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我的選擇
自菊花會回來後有五六日了,葉秀裳發現段雲袖眉目間隱有愁思,但每次開口問得到的答案都是「沒什麼」,她也只好按捺下來,心中卻越來越不安。
到底出了什麼事呢?她有點氣惱段雲袖憋著不說話,有什麼事不能說明白然後兩個人一起解決的呢?
這晚她下定決心要把事情問個清楚,於是等段雲袖躺到身邊后她便側身盯著對方。
「怎麼了?」看葉秀裳盯著自己眼睛都不眨,段雲袖只好主動開口問。
「你看你的眉毛,都皺在一起了,到底出了什麼事?」葉秀裳伸手去抹她的眉毛,溫柔的嗓音中透著堅決。
段雲袖暗暗自責,心想是自己的掩飾功夫太差了呢,還是葉秀裳觀察太入微呢?但能說么?能說自己的哥哥並沒有死,而且成了魔教少君,白道要剿滅的主要魔頭之一?
這幾日她一直在想兩個月後自己該怎麼辦,要站在哪一邊,一邊是秀裳,和自己生死相許的女子,現在還是自己的枕邊人,而且似乎幫助白道就是站在正義的一邊。但哥哥呢?他從小就那麼疼自己,且本性善良,出事前還和自己一起救小雲雀,即使他入了魔教也不可能就變得殘暴不仁殺人如麻。而黑白兩道之間的界限真的這麼分明嗎,白道真的就正義凜然黑道就惡貫滿盈嗎?
她想起了一次對弈時師傅靈隱道人和自己的對話。
「袖兒你看這棋子,一方黑,一方白,你說黑白之間真的如此涇渭分明嗎?
她低頭看棋盤,那上面黑白交錯,但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沒有既黑又白的棋子。
師傅捻起一顆白子放在一列黑子中,笑得雲淡風輕。
「你換個方向來看,這布局就成了黑中有白,白中有黑,也就是說,黑未必黑,白未必白……」
「那師傅您呢,你是執白方的?」她悟到師傅不只是在談論棋道而已。
師傅笑得深邃,「也許世人認為如此,但為師並不這麼想。白方太過拘束,而且迂腐……」師傅垂目看著腰上從不離身的香囊,若有所思。
「其實何必要分黑白。世人分了黑白,但如果拘泥於此,可能適得其反……」
「那袖兒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不應該陷在世人的目光里,要超脫黑白之分呢?」
「袖兒你很聰明。記住為師一句話,黑白不在世人眼裡,而在你的心中。人生一世,不要顧忌太多,否則……」
否則什麼?師傅當日沒有再說下去,而神色寂寥無邊……
黑白在我心中?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可自己閱歷尚淺,接觸的人也不夠多,對人心沒有那麼瞭然,如何在心中分出黑白?
段雲袖正走神,卻聽得葉秀裳生氣地問自己,「你有沒有聽我說話?」
她轉頭看著葉秀裳,緩緩問道:「你覺得,黑白真的如世人所認為的那麼分明嗎?這黑白之爭我們是否一定要參與其中?」
是不是可以超脫這黑白之爭?若干年後我們仍像此刻一般,同床共枕,呼吸相聞?
「你在擔心什麼?兩個月後的大戰?」葉秀裳伸手攬住了她的腰,「其實我也不願和你涉險,可爹和大哥都會去,我放不下他們……」
「秀裳,」猶豫了一會兒,她還是問出了口:「在我和他們之間,你能不能再選一次?」
「再選一次?」葉秀裳的神色疑惑。
是的,再選一次,如果你選了我,那我們懦弱一次,逃開這紛爭,我不選哥哥,也不選白道,我們一起遠離江湖;而如果你選了你爹和大哥……
她心中一嘆——如果你選了你爹和大哥,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難道站到哥哥那邊與你為敵?
