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美夢如煙
她抬頭看著自己的哥哥，詫異他不露自顯的強勢和霸道，但她並不想就這樣屈從。
「為什麼？」為什麼必須選擇你，雖然你是我的哥哥，但秀裳也是我生命里極為重要的人……
她沒有聽到答案，卻聽哥哥輕輕地拋出了一個沉重的問題，「當日你不是問我們的仇家是誰嗎？」
她心頭的震動異常強烈——聽哥哥的語氣，似乎他知道了當年的滅門仇人，這個問題自己想了十年，難道此刻有答案了嗎？
然而那不詳的預感也突然冒出來，像魔鬼一般張牙舞爪要吞噬了她。她發現自己此刻竟然不想知道那答案了，她想捂上自己的耳朵。
但幾個字從哥哥口中飄出，像蟲蠱一樣鑽入她的世界，「他就是葉敬成……」
「葉敬成？「這三個字讓她的意識陷入空白。
「對，葉敬成，那個徹頭徹尾的偽君子！你到現在為止還以為他是什麼德高望重的武林盟主！」前一刻還平靜的哥哥狂笑起來，「哈哈，你被他騙了，天下人都被他騙了！那個明遠山莊莊主，武林盟主，白道的龍頭，其實是天底下心腸最黑的魔頭！」他的拳頭捏得格格響，似乎手中捏著一個叫葉敬成的泥人，而一旁的她卻沒有恢復意識。
「袖兒，你怎麼了？」
「我……」她無意識地站起來，像是要逃開什麼，而口中答非所問地喃喃道：「我，我不知道，怎麼會是他，不會是他，不會是他……」
如果葉敬成是自己一直在找的人，那麼自己和秀裳的相識相知、相許相守是什麼？那些山盟海誓生死與共是什麼？那些耳鬢廝磨繾綣溫柔是什麼？
她只覺得天地都旋轉起來了，而自己被拋進巨大的漩渦中，就生不得，就死不能…….
段風瀟看她幾乎站不穩，走過去拉住她，「袖兒你清醒點！」
「這是怎麼一回事，怎麼一回事，我們的仇人怎麼會是他，我的……我的……」岳父……我叫做「爹」的人……
「哥哥你告訴我，你告訴我……」她的思維已經斷裂了，不明白為什麼轉眼之間自己還叫做「爹」的人就成了自己的仇人，而他的女兒，和自己生死相許的人就成了仇人的女兒？難道自己是在噩夢，一定是的，一定是的……
她用力拍著自己的臉，想讓自己從夢中醒來。
段風瀟看她失了魂魄的樣子，心裡又惱又痛——如今自己只有這麼一個親人，從小就疼愛的妹妹，失散了十年找了十年才終於見面的妹妹，自己怎麼忍心讓她難過。但是自己不能不說出真相，因為那就是真相，就是那個偽君子用極其殘忍的手段毀了段家！
他苦澀一笑，扶妹妹坐到椅子上，說道：「袖兒你聽好，我把當年的事講給你聽……」
十年前的那天，段風瀟在書房裡裝作念書的樣子等妹妹把那隻小雲雀放生回來，誰知等到晚飯時妹妹也不見回來。僕人幾次三番地來催吃飯，他終於去前廳見了爹娘。父親段寒問起怎麼只有他一個人，他吱吱唔唔地答不出來。父親知道其中有貓膩，責令他馬上講出來。他講了後父親氣得不行，派管家肖安趕緊上山去找人，又罰他去祠堂跪著，。
他在祠堂里跪了還不到半個時辰就聽前廳傳來打鬥聲。他跑出去一看，卻見一個禿頭蒙面黑衣人將一把匕首刺進了父親的胸膛，血流了一地。
父親微弱地說道，「素蘭，是我害了你……」，就在娘親衛素蘭懷裡咽了氣。
娘親挺著大肚子，抱著父親的屍身，哭著搖頭，「不是你，不是你，是我心甘情願的……」
巨大的驚駭讓他呆在當場。光頭黑衣人看見轉角處的他，向手下使了個眼神。娘親立刻放下父親撲過來抱住他，哀求黑衣人放過自己的兒子。
禿頭黑衣人嘿嘿一笑，說道：「想救你的兒子可以，把劍譜拿出來……」
娘親搖頭，「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相公沒有告訴過我什麼劍譜……」
禿頭黑衣人一腳踢開娘親，揪住他，惡狠狠地說道：「不說是，那我就讓你親眼看看你兒子是什麼死的……」
那禿頭黑衣人抓住他的手腕一擰，咔嚓兩聲，短暫的麻木過後他嘗到了鑽心般的痛。
