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黑白初戰
十月十五,黑白兩道齊聚熊耳山。
熊耳山下那塊空曠之地此時被中原武林的各路精英佔據著,戰火還未燃起,硝煙已經瀰漫。
黑白兩道分左右站著,左邊是來自潛龍教、天鷲幫、落風谷和黑虎寨的黑道群雄,右邊則聚集了白道六大門派,即明遠山莊、雁盪門、少林寺、丐幫、瀟湘派和魏家堡的精銳。魏啟本來已不欲參戰,又怕被同道斥為膽小,還是和兒子魏少謙來了,只是所據位置離明遠山莊甚遠。
黑壓壓的人頭上,各色旗子隨風飄蕩,尤以潛龍教的黑龍旗和白道聯盟的白雲旗最為顯眼。
段雲袖依舊白紗罩面站在自己哥哥身邊。她不需刻意尋找就看到了葉敬成身邊那個黃色的身影。
只需一眼,她便發現自己竟有窒息的感覺,好像空氣不夠用了。她不得不按住胸口深深呼吸,讓手告訴自己心臟還在跳動。旁邊的金姝察覺她的動作,手撫上她的背。
她搖了搖頭,將手放了下來,金姝也就收回了手。
她知道這一切都落在了對面那人眼裡,因為那目光從看見自己到現在就沒有移開過。她也知道雖然自己遮住了面容那人也能認出來,因為自己給她造成了那麼深的傷,化成了灰她也認得的……
但那目光里是什麼?是怨恨?還是眷念?
肯定是刻骨的怨刻骨的恨,自己做的事,除了恨還能留下什麼?
也好,那就恨我,以前的事只是開始,今日,我與你,已經站在楚河漢界兩邊。
唯有恨我,我接下來要做的事,才能傷你輕些……
此時葉秀裳心裡確實是恨。
她一開始就瞧見了那個站在魔教少君南風煬身邊的白衣女子。無需求證她便知道那是誰。那白色的面紗遮住了她曾熟悉的容顏,但那淡漠超然的氣質只有那人能散發出來,如她在夢中所見一般。
剛開始看見那人的時候,她發現自己身子遏制不住地在顫,猶如大病突然襲來。要不是她努力捏住劍柄,靈泉劍就要掉到地上了。
然後巨大的喜悅漲滿她的心,因為知道那人沒有死,沒有死在自己劍下,還好端端地站著,身姿輕盈,氣韻絕塵。
可很快她就為自己的驚喜感到可恥——為什麼要盼她活著,她說過永遠不會負自己,否則甘願死在自己劍下。既然負了自己,那麼她就該踐行她的諾言!
然而見她捂住了胸口,好像自己留給她的劍傷發作,心竟然又痛了起來。
但她根本不用自己擔心,因為她旁邊那妖嬈的女子已經親昵地撫上了她的背……
那女子是誰,面容嫵媚,腕上彩鐲繽紛,是魔教萬毒堂金姝!她問過自己的金姝!那個金姝竟然與她如此親昵,她們是什麼關係!
只短短的一瞬葉秀裳已經嘗到了千般滋味,而沉澱過後,只剩下了恨。
是的,恨!
她曾說:「我待秀裳為知己,便如伯牙待子期……」
她曾說:「我心裡有了你,裝不下別人了。」
她曾說:「我段雲袖發誓,會一生一世對葉秀裳好,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離不棄,永遠在一起!」
她曾說:「我想吻你,想告訴全天下的人你是我的……」
她曾說:「對不起,不是不喜歡,是怕自己,太過喜歡你……」
她曾說:「請月老成全,見證我們的姻緣,保佑我們此生幸福,如能應我二人,我願意用此後生生世世的幸福來換……」
……
曾耗盡心力封鎖的那些回憶,在看見她后就翻湧而來,如魔鬼般要將自己吞沒。
原來你竟然說了那麼多喜歡許了那麼多誓言!
可又全都是虛妄全都是欺騙!
除了一個……
「我永遠不會負你,否則,甘願死在你劍下。」
那夜,你的確甘願死在我劍下,可如今你還好端端地活著,身邊還有嫵媚的女子相陪,你這算是實踐了諾言還是根本就沒有將那話放在眼裡!
