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蘇宗主拿出一帕方巾,一柄摺扇,摺扇之上提著一首抒情的小詩。甚是愜意。
蘇宗主請眾人落座,又奉上新茶。微微嘆了口氣,道:「若說起此事,還要從上個月來求助的一個小廝說起。那日,宗中跑來一個小廝,說是北面鎮上張大戶家的內仆,替家中夫人們來求助。宗中一向求助者甚多,但為女眷求助的卻是沒見過。蘇某便讓他細細講來。那小廝便講了一個很有情致的故事。
此去向北十五里,本是有一片亂墳崗。雖是亂墳崗,卻也沒鬧過什麼鬼怪之類不幹凈之事。只是那片亂墳崗扔的都是些沒人要的屍體,或是家中太窮,實在無處可葬之人。所以當地人還是有些忌諱,覺得此地太過卑微,便很少有人去走那邊道路。
也不知從何時起,那一片荒墳野冢竟然開起了鮮花。本來只是幾朵,抬屍體的老漢還道是誰人好心,給這孤墳野屍送些鮮花。可不過多久,鮮花卻越開越多,如今已是開了一整個山坡,已經開到坡下路邊了,想是再過些日子,連那條小路也要被花淹沒了。外來的人都不相信那是亂墳崗。只道是誰家私制的花圃。如今漫山遍野,嬌艷欲滴,儘是些沒見過的奇花。」
刑岳自言自語道:「大抵是些精怪。若只是開開花倒也是頗有情趣。」
蘇宗主卻接話道:「是呀。若只如此便也由他去了。」
姜若清突然問道:「由他去了?總歸是些精怪搗亂,即便只是開些花朵,也是以妖邪之氣幻化。難道可以不除,任由他耍弄嗎?」
蘇宗主微微笑一笑道:「我人間各修仙門第,不似仙山上諸位仙師逢魔必誅。我宗里除不除精怪要看附近百姓的意思。若是良善些的精怪也不叨擾百姓。若無人來報時,便不去除。若是精怪作亂,百姓怨聲載道,便會有人來我宗中求助,此時我宗里自會派弟子去降妖除魔。
在人間,只有些個需得靠斬殺妖精志怪來立威名的術法道士,才會不問黑白便追著那些妖魔不放的。
在人間,小妖小怪甚多,種種物件都能成精,人人家裡都有精怪。水缸有護缸精靈,灶台有灶精,硯台也會有墨精,炕有炕神,水井有井神,花間有花精……如此種種數不勝數。誰家裡也都有十幾個精怪。不要說除不過來,就算我殫精竭,慮不辭勞苦,全都除個乾淨,怕是百姓也要惱我們。」
蘇宗主看各人臉上均有些不可置信的表情,便轉頭對刑風道:「人間之事,也可問問刑少主,刑家是否把附近的精怪盡數除了乾淨?」
眾人看向刑風,知刑家是武修,對精怪最是無情,多以斬殺為主。想是刑家必然不會看見精怪卻任由他在人間戲耍的。
刑風對眾人點頭道:「蘇宗主說的沒錯,正是如此。若要挨家挨戶把精怪除個乾淨,怕是老百姓就要去我宣武樓,把我宗門弟子趕個乾淨了。」
姜若清不解,道:「這卻是為何?我山上雖然也是有人求助才得出手,但路途中若遇妖魔鬼怪必是要出手的。哪裡還要問問對方是好精怪還是壞精怪。何況精靈鬼怪之物最會扯謊,哪裡有好的。竟然還有些叫做神。倒也是敢叫。」
蘇宗主道:「不然,人間大多精怪只是生於氣結,有氣常年鬱結便可成精成怪。這些精怪只是吸食附近的氣息,還可保百姓安居樂業,互惠互利,並不會發生什麼惡事。又為何要去除他呢?」
頓了一頓,蘇宗主想是怕眾人不理解,便又解釋道:「比如灶神,人間灶神多是些爐灶油煙之氣鬱結成精,此精以吸食灶火為食,他吸了煙火,便保這灶台不起火災,生火時一點就著。炕神食床頭嗌氣,便保家中小兒自炕上跌落時不受傷,井神可保井水乾淨……諸如此類,哪家若是沒了這些精怪,定是雞飛狗跳不得安寧。這些精怪叫做神,是百姓叫的,能幫助他們的都叫做神,若是前去查看,也不過是些小精小怪罷了。」
