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抵命

梳子精呆若木雞站在原地，她沒有看到雙劍合璧，只看到其中一把劍轉變了方向，打落了另一把劍。

「大師兄，她方才救過我們性命，殺她之前，我們先還她這個人情。」有魚突然反悔，阻止竹風殺梳子精。

「有魚，她是妖怪，跟妖怪講什麼道理，你還想不想替陸離報仇了？」竹風對有魚有些不滿。

「報！當然要報仇！但這個時候我們殺了梳子精，又有誰來幫我們對付鬼差？」有魚冷靜分析道。

不經有魚提醒，竹風差點忘了還有鬼差這個棘手的敵人，兩位鬼差極有可能趁他們與妖怪打鬥時帶走陸離。

梳子精聽到有魚跟竹風對話，立馬站隊，對有魚道:「姐姐，我來拖住鬼差，你帶你師兄魂魄離開。」

有魚將信將疑望著梳子精，他們方才還想殺梳子精，這會兒她怎麼還會幫他們對付鬼差？

梳子精是認真的。

微風撥亂梳子精劉海，似翻湧的波浪，顯出凜冽的殺氣。凌亂的劉海下面是梳子精專註的眼睛，褐色的瞳孔里映著她要對付的敵人——冥界鬼差。眨眼間，梳子精蔥白指間捏著一把雕花木梳，木梳上纏著一縷細發，作蓄勢待髮狀。

高個鬼差先前被桃木劍所傷，一時難以作戰，矮個鬼差一手握勾魂索，一手升起一團幽藍色冥火，聚精會神對付梳子精。

瞬間，一鬼一妖開戰，來回交手了上百個回合。周圍草木凋殘，飛沙走石，天地間一片渾濁。

竹風緊緊拉住有魚手，帶有魚趴下，生怕有魚捲入戰爭中。

牽著大師兄溫暖的手，有魚忘了身上的傷痛，溫情是世上治好傷痛最好的葯，能夠得到竹風貼心的呵護，就算再經歷一次五馬分屍般的痛苦，她都覺得值得。

有魚情不自禁地靠在竹風肩膀上，閉上眼睛腦海里浮想聯翩，無非是她跟竹風在神仙居快樂生活的畫面，一起練劍，一起修鍊，一起打鬧。她又幻想著，竹風忙完回到家中，她做好晚餐等著他；無論在哪裡，有竹風為她擋風遮雨。要是真能像想象中那般美好，那該多好啊。

竹風見有魚靠在他肩膀上不語，以為有魚傷勢過重，體力不支，就將有魚安置在樹下，對有魚道:「有魚，你坐在這兒為我指點，我去救陸離回來。」

有魚站起來拉住竹風，馬上變得生龍活虎:「師兄，我沒事了，我在你旁邊更方便救出陸師兄。」

說著，有魚揮劍劈開混沌，鬼眼再次開啟，整雙眼睛變成了耀目的緋紅色，眼前的景象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陸離被高個鬼差押解著趕往山下，高個鬼差將梳子精交給了矮個鬼差獨自對付。

