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縱使雲銷月得現 清簫寂寂 (二十一)

五 縱使雲銷月得現 清簫寂寂 (二十一)

若是說,她救下他,也只是因為她想救下他,想伴著他而已呢?

哼,這種天方夜譚的鬼話,就連她自己都不會相信,亦無怪乎軒轅駱明生有『計謀、利用』一問了。

雲止懊惱的發現,她的心,止不了了。

她猜不透軒轅駱明的心,只因,她自己的心,先亂了。

不過,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師父說,只有心如止水的人,才能夠成就大事。可是,她雲止並不是一般之人,故而,也不必拘泥於一般之論,天下和軒轅駱明,她都要,這,亦未嘗不可。

晚霞一瞬而鋪滿了萬頃雲夢水面,七彩紛呈,明熠燦爛,沙鷗翔集,漁舟唱晚,凌凌碧波,美不勝收。

軒轅駱明手執妄斷長刀,站在船尾,對準了一條十斤大的肥魚,眼疾手快,『嘩』的紮下,穩准狠,一擊而中,提將上船。

雲止勾唇道:「這百年以來,我雲夢澤的生靈無一安生,皆為你塗炭,遭逢一大劫矣!」

軒轅駱明拎著那魚,笑道:「雲夢主神大人,您眼見我殺魚行兇,卻不橫加阻攔,亦是個玩忽職守之罪名呀!」

他一拍魚身,道:「怎麼樣,主神大人有沒有興趣與我這行兇者一同銷贓呢?清蒸還是紅燒?今天想吃哪種?」

雲止答道:「燉湯吧,你身子還沒痊癒,多喝點魚湯有好處。」

軒轅駱明嘟噥道:「又要喝魚湯?唉,我的廚藝都沒有用武之地嘍!——聽你的,魚湯就魚湯吧。」

他行入廚房,將妄斷化作了一尺來長,開始刮魚鱗,切花刀,剁蔥姜,忙得不亦樂乎。

雲止輕靠在廚房門口,嘆道:「若是那些被你打得落花流水的敵將首領看到了此情此景,不知又會作何感想呢?威震大荒的長刀妄斷,此時正在被用來殺魚剁菜,嘖嘖,也真算奇聞一件吶!」

軒轅駱明不以為然道:「刀嘛,殺得了人,也剁得了菜,才是一把好刀。物盡其用而已,不足為奇。」

魚入油中,混著蔥姜調料,香氣嘭的散出,金燦燦的,驀地直勾得人食慾大振,饞蟲蘇醒。待煎至了魚皮金黃,再置進砂鍋,加上老湯佐料,細火慢燉,一番熬煮。不一會兒,蒙蒙煙霧之中,鮮香瀰漫,誘人之味即灌滿了一整條舟船。

雲止嗅著那魚香,戲笑道:「小世子的廚藝,又精進了許多呢!將來,誰娶了你進門,那可是有福氣嘍!」

軒轅駱明回頭道:「你真的這樣認為?」

雲止答道:「自然。」

軒轅駱明忽欺身上前,抵在雲止的面前,低語道:「那,你便娶了我吧?」

雲止一愣,又笑著推開了他,道:「哪有人舉著燒火棍求婚的呀?快看看你的魚吧,仔細一會兒把湯給熬沒了!我可不想晚飯吃貼鍋魚!」

說罷,轉身即去。

軒轅駱明抱著雙臂站在那裡,看著她離去的身影,悠然笑道:「雲止,總有一日,我會叫你喜歡上我的,總有一日!」

夜漸深沉,九霄的星斗垂映入雲夢澤水,萬頃繁華,瀲灧繽紛。

軒轅駱明斜坐於船帆桅杆的最頂上,一覽千山萬水,獨舟小。

雲止自船艙出來,仰頭叫道:「夜裡風大,想賞景,便再加件衣。」

軒轅駱明搖頭道:「我睡不著,上來吹吹風,清醒一下腦子。」

雲止奇道:「你也有睡不著的時候?傳聞,駱明世子大破妖族奢比屍國時,曾半睡於白虎坐騎之上,妄斷一抬,手斬兩耳青蛇的奢比屍頭顱於刃下,一時大荒震驚,九州揚名。今日,這是怎麼了?」

軒轅駱明無奈道:「偶有失眠,確為苦惱。」

雲止攢雲飛起,輕飄飄的落在了船帆之上,亦垂膝坐下,對向軒轅駱明道:「有問藏於心,故生煩亂,難以入眠。」

軒轅駱明笑道:「又被你看出來了?雲止,你應該去擺攤相面算卦,生意一定會紅火的。——若有需要,我也不介意當你的卦托兒。」

雲止點頭,欣然道:「這主意倒也不錯。好吧,待我何時不想要這天下了,便去作一個江湖卦郎,聘你當托兒,給我捧場拉生意。」

軒轅駱明探身望著雲止道:「聘我容易,只需你一曲嗩吶便夠了。」

雲止疏冷道:「擾你難眠的,就是這事?」

軒轅駱明眸光一黯,道:「你做這些,都只是為了爭天下?」

雲止反問道:「不然,世子以為還會有什麼?」

軒轅駱明不解道:「這天下,到底有什麼魅力,竟使得無數英雄機關算盡,盡折腰!」

雲止哂笑道:「生於富貴之鄉的紈絝子弟,自然是不懂得何為權力的快感了,因為,你從沒有經歷過屈辱的活在別人權力之下的螻蟻人生。在螻蟻的世界里,權力就是活著,沒有權力,便不配活著。」她一頓,補充道:「你父親就很懂得權力的意義,所以,他成功了。」