因此對你,只剩下恨……
兩人的目光終於相匯,看上去都平靜無波,但其中的浪滾波翻只有兩人自己明了。只是並未等兩人調整好心緒,黑白兩道的戰火已經點燃了。
葉敬成一身灰袍,手提千鈞劍。他掃視對面,發現魔教教主南跡天竟然未到,心中驚異,但他還是跨前一步,以淵停岳峙的氣概站在那裡冷喝道:「很好,你們如約到了!我們黑白兩道的恩怨,也該在今日做個了斷!」
段風瀟則黑袍加身,披風上龍紋彰然。他盯著葉敬成,眼眸里露出笑意,「當然,今日就看看是你白道聯盟厲害,還是由我潛龍教率領的黑道厲害!」
「你魔教不要妄自託大!烏合之眾而已!」
「烏合之眾?我們雖是烏合之眾,卻能將你飛龍門在一夜之間滿門殺盡!」
白道群雄聽了都激憤不已,殺氣彌散。
黑道群雄也不甘示弱,磨刀擦槍聳動起來。
「嘴上功夫我白道不屑於和你爭!但今日,我白道群雄會讓你們見識到什麼叫邪不勝正!」
段風瀟冷笑一聲,「好!既然如此,廢話不多說,就讓我黑道群雄見識見識你們這些所謂正義之士的實力!」
他一揮手,披風揚起,「厲堂主!」
厲焚風手提血焰刀闊步踏出,一雙冷目似電,輕蔑地看著對面眾人。
「在下的名號就不用報了,不知哪位願意應戰?」
對面一個藍衫漢子踏了出來,目光炯炯,手中兵刃似刀非刀,似劍非劍。
「是楚掌門啊,幸會!不過在下聽說楚掌門的看家本領可是夫妻合練的陰陽刃法,楚掌門是想單刀赴會?」
楚烈本想說「當然!」後面的一個聲音卻道:「當然不是!」
不用轉身,楚烈就知是自己的妻子鍾思薇。她一身翠衫,站到自己夫君旁邊說道:「不知厲堂主答不答應呢?」
厲焚風豈不知道自己答應了就等於將勝算減了一半,但他對自己的血焰刀極其自信,便答道:「好啊,缺了鍾掌門,我豈不是就領教不到貴派武學的精髓了!」
鍾思薇淡淡一笑,手上也翻出一把似刀非刀,似劍非劍的兵刃。
三人分作兩方拉開了陣勢。
楚烈性子急躁,手腕晃動攻了上去,厲焚風冷笑著揮出了血焰刀,鍾思薇也很快攻向厲焚風的空檔。
段雲袖看著三條人影交錯,暗暗讚歎。陰陽刃法是雁盪門絕學,若夫妻功力相若又心有靈犀,則威力驚人。而血焰刀法剛猛狠烈,刀下亡魂無數。此時兩種絕學施展開來,空氣都激蕩起來,一時難分勝負。她想到哥哥的計劃是要贏這第一仗,不由得有點擔心。
但這擔心在她想起鍾思薇和師傅身上都帶著的香囊時就消失不見了。她唇角彎了彎,心道:鍾姨你鍾情於他人,與你夫君怎可能真的心有靈犀……
果然不久后陣勢開始變化。
楚烈和鍾思薇夾擊厲焚風,厲焚風處在下風,但他反而看到了破綻,血焰刀瞬間砍向楚烈的右臂。
楚烈的右臂登時鮮血直流,若不是鍾思薇的陰刃及時刺過來,他一條手臂就要落地了。
然而勝負已見分曉。
葉敬成立刻上來扶住了楚烈,看著厲焚風說道:「閣下刀法果然厲害!」
厲焚風輕蔑一笑,「葉大盟主過獎!」
楚烈被扶了下去,厲焚風也退了下去。
葉敬成看了看少林方丈圓空,圓空會意,站了出來。
「阿彌陀佛,老衲雖是出家之人,但事關正邪,斗膽出來領教了!」
段風瀟朝落風穀穀主仇真使了一個眼神,仇真便站到了圓空方丈對面。
「久聞少林之名,在下想領教已久!」
兩人便在圓空方丈第二聲佛號剛落時交起手來。
圓空方丈打的是最平常不過的少林拳,看起來樸實無華,但動則輕靈靜則沉穩。仇真不敢大意,一出手就是成名絕技落風腿,迅速如電呼呼生風。兩人拆了三十多招,忽然圓空方丈佯攻而實退,似退又實進,一把抓住了仇真踢過來的腿再一推,仇真失力摔倒在地。
比起楚烈來仇真傷得並不重,爬起來還要出擊,卻聽段風瀟一聲冷喝:「仇谷主!」他看了圓空方丈,不得不退下。