事不宜遲，有魚指出鬼差離開方向，帶著竹風跑去攔截矮個鬼差。

竹風已經了解到對付鬼差訣竅，手中換成桃木劍準備來打鬼差。雙方戰爭一觸即發。

「你若不肯放過我陸師弟，就讓你再嘗一下桃木劍的滋味。」竹風威脅高個鬼差。

「哼，無知凡人，你們以為從我手中救走鬼魂在幫他嗎？救走他只會讓他淪為孤魂野鬼，無法再轉世投胎。」高個鬼差冷笑道。

高個鬼差所言無誤，陸離已死，竹風他們的確不能強留陸離鬼魂在陽世。

「鬼差大人，麻煩你行行好，免我師兄九幽刑罰。」有魚改換語氣，主動與鬼差求和。

「已經超度的亡魂怎有再受九幽之刑之理？」竹風不像有魚有好脾氣，反問高個鬼差道。

「你們師父是為他做過水火鍊度科儀，但他沒有被超度，怨氣太重的鬼魂必須入九幽地獄。」高個鬼差道。

「這，這怎麼可能？」竹風不知道玄真哪裡出了差錯，他做的超度怎麼會無效？

「他被妖怪所吃，死狀太慘，怨氣不散，只有殺他的妖怪死了，他才會死得瞑目。」高個鬼差道。

可殺梳子精難如登天，有魚跟竹風又怎能在短時間內殺梳子精告慰死去的陸離？

竹風二話不說，拉走有魚轉身去殺梳子精，有魚極不情願隨竹風去殺梳子精，又回到高個鬼差面前懇求:「鬼差大人，就沒有其他法子了嗎？妖怪非殺不可嗎？」

「你是修真者，比我更懂其中道理，斬妖除魔是你們天職，殺個妖怪還猶豫什麼。」高個鬼差斜眼望有魚道。

「若是有復活陸師兄的方法，是不是就不需要報仇了。」有魚握拳道，比起殺妖報仇，她更想復活陸離。

「人死不能復生，這是天地法則，何況你師兄的軀體已經被那妖怪吃得所剩無幾。」高個鬼差打消有魚念頭。

「必有復活法子，我在藏書閣里見過一本奇書，書中記載世上有一種移魂術，可讓兩人移魂交換身體。就讓陸師兄魂魄進入我身體重生，你們帶我去冥界。」有魚想捨身換陸離復生。

「有魚，你胡說什麼，你去了冥界就真的死了。」竹風阻攔有魚。

「陸師兄因我慘死，又要遭受九幽酷刑，我心裡過意不去。可我們又沒有十足的把握殺梳子精。」有魚解釋道。

「你就是捨不得殺那個妖怪！有魚你吃錯了什麼葯，那個妖怪有什麼好，她吃過不少人，還吃了陸師弟，你卻處處維護她！」竹風氣急敗壞，一口氣將心中的不滿都發泄出來。

竹風的話有魚也自問了好多遍，可她就是對自己好的人下不了殺手，無論那個人是凡人還是妖怪。有時候，有魚甚至覺得自己根本不適合修仙，因為世上哪有救妖怪的仙人？

「大師兄，你就替我瞞著師父，此事因我而起，我難辭其咎。」有魚跪下求竹風。

竹風別過頭不理有魚，他罵她冷落她，只是想讓她清醒自己做的是什麼，無論如何他決不同意有魚做傻事，不會幫有魚瞞著真相，去欺騙師父欺騙她雙親。

有魚見竹風無動於衷，又跑到陸離魂魄面前，對他道:「陸師兄，是我害了你，我現在就來救你。等你變成我模樣后，好好孝順我父母跟師父。還有我妹妹有幸，你學成仙法后幫忙治好她的眼睛，不要讓他們察覺我已不在人世。」

「有魚，我並不怨你，我怨的是妖怪，你不必犧牲救我。」陸離不肯接受有魚的犧牲。

怕拖得越久，貽誤移魂時機，有魚施法念咒，將手緊緊貼在陸離胸口，準備交換魂魄。

有魚剛念咒，密而集的黑髮飛來，一圈又一圈纏繞有魚的身體，打斷有魚法術。有魚定睛一看，梳子精手持木梳，正在梳發束縛她的身體。

「你來幹什麼？」有魚怒目而視。

「姐姐，你不就想要你師兄超生嗎？讓他殺了我，他就能消去怨氣轉世投胎了。」梳子精道。

「你害我還不夠多嗎？又想害我到什麼時候？」有魚企圖罵退梳子精。

「姐姐，你別裝了，我知道，你想維護我，代替你師兄去冥界。但你師兄是我害死的，一命抵一命，我不會還手，叫你師兄動手吧。」梳子精扔掉手中的梳子，點住自己穴道，封閉妖元，等待陸離親自動手報仇。

見到仇人，陸離血紅了眼睛，走近梳子精去取她性命，有魚站在原地不能移步，拚命喊住:「陸師兄，她還只是個不懂事的孩子，請你高抬貴手不要殺她！」

陸離聽到有魚求情，猶豫起來，梳子精不想再欠有魚人情，一腳踢起地上的木梳，飛到陸離手中，再飛出髮絲勾起陸離執木梳的手，木梳如釘子般插入了梳子精的胸膛。

帶著妖術的木梳狠狠捅碎了妖元，梳子精胸口血如泉涌，皮膚蒼白如雪，原本圓潤的臉蛋漸漸乾癟，她小小的身體在不斷縮小，彷彿風一吹就會飛走。

「小梳子！」有魚掙脫髮絲，跑到梳子精面前，抱緊梳子精替她止血。

看到又一個生命在眼前逝去，有魚急得掉眼淚，恨自己法力低微，救不了逝去的生命。

「姐姐，我死了就沒事了，都怪我不聽話，才帶給你那麼多麻煩。」梳子精伸出滿是鮮血的手去擦有魚的眼淚。

「認識你我一點都不後悔，小梳子，你不能死，你還要帶我去你故鄉玩，你不能食言。」有魚止不住淚水道。

「我的故鄉不夜城，好美啊，可我跟獐子姐姐都不能回去了。我好想不夜城，好想主人。」說著，梳子精也哭了。

「你撐住，我這就帶你去不夜城，帶你去見你主人。」有魚背起梳子精，下山趕往不夜城。

「姐姐，我是不是很不懂事？兩百年前，我貪玩惹怒了主人，他離開不夜城，就再也沒有回來。兩百年來，我一直在努力做個有情有義的妖怪，這樣他回來就不會生我氣了。」梳子精動情地講述她跟她主人的故事。

「他去了哪裡？我去找他，讓他看到他的小梳子長大了。」有魚安慰梳子精。

「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我這次跟獐子姐姐來凡間，除了執行任務還有就是來尋主人。姐姐，如果有一天你見到我主人，你一定要幫我說好話，叫他原諒我。」梳子精小聲道。

「你這說的什麼話，你一定會見到他的，你那麼懂事，他怎麼忍心生你的氣？」有魚道。

「我見到姐姐時有一種似曾相識感，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姐姐握著我的手，梳著飄飄長發，說道: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梳子精念念有詞。

「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有魚停下腳步，細細回味這句詩，腦海里彷彿見到茫茫海邊，一對青年男女相互依偎，念著同樣的詩句。

「姐姐，我好捨不得你，不要忘了我，好不好？」梳子精哭盡眼淚，血淚都滲到有魚衣衫里。

「我不會忘了你，你一定要撐住。」有魚答應小梳子。

過了好久，沒有回應，周圍死一般的靜寂。

有魚感到背部一股暖流劃過，等她站直身子往後看，背上什麼人也沒有，只滾落一把雕花木梳。

有魚拾起木梳，貼在臉龐，用手撫摸了一遍又一遍。

「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我們青絲合鬢，就是結髮夫妻了。」

清脆的笑聲穿越遙遠的時空，傳入有魚耳朵里，有魚深情望著木梳，眼裡流下兩行清淚，她為死去的小梳子哭了，好似又為那段再也想不起的回憶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