軒轅駱明低聲道:「螻蟻……雲止,你……」

雲止凝望辰星,平靜答道:「不錯,我也是茫茫塵世之中的一隻小小螻蟻,俗人罷了!哼,入世至深,竟亦會顯得出世了呢。」

軒轅駱明嘆息道:「你這般的出塵脫俗,不食人間煙火,實在與這『螻蟻』二字不甚相配呵。若這世界說你俗了,那寧勿說,是這整個世界都渾濁了,獨你自清。」

既而,二人皆是一陣沉默。

半晌。

軒轅駱明輕道:「雲止,說說你的幼時吧,我想更加的了解你,努力躋身入你的世界里。」

雲止自嘲一笑道:「我的幼時?沒什麼好說的,不過是同亂世間千千萬萬的不能掌控自己命運的窮苦凡人一般。」

她緩緩回憶道:「父母兄弟皆死於炎黃大戰的罹亂之中,我獨身一人苟活於世,行乞為生。我餓得發昏,便拼著性命跑去黃帝軍營偷糧,卻被人拿下了。是師父救我於黃帝部將力牧的弓箭之下,收我為徒,教我法術,將我撫養長大,而作他棋子,為他所用。

怎麼樣,很失望吧?沒有傳奇,也無甚波折,是再平凡不過的了。看起來,無論如何掙扎,我都只能是一個俗人而已,螻蟻而已!」

軒轅駱明瞳光幽邃,沉聲道:「我只恨當時救你的不是我!你不是螻蟻,而是,被命運打磨的一枚水雲白玉,砥礪風雨,才見光華。」

雲止笑道:「榣山一役,是傷著腦子了么?怎麼人變勤快了,嘴也學甜了?快些去睡吧,這兒風大,小心吹染了風寒!」

言罷,浮裙而下,回了船艙。

軒轅駱明怔怔的愣在那裡,木然而痴,一動不動。

琉雨施鳶決定,來一次說走就走的旅行。坐以待斃永遠都不是她琉雨施鳶的行事風格,她要走出去,尋找風靈碧,再將他領回來,守他地老天荒,海枯石爛。

她什麼人都沒有驚動,孤身上路,連個包袱也沒帶走。

這世間,原本也沒什麼是屬於她的,如今,就連風靈碧也消失不見了,那她便更一無所有了。

只有這一對火魂銀蛇的耳墜,是她的,是她人生當中收下的唯一一件求親聘禮。雖然後來新娘子沒有當成,可是,既然這聘禮她都已經收去了,那就權當據為己有,概不退還嘍。

風靈碧曾說過,有這兩縷精魄相隨,無論何時何地,他都可以護她平安周全,與她心意相通。

琉雨施鳶並不知此言到底是真是假,因為他雖護了她平安周全,可,他們卻始終都沒能夠心意相通。

愛恨情仇,放下了的是心傷,放不下的,依舊也還是心傷,心傷入骨,此情何安,不思量,自難銷忘。

琉雨施鳶側頭,輕取下了一隻銀蛇耳墜,拈在眼前,用手一點,望著那搖擺未定的小小耳墜,她自言自語道:「不管怎樣,有靈碧哥哥的太陽精魄在此,我便可以循著靈氣去找尋他了。此物乃他魂魄之中的一縷神念凝結而成,必然會與他的元神有所共鳴,這耳墜一定能帶我找到靈碧哥哥的!」

一路騰雲駕霧,疾風模糊了眼前的風景,更模糊了琉雨施鳶深鎖的思緒。

漸近晌午,人困雲乏,琉雨施鳶斂袖止步,輕踏於地,準備尋覓一些吃食,先祭一祭此刻飢腸轆轆的五臟廟再說。

「兄弟們,殺!」一聲大喝直貫九天,竟震得琉雨施鳶頓然一驚,抬頭望去。

但見此身所在的諸餘山麓,一群妖族大軍正跟山上的鬼族兵士廝殺得如火如荼,膠著一片。

琉雨施鳶因為這場面經歷的多了,故而也早已克服了那『戰場痴呆症』,遂不由感嘆道:「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打得夠激烈的呵!」

那妖族首領聞之,即回頭朝著琉雨施鳶的方向看去。

這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那首領忽跳下坐騎,疾步跑來,對著琉雨施鳶拱身一禮,咧嘴恭敬笑道:「這不是蚩王的小師侄,施雨司司主大人么!小人黃夷阿荼藜見過大人!」