若是那樣,我便要和你拔劍相向,不敢想象……
葉秀裳的語氣卻變得嚴肅起來,「為什麼還要選一次?上次已經很痛苦,而且我選了你,你可知道其中的煎熬?你究竟在怕什麼?」
她的心被葉秀裳嚴肅且帶著指責的語氣狠狠地刺了一下。
我知道我上次讓你為難了,讓你那麼痛苦而且最終選了我,但這一次我也是在爭取我們的幸福啊……
「你給我一個理由,為什麼還要選一次,為什麼?」
葉秀裳的語氣異常嚴厲,她不清楚段雲袖在怕什麼,為什麼還要再折磨自己一次?參加兩個月後的黑白大戰很難嗎?雖然那會是場艱苦的戰役,但自己能眼睜睜地看著親人涉險而袖手旁觀嗎?是的,自己想要兩個人的小幸福,但做人不能那麼自私,而且幫助爹和大哥也是在匡扶正義維護天道,難道你不能為了我幫助他們?難道你不願意站到正義的一方鏟奸除惡?
看著葉秀裳罩上薄霜的臉,她的心被刺痛了。
她抱住葉秀裳,貼住她的臉,「好,不選了,不選了,我來選,我來選……」
到自己做抉擇的時候才知道當初你所受的煎熬,比上刀山下火海還難受,既然如此,那我來選,我來承受這份煎熬……
葉秀裳為段雲袖突現流露出來的悲涼吃了一驚,可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段雲袖卻怎麼都不說。她心裡不免惱怒,但覺察到段雲袖情緒低落又再一次放棄了追問。
不到最後一刻,她始終不願意傷害身邊的人……
次日清晨,葉秀裳說去找父親商量最近錢莊的經營。段雲袖知道其實他們是在商量兩個月後的大戰,而自己的「岳父」並未邀自己參加,但她也不說破,任葉秀裳走了。
她留在房中,在想為什麼葉敬成對自己如此不信任,但思緒很快就被敲門聲打斷。
「姑爺,茶來了。」是翠兒的聲音。
「進來。」她溫聲說道。
門開了,一身翠綠的翠兒端著茶盤走進來,把茶壺和茶杯放到她旁邊的桌子上。
「姑爺喝茶。」翠兒倒上茶,把杯子推到她面前。
她坐下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心中詫異——往日都是黃山毛峰,怎麼今早突然換成了洞庭碧螺春?
她抬頭看了一眼翠兒,「翠兒你是不是弄錯了?」
翠兒神色迷茫,似乎不知道哪裡出錯了。
然而她心中立刻就覺得不對——翠兒清楚自己喜歡喝黃山毛峰,從來沒有換過茶,而且她性子熱情而毛躁,如果發現自己做錯了事總是會驚呼一聲「啊?」,不像現在這樣只是臉上略顯慌張。
她站起了身,裝作漫不經心地踱到一邊,卻突然回身,寒光閃過,靈隱劍的劍尖已經直指翠兒的喉嚨。
「你是誰!」她目光冷冽看著面前的「翠兒」。
「姑爺?」翠兒退了一步,驚慌地喊。
「別叫我姑爺,你到底是誰!」她將劍又往前送了一些,離那白皙的喉嚨只有一個指縫的距離了。
翠兒此時卻不再慌張了,神色變得輕佻,「我易容術天下無雙,你怎麼認出來的?」聲音也變了。
「金姝?」她還沒有忘記這個聲音的主人是誰。
「呀,聽出來了,我還以為你把我忘了呢?」易容成翠兒的金姝伸手撥開了靈隱劍,「知道是我還拿劍指著?」然後優閑地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碧螺春。
「你平時不喝碧螺春是?這茶可是極品呢,葉家就是有錢!嘖嘖……」金姝猜到自己在什麼地方露了餡兒。
「你說你要混進山莊來,就是用這種辦法?」
「你覺得還有更好的辦法?」
「那翠兒呢,你把她怎麼了?」想到翠兒可能遭了毒手,她不由得著急。
「死了。」金姝一杯茶喝完,輕飄飄地吐出兩個字,但看她驚訝又惱怒的神色,又笑了,「騙你的。那個小丫頭我留著還有用,知道么,易容最重要的不是臉,而是神態和性情?」
她聽懂了,但神色還是冷淡,「她是無辜之人,你別殺她。」
「你還真是婦人之仁。你以為我的藥水那麼好煉,她一個小丫頭還不值得……」金姝一臉輕蔑。
她鬆了一口氣,「那你這會兒來找我是想做什麼?」
「來看看你呀,幾日不見,想你了……」說完金姝媚笑著看向她,像是在看自己的情人,把翠兒原本一張平常的臉上生生變幻出嫵媚妖嬈來。
這是她生平第一次遇到如此輕佻的人,但她並不去接話,決定以靜制動。
金姝卻起身靠過來,半真半假地地說道:「你那天的劍舞可是美得很,看得我都動心了,要不你休了葉家大小姐跟我走?」
她退了一步,冷冷地橫了金姝一眼。
「對著我就變冰雕的了,真是無趣。」金姝撇了撇嘴,「好了,我是來給南風煬傳個話的,他明日未時在鴻運酒等你。」
哥哥來了?要見自己?她心裡一陣驚喜——自上次在雪寶頂匆匆一晤后自己還真的很想念哥哥。但不對,哥哥這個時候來不只是想見見自己而已,肯定有什麼很重要的事。難道他要和自己商量怎麼裡應外合消滅白道?