姜若清看看姜天雲,此時長輩們自是沒什麼表情寫在臉上,姜天雲也難得一見的沒有皺著眉,倒是饒有興趣的聽著故事。看不出是何觀點。
姜若清想了想,也想不管師尊意見,只管自己嘟噥道:「精怪能與人共處,不過是各取所需而已,好似邪神一般,若是沒了供奉便會翻臉無情,禍害起人來。誰知那些家裡沒了這些精怪便連連倒霉的,就不是精怪使壞呢?我修仙之人,必要除魔衛道,這些精怪還是要除個乾淨,人們習慣了不依靠他們,不與之作交易,便也不會留得後患。」
蘇宗主聽姜若清如此說,連連搖頭,便低頭飲茶。
刑風只好接言道:「若清,若按照你所言,我們各宗各派都需得全員出動,」說著又搖搖頭,「全員出動都不行,百姓們定會攔著,到時還需得跟百姓們纏鬥一番。」
姜若清仍是不服,多年來師尊教誨自己「世間以陰邪之氣修鍊之物皆為異族,異族皆為邪祟,我修仙之人定當逢魔必誅,且邪祟之類人人得而誅之。」
此時人間卻是這般做法,姜若清著實想不通。
蘇宗主喝了會茶,知姜若清一時半會想不明白,也不管他繼續道:「仙山人間自是有些差異,暫且不去管他。還說那墳中花圃吧,本來那些花只是開著,並無妨礙,偶爾路過之人還樂得賞玩。只是近些時候,那花妖不知為何,竟開始作怪了。自從漫山開花之後,附近行人便多了起來,近些時候,經常有人不知為何就睡在了花間,也有一些睡在旁邊路上。雖是無甚大礙,但想想自己睡在墳地的花叢中,心中總歸不算舒服,便也有些埋怨之聲。
但越是有人埋怨,便越是有人好奇。既然不會傷了性命,便有人偏要去花圃附近轉悠,想看看到底是何緣由。如此,那片亂墳崗到成了個熱鬧的去處了。也有人結伴去此處探險。於是便有些捕風捉影的閑話傳了出來。」
這樣花下而眠的風流趣事,自是刑岳最感興趣,急急催著蘇宗主,道:「傳了些什麼閑話?蘇宗主快些講!」
蘇宗主便也點點頭,講道:「有些去獵奇的人回來說那花圃中住著鬼怪,夜半時分花叢中有人把酒言歡,吟詩作對。而後便會有人或眠宿花中或睡在路邊。此事越傳越凶,之後又有人說聽到花中半夜奏樂,歌舞昇平。也有人說那花中住著鬼怪,夜半吸食留宿者陽氣。也有人說那花叢中住著美女,男人去了便流連忘返,只是那美女試過之後均不滿意,若滿意時便可夜夜留於花中與之交好。更有甚者,還編了些yin詞艷曲,在香艷之地唱了起來。
如此流言四起,一些男人專門跑去試運氣,偏那些留宿花中的男子回來后都是身上芬芳,洗也洗不掉,直留個十幾日才漸漸消散。
此事鬧得滿城風雨,一些有家室的男子,家中妻子,都頗有微詞。只道是自家相公尋了個不花錢的煙花之地,整日里滿腹牢騷,更有些厲害的便在家中鬧將起來。
如此有一些後堂的正室,小妾們便暗中使丫鬟婆子聯絡,要請個道法高深的天師去捉鬼。」
刑岳道:「花銀兩找天師捉鬼,為何不來你仙門求助呢?」
蘇宗主答道:「如有大妖危害性命,便會有人來我宗求助,普通小妖,又不傷人,普通百姓就請個天師除一除即可。來我宗門求助許是覺得太興師動眾吧。你刑家怕是也沒做過家宅捉鬼,觀看風水,尋人魂魄這些小事吧。」
刑岳道:「那倒是沒做過。」
姜若誠在旁邊碰碰刑岳:「刑三公子,你聽著便好,不要提問。」
蘇宗主見眾人聽得興起,便繼續道:「那些丫鬟婆子湊了些主子的體己錢,便請了當地最出名的天師,請他去花圃捉鬼。天師收了錢,當夜便去了花圃。
