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白眉擒黑眼
當時正是初冬時節,**殘葉掉落,白梅舒展開花蕊,朴朴孤松在道路兩旁,青青瘦竹迎人,板橋底下水也剛剛結冰,山頭頂上的樹木落葉紛飛。
正在往前走的時候,飛飛揚揚的飄下了一天的大雪花,您看:
初如絮,繼似鵝毛。撲面迎人眼昏花,滿道堆積,馬蹄滑溜。樓台殿宇,霎時間銀妝裹成;草木山川,盡都是玉塵鋪就。富貴家紅爐暖閣,頻斟美酒祛寒。貧窮漢少米無柴,恨怨蒼天度日。映雪寒儒讀麟經,不用明燈。烹茶韻士煮雀舌,何須甜水。
(剛開始像是柳絮,繼而像鵝毛一樣大。撲面打在臉上只覺得眼前昏花,一會兒就鋪滿了道路,馬蹄走著也滑溜兒了。遠處的樓台殿閣都銀裝素裹一般,大地上的草木山川也都像是蒙上了一層白玉粉塵。富貴人家在火爐暖閣里,不斷的喝酒驅寒,貧窮的人家少米無柴只能怨恨老天爺挨日子。貧寒的儒生映著雪讀書,都不用燈照亮。風雅的居士煮雀舌茶喝,那還用去找甘甜的水?)
正是:紛紛麟甲飛,想是玉龍斗。
咸淵說:「這樣的大雪,我們到庵觀寺院里借杯茶喝喝,避避寒冷才行啊。」
低達鬼就四下一看,也是滿眼昏迷,哪裡能找到庵觀寺院,只能頂雪往前又走,走了大概半里的距離,才見一座小小廟宇。
於是陰兵上前扣門,裡面走出一個道人來,陰兵說:「師傅,我們是過路的人,因為天氣寒冷,我們主人想借杯茶。」
那道人立刻就睜圓了怪眼,大怒起來,罵道:「你走路也得長個眼睛啊,我這裡又不是什麼茶坊酒肆,我又不是你們的奴才莊客,怎麼問我要茶喝?老爺不伺候你們。」
這咸淵終究是一個斯文人,見他罵,心裡倒覺得有幾分沒趣,笑道:「沒有茶就算了,何必發怒呢?」
那道人越是看見人嘴軟,他就越是強橫了起來,一蹦一丈多高的怪罵,把庵里閑坐的一堆人都看的有些憤憤不平,就有人對咸淵說:「你不知道他的脾氣,他叫做發賤鬼,紙不知道是輕的,磨不知道是重的,你只要打他一頓,他就軟了。」
咸淵也忍不住怒氣了,就命令陰兵們把他綁在了柱子上,拳打腳踢起來。
果然他服軟了,連忙求饒道:「老爺饒了了小人吧,別說茶,飯也管飽。讓小人這就去準備,要是不周全了,再打也不遲。」
咸淵笑道:「這就是叫的發賤鬼了。」
於是吩咐手下把他解開放了下來。
那發賤鬼連忙作揖叩頭感謝,請他們到了房中,先是奉上了松羅好茶,喝完,又是香油素菜,細面薄餅,態度非常的殷勤。
咸淵只能都接受了。
他起身送出了十裡外才回去,從此就稍微知道說話輕重了,不再那麼發賤了。
這也是咸淵教訓的功勞,繼續上路。
再說柳金娘家自從接待了賈知府的兒子,心裡說肯定是個獃頭公子,能揮金如土。
想不到異常的慳吝,住了半個多月了,只是打賞了兩匹小綢,三兩銀子。
柳金娘倒是想起了那討吃鬼和耍碗鬼。
後來聽說他們窮了,才不惦記。
這一天正在門口閑坐,正好趕上達鬼走了過來,柳金娘問:「你這段時間去哪了何處?連個面兒都不見了?」
低達鬼說:「有一位鍾老爺,我一直都在他那裡。他讓我帶了一位司馬爺來請你家的白眉神,我先來報給你知道。那司馬眼下就到了,你得小心伺候著,不能怠慢了」。