那人扔了他，又拿出了還留著父親血跡的匕首。娘親連忙抱住他，哭泣道：「求求你饒了我兒子，求求你饒了他，他還小啊！」
那禿頭黑衣人卻不理會娘親的哀求，「你說還是不說！」
娘親凄凄地說道：「我真的不知道什麼劍譜，我相公他不想讓我知道這些江湖上的事。」
「不說是，」那禿頭黑衣人暴戾畢現，看了他們母子一眼，「那就對不住了。」說完匕首一揮抹過娘親的脖子，全然不顧她是個身懷有孕的婦人。
娘親倒在地上，嘴裡喊：「瀟兒，瀟兒……」然後在他面前咽了氣。
倒在地上的他看著爹娘接連死去，駭得厲害，然而禿頭黑衣人已經逼過來。他開始往後挪，一直挪到了牆角。
「你們，你們是誰？為什麼，為什麼要害我父母？」他害怕到極點，連自己手腕上的痛也沒有感覺了，但他卻不能跪地求饒，不能向殺死自己父母的兇手跪地求饒。
禿頭黑衣人「嘿嘿」一笑，低□捏住他的下巴，「不賴啊，明明已經嚇得要尿褲子還一副不怕死的樣子。你問我們是誰，我們呢，是殺手，殺手是不需要名字的，只聽命於主人。至於我們的主人是誰呢，嘿嘿，你記住了，他姓葉，叫葉敬成。至於為什麼要殺你們一家，誰叫你們段家有寶貝呢！」
說完禿頭黑衣人站起身，「好了，不跟你這小孩子玩了。你到了地底下，如果閻王問誰殺了你，你可要說對人！」話音剛落就將匕首捅進了他的胸口。
看著那把匕首捅進自己的身子又抽了出去，鮮血噴涌，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慢慢歪倒在牆角，疼痛越來劇烈。最後他聽見光頭黑衣人說道：「去看看是不是都死了，要是有活口，都殺了！然後把院子燒了！」
他的胸口痛到極致，但他的意識還殘留著。他閉著眼睛躺在地上，聽見院子里的哀嚎聲，聽見大火燒起來的撲哧聲。他努力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的家變成了一片火海，而父母就躺在自己不遠處。
他艱難地爬到父母身邊，推著他們的屍身，微弱地喊著「爹……娘……」，然而他們一動不動。他這才意識到，他們已經死了，永遠地離開自己了。
然而他心中求生的慾念積聚起來，匯成一股強大的力量。他告訴自己不能死，他爬著穿過火焰挪到後院，鑽過那個狗洞。他費儘力氣爬到了附近的河邊，撲進河裡。
身上的火滅了，但他卻無力游上岸了，很快他失去了意識。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睜開了眼睛，以為自己在那個叫做「黃泉」的地方，然而旁邊的一個漢子告訴他他在潛龍教的船上。
他竟然還活著！後來他才知道那是因為自己的心臟比常人長偏了一點……但他的臉全毀了，身上也是疤痕縱橫。
他就這樣到了潛龍教總壇，半年後傷才好得差不多了，然後做了小跑腿，受盡教眾的欺侮。
他發誓要血刃仇人，竟冒險跑去偷看教主南跡天練武。南跡天很快就發現了他，本來要殺了他，但看他那雙眼睛晶亮如星辰，竟和自己兩年前夭折的兒子神似，又看他悟性過人，已經記下了自己的招式，竟沒有殺他反而收他做了義子。
如今的他，已經是潛龍教的少君，在潛龍教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幾年來他一直修鍊無極**，已經快要練成了。只待無極**練成並且收集到葉敬成的罪證，他便要讓葉敬成在天下人面前身敗名裂，再用最殘忍的手段折磨他，讓他求生不得，求生不能！
聽完這些，段雲袖知道自己不是在做夢，自己是落到了老天的手上。那老天將自己當作了提線木偶，玩了個天翻地覆……
她的心裡一片混沌，眼前一片朦朧，看不到任何光明，不敢相信也不想相信葉敬成就是自己的滅門仇人……
看妹妹獃獃坐在那裡像個木偶，段風瀟知道她一時難以接受，便也不說話，等她消化。
過了好一陣子之後，她的大腦才漸漸恢復運轉，眼前的景物慢慢露出各自的模樣。
