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冬月
榮苓坐在床邊轉頭便紅了眼,聲音顫抖著喚了句:「長寧。」
長姐這樣的神情,這樣的語氣,榮長寧只在母親重病時見到聽到過。
她心想不會的,於是走上前去伸出食指放在榮若的鼻子下,沒有感受到氣息的榮長寧當即掉了手上的暖爐,冒著火星的碳撒在地上:「不……」
「哈哈哈哈哈!二姐!二姐嚇得連手爐都掉了!」趴在枕頭上的榮若突然睜開眼睛躥騰起身,伸手指著榮長寧狠狠嘲笑:「你瞧,你瞧這個樣子!」
榮長寧神情獃滯的看看一旁正掩面跟著笑的榮苓,還有抿嘴偷笑丫鬟,這才算明白過來是榮若這個鬼機靈在哄自己,這心就像是從萬丈高的鷹嘴峰掉落又被人攔腰截住了似的。
見榮長寧不哭不笑小臉冷颼颼的,榮若意識到自己的玩笑可能鬧大了,下巴枕面上抬起:「二姐,你沒事吧?我只是想逗逗你。」
榮長寧輕舒一口氣,緩了好一會才回給榮若一句:「你沒事就好。」
「阿若怕你憂心過度,才會想出這樣的法子逗你。」說話時榮苓伸手拉著榮長寧坐到身旁:「父親可起疑了?」
榮長寧搖搖頭。
「那父親可打算重罰徐姨娘?」
榮長寧還是搖搖頭。
原本還在嬉笑的榮若瞬間收起揚起來的嘴角:「我就知道……父親就是想借二姐的嘴知會咱們:他不打算重懲徐雲翹。」
榮長寧請拍了下榮若的肩膀以示安慰:「好好養傷,至少年前咱們還能得一安生。」
末了,榮長寧補上一句:「來日方長。」
她雖恨父親如此收場,卻也明白此時已進臘月,再有個二十幾天便是除夕,大夥都想過個安穩年。榮長寧又何嘗不想呢?
這是母親去后的第一個除夕。
祠堂修好后便是小年,應著父親的允諾徐姨娘每日都要去祠堂抄經祈福,暫時也沒有功夫和精力去找榮長寧的麻煩。
府上雖不能掛紅燈籠,但站在院子里曬著太陽,榮長寧看著丫鬟小廝一個個的臉上都有了些暖色,心裡也能得到些寬慰。
她總在心裡想,或許父親沒有自己想的那般無情,十幾年的疼愛,怎麼會說沒就沒了呢?
而火燒祠堂也不是榮長寧原本的意願,可當時榮若昏死,榮長寧也是沒有辦法。如此行徑實在對不起祖宗也對不起父親,時隔幾日榮長寧想起來心中依舊難安。
想到這榮長寧便叫過一旁的小冬:「離怨哥哥叫人送的雪梅給阿若長姐送去了?」
「送去了。」小冬抱著剛從花園裡折回來的臘梅回到:「按照小姐的意思,麓笠院也送了一份過去。」
「嗯,剩下的送去給父親。捎帶一句叫父親吃些梅子壯壯脾胃,好好吃飯,切莫不要太過操勞傷心。」
「是。」
「離公子這次來的匆忙,不曾見過小姐你,叫我給帶句話,說年後等岳大人家的私塾開了,早早來和小姐一起去念書。」
「嗯。」
雪梅雖不是什麼稀罕玩意,卻叫榮川望了好久不捨得下口。這個女兒脾氣倔性子冷,但是坐在那也叫人看不出到底是生沒生氣,原以為她因為榮若的事要記恨自己許久,見到她叫人送東西便也安心不少。
可並非所有人都覺得榮長寧此舉是好心,麓笠院的徐姨娘見到這麼一碟雪梅就扎眼的很。
自己才在祠堂跪著抄經膝蓋青腫,看到這榮長寧送來的東西就覺得她像是在取笑自己。
可氣的是,坐在一旁背書的兒子榮蘅忍不住伸手要到盤子里抓一個,徐姨娘當即掀了盤子摔在地上,裹著糖粉的梅子散了一地:「吃吃吃!就知道吃!」
見到榮蘅被嚇得畏畏縮縮的模樣,徐姨娘伸手狠勁戳了他的額角:「她送來的東西你也敢吃!不怕毒死你?」
末了徐姨娘靠到一旁的軟墊上,桃花眼瞪得老圓:「小蹄子。」
「二姐也不至於明目張胆的下毒……若不是姨娘叫我栽贓阿若哥哥,長姐二姐待我都是很好的。」
「你這小崽子說什麼呢?!」說著徐姨娘抄起一旁的香爐就要砸,榮芯見狀忙抓住徐姨娘的手:「母親!母親……」
見徐姨娘沒那麼生氣,榮芯才拿下她手裡的香爐:「阿蘅還小,日後會慢慢理解母親為他苦心籌劃的。」
「我是他親娘,我十月懷胎給他生下來的。蕭靜珝活著的時候我伏低做小讓他喊幾聲母親,他還真當她是母親了,整日姨娘姨娘的喚我,和那個榮若一樣的蠢頓。」