話音未落,咸淵就已經到了門口。
下馬進去,坐在了正唐,柳金娘過來叩頭,咸淵問道:「你家有白眉神嗎?」
柳金娘說:「上面供的是就是白眉神道。」
揭開幕子一看,果然是一尊神像,兩道白眉。
咸淵又問:「這尊神是哪裡出來的?姓甚名誰?」
柳金娘道:「小婦人也不知道這神的底細,只是聽了當年老忘八說是什麼盜跖(前文有註釋)。」咸淵點了點頭,讓柳金娘去了,一邊吩咐置辦了祭品,一邊就寫祭文。
來到第二天的清晨,擺上了那些祭品,又朗讀祭文道:
神啊,你是春秋時期的豪傑英雄,不稱王不稱帝,不是伯爵不是公候。煉成了武藝,不喜歡斯文。有和賢(柳下惠)就自己當弟弟,沒大賢就自己當大哥。當時你好勇爭勝,攔路搶劫行兇。諸侯聽聞了你膽子都掉地上了,眾將見了你也都心驚的不行!孔子也沒能教化你,秦穆公也只能讓你興風作浪。伍子胥的鋼鞭也畏懼你,秋胡的巧舌到你那也不管用了。你暴橫了一輩子,成神千年,活著的時候不甘心淡薄,死了也能享受不盡。多是看了這油頭粉面,常常見這些綠衣紅裙。老忘八(龜奴)雜劇快目,小Biao子(J女)連像鑽心。到處吃粉湯燒餅,總是聽寫二胡古箏,現在有事求您,希望您聽到以後能顯靈。你就是那當年的馮氏婦女,我就是當年的陳臻。現在有個黑眼鬼猖狂得難以制服,素來欽佩白眉神的本領。希望您能快來施展豪強的氣度,暫且離開這花柳之地,如果您有所回應,那就來享用吧!」
剛剛念完祝告,那白眉神竟然就自己跳下地來,問:「司馬請俺去幹什麼?」
咸淵說:「就是剛才祭文中所說的那黑眼鬼,想勞煩足下去殺了。」
白眉神道:「俺放著這麼個舒服的地方,不在這裡瀟洒,怎麼會做那個下車的馮婦(馮婦下車來,重新干捉虎的事。比喻重操舊業的人)?不去,不去。」
咸淵就仰天大笑,往外就走,白眉神莫名其妙的拉住他道:「司馬聽到什麼才來的?又看到什麼就要走?」
咸淵所:「俺聽了要聽得就來了,看了要看的就走。」
白眉神說:「希望司馬能明白的告訴我。」
咸淵道:「一向聽聞將軍的大名,如雷灌耳,現在見了將軍,不過是尋花問柳一類人罷了,吃喝玩樂一種人罷了,不會有什麼作為,因此就要走。」
原來這白眉神受不了激將,立刻暴跳起來,說:「你覺得俺不能殺得了他個黑眼鬼嗎?」
咸淵道:「只是不想,不是不能。」
白眉神於是就拿了盔甲,提了寶刀,和咸淵並馬而行。
進了悟空庵,鍾馗也降階相迎,說道:「為了這個小丑,有勞大駕了。」
彼此客套幾句坐下,白眉神問鍾馗道:「那黑眼鬼長得什麼模樣?」
鍾馗時候:「外貌形象也不好說,將軍還是自己到陣就知道了。」
於是白眉神就騎上戰馬,鍾馗騎了白澤,一同立在陣前,又令陰兵罵陣。
那黑眼鬼就騎著挨打虎,得意的出來。
白眉神看了看,說:「就這樣兒,有什麼奇異的。」
鍾馗時候:「就是這黑眼鬼,將軍怎麼會以為他平常呢?」