「他為什麼要滅我滿門，就是因為我段家有『驚鶴劍法』？他的『千鈞劍法』不是也可以獨步武林嗎……」她氣若遊絲，像是命懸一線的將死之人，卻抓著一根羸弱不堪的稻草想推翻自己剛聽到的事實。
「為什麼要滅我滿門？」段風瀟的眼裡滿是恨意，「不錯，他的『千鈞劍法』現在的確獨步武林，可你知不知道那劍法是從哪裡來的？那是爺爺傳給他的！你知不知道他曾是爹的師兄！」
「什麼？」她覺得自己真的無法消化這接踵而來的消息。
原來葉敬成年輕時並不叫葉敬成，而叫葉江盛，他雄心勃勃要成就一番事業，拜入了當時的段家家主段塤門下，成為入室弟子，但段塤並不願意將「驚鶴劍法」傳給外人，只傳了葉江盛那時還不叫「千鈞劍法」的無名劍法。
葉江盛一心想功成名就，在段家待了八年後起了歹心要偷「驚鶴劍法」，誰知只找到了驚鶴劍就被人撞破逃了出來。他設法變了面容並改了名字，又將自己所學的劍法加以變化使之更上層，創出了「千鈞劍法」並建立了明遠山莊。
十年前，他派出的殺手來到段家，將段家滿門滅絕，只剩段雲袖僥倖逃生……
段雲袖聽完，發現自己的腦袋消化不下這簡單的邏輯——葉敬成不叫「葉敬成」，而叫「葉江盛」，他是自己的滅門仇人，葉秀裳是葉敬成的女兒，葉秀裳剛和自己成親……
看妹妹無法接受事實的樣子，段風瀟覺得自己必須讓她清醒過來，於是問道：「袖兒你很喜歡那個葉秀裳對？」
她抬起頭看著自己的哥哥，「哥哥我……」她已經不敢再去想那個名字，那個此刻會讓她整顆心顫抖的名字。
「她是葉敬成的女兒，這點就不用我來提醒了。血海深仇重要還是兒女情長重要，相信袖兒你很清楚。如今我們要做的就是收集葉敬成的罪證，在全天下人面前揭開他的真面目，讓他身敗名裂！然後將他碎屍萬段！葉遠襟和葉秀裳是他的兒女，我也會慢慢折磨他們的，或者說，已經開始了，哈哈……」
葉秀裳，仇人？她笑得凄涼——自己和葉秀裳的關係，頃刻之間就由愛侶變成了仇敵，世間還有比這更離奇荒唐的故事嗎……
「知道我為什麼之前不告訴你這些？因為我知道袖兒你心性善良不善偽裝，如果知道她是葉敬成的女兒，有的事情你恐怕就做不來。」
有的事情我就做不來？我要做什麼，殺了葉秀裳嗎？
「哥哥，我，我……」
「怎麼了，你不想報仇了？」段風瀟看她猶豫，神色嚴厲起來。
「我……」
「我知道你喜歡她，她也喜歡你，但你忘了爹娘是被誰殺死的嗎！你忘了娘她還有八個月的身孕嗎！你忘了我是為什麼變成這個樣子的嗎！」段風瀟真想狠狠地甩她幾個巴掌打醒她。
「我沒忘，我都知道，可是我，我……」她癱坐在椅子上，眼眶很紅，卻流不出眼淚。
「我知道有的事你會為難，但做不到也要做！否則你就不是我段家的人，你也不是我段風瀟的妹妹！你不配姓段！」
「你現在已經無法抽身而退了！你已經在按我的計劃走了，甚至比我計劃的做得還好——你和葉秀裳成親了，哈哈！我知道這個消息可是高興得很，所以我還特地囑咐厲焚風為你們隱瞞，因為我就是要讓你們成親，然後告訴全天下人他葉敬成的寶貝女兒嫁給了一個女子，還被這個女子給甩了，那會是多好笑的笑話啊！哈哈！」
「總之我一定要讓葉敬成身敗名裂！讓他在意的人死去活來！讓葉家所有的人血債血償！」
段風瀟的神色陰鷙至極。
「袖兒你別忘了我段家一共死了多少人，包括我們未出世的妹妹在內，一共十六人！他葉家如果不死絕，就對不起我段家的亡靈！如果你還姓段，你就不能心軟！」
「我早就已經計劃好了，你回去后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然後設法找到他偷去的驚鶴劍，那不但是我段家的至寶，還是揭穿他真面目的鐵證！只要你把它拿過來，我就能讓他在天下人揭穿他的真面目，讓他費盡心機經營的名聲毀於一旦！讓他永世不得翻身！哈哈……」
作者有話要說：這就是真相，但是不完全......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