誰知,那天師第二日鼻青臉腫的回來,把銀兩全都退回給丫鬟婆子們,如何勸說也不肯去了。只道『你們相公去便去了,也不傷性命,想開點便好』。
女眷們一聽此言,更加覺得那花中住的是勾人的女鬼。這張大戶家的妻子更是出名的妒婦,便帶頭遣小廝奔了我四象宗求助。有人求助,蘇某便派弟子前去查看。」
蘇宗主說到此,停了下來,端起茶碗喝茶,又喚弟子換杯新茶。
橙竹聽得正起勁,見蘇宗主講到此竟喝起茶來,便催促道:「蘇宗主,查看了之後如何呢?快些細細講來呀。到底是花精還是女鬼?」
蘇宗主放下茶碗道:「查是去查了,但我宗弟子也睡在了花叢中,簽兵竟也倒在花圃邊。」
刑岳聽完,呵呵笑了起來:「有趣,有趣!」
只聽姜若清道:「這還不算為害一方嗎?損人家庭者,也算害人。蘇宗主是要我們除了他嗎?」
蘇宗主道:「並非,此花妖只是讓人在花間睡覺,並沒害人性命。且睡在花間之人也都未曾有些許不適。我宗只能除妖或趕走。不懂度化之術。如今各位仙師剛好來到,若是能度化一下走個正途,許是日後能做個地仙也未可知。」
刑岳拉一拉姜若清道:「若清,你可真是不解風情,如此風月之事,你卻只知降妖除魔,沒有半點情懷。」
姜若清道:「若要情懷,只是對人,對邪祟之物有甚情懷可講?難不成他若害人,你也去幫他害人嗎?」
刑岳道:「這不是沒害人嗎?」
姜若清又道:「損人家庭,使之失合,就不是害人嗎?」
刑岳滿臉不以為然:「蘇宗主還沒有講完,也不知他有沒有做些損人家庭之事。且人間煙花之地甚眾,怎得沒人去罵是損人家庭的活計?若是真心所愛,又怎會留戀煙花之所呢?」
姜若清不懂這些情情愛愛,說不過刑岳,但也不服氣。「哼」了一聲,便歪頭作勢不理他。
刑岳笑笑,也不在意,對蘇宗主道:「蘇宗主,這許多人都在花中睡過,竟無一人知曉,到底做了些什麼嗎?就連四象宗弟子也不知嗎?」
蘇宗主道:「確是無一人知曉,只知醒來便在花叢中而已。我宗派去的弟子也不知曉,只道夜半入得花中,破曉自花中醒來。
出了如此蹊蹺之事,蘇某決定親自前去查看一番。他既無傷人之意,蘇某也未帶任何法器,只帶了兩個親信弟子,素衣常服,只道前去拜訪一番。」
刑岳道:「此次前去如何了?」
蘇宗主便又拿出那方絹帕和那柄扇子:「這便要說到這兩個物件了。蘇某帶著兩個弟子,日落之後便去了亂墳崗。那亂墳崗遠遠望去一片嬌艷的花海,朵朵花枝隨風搖曳,哪裡有一絲荒墳野冢的感覺,只怕是皇家花圃也不過如此。
蘇某帶著弟子,囑咐好弟子不要有殺氣,此次只為拜訪,便步入花叢。初入得花叢,真真是一派好風景。月光下花燭搖曳,一片晶瑩之色,那花瓣粉雕玉琢一般,泛著淡淡光華。若是凡人到此,真真是好似入了神仙之境。只是一片花海汪洋,一望無際,不辨方向。蘇某便教弟子不要亂跑,只在原地等候。
不多時,便有人傳音,道『客人此來,是要探奇還是吟詩作對?』此聲音雖酥麻軟糯,但卻感覺有些沙啞。
蘇某自是不敢怠慢,便答道『鄙人四象宗宗主蘇允蘇善可,有百姓說有位仙人在此飲酒作樂,鄙人特來探問探問。鄙人是武習世家,不通曉詩詞歌賦,還望這位仙人見諒。』
蘇某說完此番話,那花妖便好似有些惱怒,說前次有個道士前來絞殺於他,我等可是同道中人?
蘇某便說『前次只派過弟子來探看一番,結果睡在花中。想是叨擾了仙人,顧此次蘇某特親自前來,還望能與相見。也好協調協調,以免附近村民怨聲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