」梳子精聽到有魚的罵聲，鼻子一酸，停下手來去查看有魚的傷勢。

梳子精靠近有魚，玄真施法飛出拂塵，束縛住梳子精，厲聲警告梳子精：「你不得傷害她。」

仙法順著拂塵刺穿梳子精身體，梳子精如烈火焚身，發出慘痛喊叫。

有魚閉上眼睛，盡量不去看玄真除妖畫面，梳子精每一聲慘叫都緊緊揪著她的心，她終於忍不住，毅然走到玄真面前，屈膝下跪，苦苦哀求：「師父，求你饒她一命。」

「魚兒，要不是我出手，你方才就被這妖孽殺了，你還要為她求情？」玄真不解有魚為何屢次想救妖怪。

「師父，她只是來這裡尋她姐姐，連根毫毛都沒傷我，求你不要殺了她。」有魚拉住玄真拂塵道。

「斬妖除魔是仙人天職。」玄真大義凜然道。

「那也不能趕盡殺絕。」有魚道。

有魚出言不遜，玄真驚訝，他以為整個神仙居只有竹風敢跟他對著干，沒想到他最聽話的徒弟，竟然為了個妖怪也會跟他作對。

「魚兒，你再阻攔，我連你也一併殺。」玄真威逼有魚。

「我不走，我不想師父錯下去。」有魚就是不肯讓開。

「逆徒！」玄真一掌劈向有魚，有魚驚恐的模樣又落入玄真的眼裡，玄真見到有魚，就如同見到了那尊神像，一模一樣的臉，一模一樣的鬼眼，玄真又不由將有魚與她聯繫起來，那致命一掌終究沒有落下。

就在玄真猶豫之際，梳子精化作一縷黑煙逃之夭夭。

由於有魚阻擋致使妖怪逃脫，玄真有說不出的憤怒，罰有魚去祖師爺像前面壁思過七天七夜，七天內不得踏出小黑屋半步。

有魚跪地領罪。

有魚進神仙居以來，一直循規蹈矩，深受玄真寵愛，玄真平時都捨不得處罰這個聽話的徒弟。如今師徒二人為了妖怪翻臉，看來這世上沒有一成不變的偏寵，再堅固的師徒情誼也會被擊碎。

冰冷，冰冷得骨頭裡直冒冷氣；黑暗，黑暗得心生恐懼。

有魚一人跪在神像前，身上掌傷發作，痛得冷汗淋漓，牙齒直打顫。好幾次她都要倒在蒲團上，她堅定意志，挺直如松。在神像面前一定要誠心誠意，不能有半分不敬。

有魚抬起頭仔細觀望神像，神像的眼睛、鼻子、嘴巴、眉毛、耳朵簡直是按照她的模樣刻出來的，望神像越久，她的心越恐懼。

「府君在上，我願意……」

低低的祈禱聲縈繞在漆黑的房間里，猶如一根青絲緊緊勒住她的心臟。有魚閉上眼睛，捂住耳朵。

「你不能許願！」

尖利的聲音劃破有魚差點想起來的記憶，有魚猛然回到現實，手心捏出一把冷汗。再仔細觀望神像，神像巋然不動立在供案上，與普通神像並無二樣。

看來自己又想多了，師父已經告訴過自己，神像仙子已經魂飛魄散，不可能再在世間出現，她與她相似，只是一個巧合。

有魚寬慰自己，繼續對著神像懺悔，她剛閉眼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難道之前跟竹風未抓到的老鼠又跑了進來？

有魚睜開眼睛，看到梳子精躡手躡腳溜進了小黑屋，手裡端著個青花瓷碗，玄青色的牡丹旁刻著個「仙」字，顯示這是神仙居器物。

「你來做什麼？」有魚問。

「姐姐。」梳子精聲音有些哽咽，不敢抬頭正視有魚，「我給你送吃的，你好幾天沒吃東西了。」

聽到梳子精關心自己，有魚怒氣全消，心平氣和道:「謝謝你。你快走吧，師父看到的話，你就走不了了。」

「嗯，我今天就是來跟姐姐告別的，我以後不會再給姐姐添麻煩了。」梳子精變得十分懂事。

「雖然你害我受罪，但看在你喊我一聲姐姐的份上，我就不生你氣了。你以後要改邪歸正，不許害人。」有魚教育梳子精。

梳子精似懂非懂點點頭，放下青花瓷碗，介紹自己:「姐姐，我叫小梳子，其他凡人都怕我，就姐姐不怕我。我住在萬妖國不夜城，姐姐有空來找我玩。」

有魚點點頭，催促梳子精:「快走吧，我有空會去找你。」

離愁縈繞兩人心頭，向來敵對的凡人與妖怪，竟能產生別樣感情，這是有魚也是梳子精所不防的。梳子精依依不捨看了有魚最後一眼，有魚低著頭不敢去看梳子精。

直到屋裡沒了聲響，有魚才抬起頭。梳子精是妖怪，但她是個有情有義的妖怪，有魚被關小黑屋，梳子精冒死進來送她食物。若她不是妖怪，她們必定會成為好姐妹。

有魚想著梳子精，不知不覺又過去兩個時辰，跪了三天三夜，餓了三天三夜，再加掌傷複發，有魚身體快支撐不住，趁沒人發現，她忍不住去吃梳子精送給她的食物。

就在有魚端起碗時，小黑屋的門突然大開，強烈的光芒如離弦的箭射進屋子，一道藏青色身影大步流星走來，猛然打翻有魚手中的碗。

有魚永遠也忘不了那張臉，青筋凸起，滿目滄桑，嘴角顫抖。白髮換青絲，他像一夜變老，快讓有魚認不出，眼前這個人就是她師父玄真。

「妖怪送的東西你也吃得下去！」玄真暴跳如雷。

「師父，她沒有害我，我餓極了才忍不住吃東西。」有魚辯解道。

「你看看地上是什麼東西。」玄真指著地上道。

有魚揉揉眼睛，看到地上灑落的食物變了樣。那根本不是人吃的東西，那是血，那是已經凝固成塊的血！

有魚聞到刺鼻的血腥味，捂住嘴巴咳嗽不已。

「妖怪改不了吃人的本性。魚兒，就因我一時心軟放過妖怪，那妖怪就吃了你陸師兄，淌在地上的便是你陸師兄的血。」玄真氣得聲音發抖，他恨妖怪，也怨自己。

有魚聽聞如遭晴天霹靂，身體一晃，差點跌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