白眉神說:「俺在Chang婦那裡,曾經見過那些烏龜們享寶要草鞭,吃鬍鬚,又是抹紅的抹黑的,J女們俏麗點兒的還好,那些丑的,她們也要噘了嘴往上面抹胭脂,疤臉上塗油粉,肥腳上穿花鞋,扭腰抖屁股,醜態萬千。偏偏那些子弟們反而非常喜歡她們,把打他以為是親,罵他以為是愛。離別的時候,還要流兩行鼻涕眼淚。『以拿犁捉耙的身品,做才子佳人的模樣』,像這些黑眼的俺看得已經爛熟了,何況這區區的一個鬼?」
鍾馗道:「將軍不嫌他黑眼,就容易誅殺了」。
白眉神於是就提刀出馬,黑眼鬼也舞錘來迎,戰了幾個回合,黑眼鬼敵不過白眉神,只能丟了錘,跳下挨打虎來,把身一縱,就往白眉神的眼裡鑽去,不料白眉神的眼是磁的,鑽不進去,跌倒在地,那虎已經被富曲打死,無奈只能逃回洞中去了,手下鬼卒也各自逃散了。
白眉神急忙命令陰兵們取了一些乾柴來,在洞門口燒了起來。
那煙都冒進洞里去了,黑眼鬼待不下去,只能跳出洞中,白眉神上前抓了。
這時候黑眼鬼已經變成了紅眼鬼,白眉神將他脖子上用麻繩套了,交給陰兵看守,跟鍾馗再次回到庵中,擺起了慶賀筵席。
鍾馗問:「將軍不殺黑眼鬼,留他有什麼用?」
白眉神時候:「俺自從春秋到如今,Chang婦人家,家家感謝我,個個供奉我,竟然像是祖宗一樣。俺無以為報,現在就把這黑眼鬼牽去,給她家做個手下人,也算俺的一份人情了。」
鍾馗道:「將軍在春秋時是何等的英雄豪傑,為什麼不建立功名,傳家立業,反而去亨那長婦們的供奉,那不是玷污了將軍?」
白眉神說:「你知道和尚無兒孝子多麼?俺現在給那些忘八做了祖師,那龜子就像是俺的兒子,粉頭(J女)就是俺的女兒,每天享他們那些供奉,也就非常高興了,何必爬爬掙掙給兒孫們當牛做馬呢?」
鍾馗說:「這麼說來,將軍就是男盜女chang了。」
白眉神生氣道:「這是怎麼說話?」
於是就起身,牽了黑眼鬼,回去在忘八家撈毛去了。
這正是:黑眼鬼從此得所,白眉神到底甘心。
繼續斬鬼,繼續下文。
【下車馮婦】《孟子·盡心下》:「晉人有馮者,善搏虎,卒為善士。則之野,有從逐虎。虎負嵎,莫之敢攖。望見馮婦,趨而迎之。馮婦攘而下車,眾皆悅之,其為士者笑之。」
祭白眉原文:維神春秋豪傑,周末英雄,不王不帝,非伯非公。以和聖而為弟,無大賢而為兄,習成武藝,不樂斯文。當日臨潼鬥寶,敢來劫路行兇。諸侯聞之而膽落,眾將見之而心驚。孔仲尼不能教化,秦穆公任爾崢嶸。子胥之鋼鞭頗畏,秋胡之巧舌難伸。暴橫一世,千載為神。生前不甘淡薄,死後享受無窮。多見些油頭粉面,常觀些綠襖紅裙。老忘八雜劇快目,小**連像鑽心。廣吃些粉湯燒餅,每聽些胡拍弦箏。茲者有事以干瀆,所望聽我而顯靈,爾作當年馮婦,我作昔日陳臻。黑眼鬼猖狂難制,白眉神本領素欽。伏維速逞豪梁之氣,暫離花柳之叢,果其如響而應,尚其來格歆。
臨潼鬥寶:比喻誇耀豪富、爭強賭勝的行動
秋胡,春秋魯人﹐婚後五日﹐遊宦於陳﹐五年乃歸﹐見路旁美婦採桑﹐贈金以戲之﹐婦不納。及還家﹐母呼其婦出﹐即採桑者。婦斥其悅路旁婦人﹐忘母不孝﹐好色淫佚﹐憤而投河死。后以"秋胡"泛指愛情不專一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