想到這裡她又感到了不安,而金姝看她臉色變化,又是一陣輕笑,「南風煬來了你還害怕不成,我看他挺緊張你這個義妹的,你真是他義妹?」
看她的眼神像刀一樣飛過來,金姝還是笑,「好了好了,不和你聊了,我現在是翠兒,苦命的丫頭,忙去了。」說完站起來朝門口走去,消失前還不忘拋回一個媚眼兒。
而她的心裡翻起了大浪——哥哥來了,如果他要自己選擇,該怎麼選?不想違背哥哥的期望,但更不想和秀裳為敵啊。是了,自己是不是能像師傅說的那樣,超脫黑白之爭呢?
第二日她說想去臨安城裡逛逛,葉秀裳有事,便讓她一個人出去了。她來到鴻運酒說找一個黑衣公子,掌柜告訴她在二最好的雅間,她便往上走,然而每上一步梯子都覺得吃力。
哥哥,秀裳,哥哥,秀裳……兩個身影交替出現在她的眼前,讓她無法抉擇。但時間不多了,今天在哥哥段風瀟面前她必須做出決定。
很快來到掌柜說的那個雅間,她抬起手腕準備敲門,在半空中卻又停住了。
這見了哥哥自己就必須要做決定了,能不能不選擇呢?能不能抽身而退呢?
但她還沒有想好就聽見哥哥段風瀟的聲音,「袖兒……」
她只好推門走了進去。哥哥段風瀟站在房間里,著黑色袍子,戴黑色面具,一雙眼眸如暗夜星辰,溫柔而深沉地看著她。
「哥哥……」
「來,好一段時間沒見了,讓哥哥好好看看……」段風瀟拉住她的手讓她坐下,「很美,以前我就知道袖兒長大了會比花兒還美……」
她苦笑了一下——美有何用,能夠幫自己超脫眼前的煩惱嗎?
「但很煩惱是嗎?」段風瀟也沒有忽略她眉間的陰霾。
知道哥哥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她深吸一口氣,說道:「哥哥,當日你並不阻攔我和秀裳,又建議我回明遠山莊,途中劍譜丟失,現在金姝來找我,這些都在你的計劃之中?厲焚風那日來了卻沒有戳穿我,也和哥哥你有關係?」
段風瀟點了點頭。
「哥哥,我這幾日很苦惱。你知道我和秀裳,我和她,彼此愛慕,而且雖然假鳳虛凰,我們也成了親。可金姝卻告訴你是魔教少君……哥哥,我……」
「袖兒你很為難是嗎?你在想要做什麼選擇對嗎?」
「是,也不是,其實我不想做選擇,你和秀裳,對我來說都是最重要的人,我無法選擇,所以……」她猶疑的神色轉為堅決,「我決定不選擇你們中任何一方。」
不選擇,這就是我的選擇,超脫紛爭,只為那份溫柔繾綣……
「噢?不做選擇?」段風瀟並不著急,而是饒有興味地看著她,「你想超脫這場爭鬥,想保全你和葉秀裳的小幸福對嗎?」
「哥哥……」面對從小就疼愛自己的哥哥,她心中的愧疚感湧上來,但她不能放棄,她決定爭取,為自己的一世幸福,為自己和秀裳的一世幸福……
「可是袖兒,你超脫不了,你必須選擇,而且,你必須選擇我……」
哥哥段風瀟的一句話語氣平靜,卻帶著讓人無法抗拒的力量……
作者有話要說:自此虐的大幕拉開~(其實前面的虐都不算虐,真滴~>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