圓空方丈宣了第三聲佛號,又說道:「罪過罪過……」也回到了自己原來的位置。
此時葉敬成已經站了出來,朗聲說道:「兩場比試,你我各勝一場,按照事先的約定,誰勝了第三場,誰便主宰中原武林!輸的一方十年之內須得俯首稱臣,不得有異議!」
段風瀟「哈哈」一笑,「那是當然!我義父一諾千金,答應的話當然算數!如果我黑道輸了,我潛龍教保證十年之內不會找你白道的麻煩,非但我潛龍教可以做到,我潛龍教的盟友也可以做到!」
他眸子一轉,又說道:「不過,你白道能否做到卻未可知……」
「你黑道都可以做到,我白道怎麼不能做到?」
「當真?」
葉敬成擲地有聲,「當真!」
「那好!不知你們派哪位迎戰呢?」
葉敬成右手一動,千鈞劍赫然在手。
「葉大盟主要親自上陣?」段風瀟似笑非笑。
「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段風瀟的笑容越發深了,答道:「好得很!」然後退了一步,喚道:「袖兒……」
段雲袖聽見哥哥的聲音正想站出來,金姝卻一把抓住她,「不行!南風煬這是叫你去送死!」
她看了金姝一眼,伸手拂掉了對方的手,邁步出來,不管身後的人是如何擔心。
看見一個身著輕紗白衣,面上也罩著白紗的女子手提長劍輕若微風般走了出來,在場的五百多號人俱是一驚。
這最後一仗,黑道竟是要將自己的命運交給一個柔弱女子么?不但白道群雄震驚,黑道群雄也沸騰起來。
厲焚風一把攥住段風瀟問道:「你在做什麼?」
段風瀟卻笑著說道:「厲堂主,既然已經選擇了我,就相信我的選擇……」
而葉秀裳看著段雲袖走到中央空地,一塊巨石壓在心頭。
一片喧聲在五六百號人中響起,段雲袖卻淡然不動,只抬手將臉上白紗取下,如見故人般,開口問候:「岳父大人,好久不見……」
那張絕色容顏顯露出來時,在場的五六百號人突然噤聲,懷疑是不是仙子下了凡間,但聽見那薄唇吐出的八個字時卻立刻變成了一鍋沸水……
而看著那熟悉的容顏,聽見那聲「岳父大人」,葉秀裳如被電擊。
自己剛才還在擔心她,她怎麼可以,讓自己變成天下人的笑柄……
葉遠襟看妹妹搖搖欲墜,忙伸臂扶住,叫道:「妹妹……」他很想問妹妹這是怎麼一回事,明明是俊秀少年,還曾洞房花燭,怎會,變成了絕色少女……
楚瑤的身子也是一震,想的卻是那人換了女裝,竟然真的是傾城之色……又看向自己的表姐,擔心之餘,也不由得慶幸自己不是局中那人……
而魏少謙看看對面的女子,又看看葉秀裳,已經懵了。
葉敬成看著揭去面紗的女子,面色駭然。他早知眼前的人是女子,因為他清楚十年前段家只有女兒段雲袖僥倖逃脫。第一次見她時他就起了疑心,因為她說她叫段雲,有著疑似其母衛素蘭的面容,而且家在贛中一帶。誅魔大會上厲焚風來時他故意提及「驚鶴出,鬼神哭」六字,發現她臉色倏變更是增加了疑慮。當女兒說要去找段雲袖時他也不阻攔,只囑咐她要不時告知他行蹤,後來派人順著女兒留下的暗號找去,果然印證了心中的猜想……
但此時的他惱怒至極,因為自己押在段雲袖身上的寶輸了,而那賭注,是自己苦心經營的明遠山莊的聲譽,是女兒的終身幸福……
而且更糟糕的是,看見南風煬臉上的怡然自得,看見段雲袖臉上的盈盈笑容,他有一種非常不妙的預感……
段雲袖看起來卻心情極好,微笑著說道:「真是對不住了,岳父大人……」
「我不叫段雲,我叫段雲袖,是個女子……」
「可我偏生喜歡女子,而你大概不許一個女子娶你的女兒,因此我只好扮作男子娶她嘍……」
依舊是輕佻的語氣輕佻的神色,只是渾身上下都散發著輕狂的氣焰。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