「母親!」榮芯拉過徐姨娘好好坐到一旁,擺手叫人收拾了地上的一攤,拿過一旁的藥酒倒在掌心,輕輕揉擦徐姨娘的膝蓋:「母親何必和阿蘅發火呢?他也才十四歲,有些事情拎不清慢慢教就好了。從前榮長寧會念及父親對我們客氣幾分,往後怕是不會了。」
「她過了年也才十五歲,和我斗?」
「她是未經世事,但母親別忘了,當今聖上是她娘舅,偏偏她在聖上皇後娘娘面前多多討喜,喜歡她倒比穆王府的郡主都厲害,不然父親怎麼會連處置燒祠堂那兩個下人都要問她一嘴?可見她也是有些功夫的。」
「那又怎樣?」徐姨娘撲夾著兩隻眼睛,睫毛像摺扇一樣落下:「她到底是百寧候府的人,還敢講侯府後院的事說到聖上面前?丟了面子,看侯爺不打斷她的腿?」
「后宅之事只要不鬧得面子上過不去,聖上倒也沒那個閑工夫插手。榮苓性子弱不足為懼,只要榮長寧出嫁,府上的事她一個外人倒是也插不上手,榮若便缺個庇護。還是先想個法子早早給榮長寧打發出府的好。」
聽到這徐姨娘抬眼看著榮芯,母女兩個想相看好久,恍然覺得這倒也是個法子。
「是啊,只要她早早的遠遠的嫁出去,這府上的事便同她再沒半干係了。就算是有,那也鞭長莫及。可榮苓早先和太子的事就定下了……」
「嘁。」榮苓不屑的笑了下,蓋好了藥瓶放進匣子里,伸手撩下徐姨娘透著粉的內裙:「皇後娘娘說是看上榮苓端莊賢惠,說到底還是想弄個軟麵糰在手裡好磋磨。東宮是什麼地方?只怕到時候榮苓也自顧不暇。再說,她邁不邁得出這個門還未可知呢。」
「是啊……先把榮長寧嫁出去,其他的就都好說了。嫁進東宮,也要看她有沒有這個福分啊。」徐姨娘看向榮芯那雙和自己一樣的桃花眼,忍不住抓起她的小手輕拍兩下:「我的芯兒,為娘怎麼忘了這茬?」
「母親怎麼會沒想到,只是日日到祠堂抄經累的一時間想不起來罷了。」
「你是比你弟弟懂事多了。」說著徐姨娘狠狠剜了一眼自己兒子,一副望著高爐愣的模樣,恨鐵不成鋼。
「母親聽說了嗎?」榮芯端起一旁的茶盞雙手奉到徐姨娘面前:「昨個榮若院子里的人來稟,榮若能站起來了。下次可要十拿九穩了再動手。」
都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不到一月榮若便能從床上站起來還真是叫徐姨娘覺得失望。
回想自己兒子都還沒停了湯藥:「真是上天不公,看來這榮長寧還真是不能在府上待太久。」
「是了。」
榮芯默不作聲收拾好桌案上的東西,便到一旁吃茶去。
打進臘月開始一直到二月,皇城裡便是不間斷的熱鬧。左右巷子里的爆竹聲一響,百寧候府倒是也不顯冷清。
榮長寧從床榻上爬起,掀開銀線綉白澤的被面聽著外面的爆竹聲,這便是過年了。
小冬聽到帷帳中窸窣聲,知道是榮長寧起身了,拿起榮長寧的外衫掀開帘子進去披到榮長寧身上,回身撩開帷帳綁到一側。
除夕。
按照從前的舊習,長姐榮苓是要早早帶著自家孩子到主院去給父親母親請安,但今年主院前堂的位置上就只坐了父親,下面還坐著徐姨娘,她一向喜歡那些奼紫嫣紅的顏色,最近倒是學的乖,穿的足夠肅靜。
「父親安好。」
「嗯。」上面榮川端坐,仔細打量了下面三個孩子,最後目停留在了榮若身上:「傷好些了?」
「回父親,離怨哥哥帶的葯好用,兒子已經無大礙了。」
從前榮若回話總是肆無忌憚有一說一,如今也學會謹小慎微多了些叫人聽著就生分的謙恭,和榮長寧一樣,叫人聽不出什麼錯卻總覺得心裡不太舒服。
榮川無意識的抬了下眉:「即便是能下地走動也不能貪懶,大夫開的葯還是要喝到痊癒。」
「是,兒子今日打算去後院池塘撈一尾大魚,叫廚房做了孝敬父親。」
「你母親……」提到過世的永祿公主,榮川的眼皮耷拉下來聲音變為輕弱:「你母親雖去了,咱們一家人也還是要一起吃個飯,你去時要多留神。」
「是,兒子就去了。」
榮長寧低眉斂眸瞧著不遠處的銅爐:「阿若要去小池塘得小心些,可別腳下一滑掉冰窟窿里去。」
末了,還瞥了眼坐在下面的榮蘅。只是無意的一眼,便叫榮蘅慌了神,不安的看向徐姨娘,榮芯下意識抓了下他衣袖叫他定了下神穩穩的坐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