琉雨施鳶搜腸刮肚的思索了一番,隱隱記得,蚩尤的九黎帳下確乎是有過這麼一號人物,於是亦回禮笑道:「將軍不必多禮,許久未見,別來無恙!」

阿荼藜忙答道:「無恙,無恙!」

琉雨施鳶指著兩陣前的一片混戰,奇道:「九黎軍中有仗可打?」

阿荼藜搖頭嘆道:「自從蚩王薨逝之後,九黎不服黃帝管制,少清降於軒轅,刑天、夸父反出起兵,其餘各部族亦四分五裂,自立為王。昔日征伐九州的九黎大軍,如今卻再不復存在了!」

一席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感慨之後,他這才回歸主題,嘿嘿笑道:「我這也是混不下去了,這不,帶著弟兄們佔個山頭,好維持生計。」

琉雨施鳶點頭道:「亂世不易,理解,理解!」

一小兵急奔稟道:「稟大王,山門已然攻破,只山頂的銅玉殿一處尚未拿下,鬼族兵士寧死不降,正在作最後的困獸之鬥。」

阿荼藜伸手一蹭鼻子,罵道:「不知死活的玩意兒,看見棺材了還不知掉淚!鬼東西!」又笑道:「司主大人,不如一塊兒去看看,有您壓陣腳,小人也心安些!」

阿荼藜是個不折不扣的粗人,可這並不影響他對琉雨施鳶這位『美女上司』的恭維討好。九黎大君蚩尤從來不養閑人,眼前這位靠著『托關係,走後門』而上台的施雨司司主大人,初戰而大捷於火將軍風靈碧,其後力戰軒轅駱明,大敗猛將孟塗,實力卻是不容小覷。若是能夠多添這樣一位神武女將以作靠山,他阿荼藜當然是十分願意的了。

琉雨施鳶心中暗暗的道:「你心安,我還不知要如何心安呢!你要是體驗了我這逢人便克的倒霉體質,也不知道一會兒會不會後悔邀請我呢?」

心中這樣想著,嘴上卻倍感榮幸的答應道:「既然將軍盛情相邀,那我便也卻之不恭了。將軍,請!」

阿荼藜側身讓道:「司主大人,請!」

二人一番謙讓,舉步上山。

諸餘山山頂的銅玉殿上,諸餘山掌事長老肅穆喝道:「今日,乃我諸餘山一劫矣!妖族無故侵我山府,殺我族民,我等必以拚死而戰,保衛家園,寧為戰死,絕不後退半步!」

一眾鬼族長老、兵卒皆振臂憤然而呼道:「寧為戰死,絕不屈服!……」

忽冥霧滾滾,瀰漫九霄。

雷電玄霧之中,風靈碧拂袖而現,黑袍散空。

鬼族眾人見之大喜,齊齊跪地,拜呼道:「屬下等參見吾主大君,大君聖安!」

風靈碧微作點頭,道:「眾卿免禮。」

他揮手施祭,指尖一點,驀地,憑空化生出了一記丈余大的白光羅盤,盤中咒符隱現,仙氣升騰。

風靈碧沉色道:「吾已施法開啟了縮地千里之陣術,汝等入陣,回返幽都,此間戰事,但由孤一人處理即可。」

諸長老急拜道:「大君親涉險境,如何使得!我等願追隨大君,護衛左右!」

風靈碧蔑然一笑,道:「就憑那些蠢物,傷不了孤的。爾等速去,莫再多言。」

鬼族眾人不敢有逆大君,當即步入羅盤,化遁而去。

風靈碧開掌化出一記離火熾焰,張手即欲向著包圍銅玉殿的妖兵揮打而出。

正在此時,忽聞得殿外有兵卒大聲呼道:「鬼族餘孽聽著,我家大王同施雨司司主已然駕臨,汝等死期將至,莫再作甚無謂的反抗了!」

風靈碧陡然一頓,驀地收掌。

思忖片時,他負手一祭,將自己化生作了一個十四五歲的鬼卒模樣,尋處藏起。

大殿之外,阿荼藜等了良久,不見殿內有何動靜,滿心的暴躁一時按捺不住,不由罵道:「鬼東西!八成是死裡邊了吧?不敢打了就藏起來,縮頭烏龜!王八犢子!」

一轉臉,即又笑著請示道:「司主大人,要不,我上前打探一番去?」

琉雨施鳶亦滿臉帶笑道:「您隨意,隨意!我在此給你觀敵瞭陣,坐鎮後方。」

阿荼藜拱手道:「謝大人!」

一旁有妖侍忙道:「大王,小心有埋伏,還是讓小的們先行攻入吧?」

阿荼藜有意在琉雨施鳶面前顯顯本事,自然是不能膽怯後退的了:「區區幾個鬼族老朽再加上個把小兵,本大王懼他作甚,休得阻攔!」

說罷,他揮袖揚袍,一斂袍角,照著殿門抬腿就是一腳,『咣鐺——』,殿門被這千鈞之力踹得大開,眾人小心跟上,湧入殿中。

空蕩蕩的大殿之上,竟無一人!

阿荼藜呸道:「媽的,一群膽小鬼,竟然都跑了!」

旁側的妖侍恭維道:「他們一定是聽到了大王的威名,不敢與您爭鋒,便作蛇鼠狀狼狽逃離了!大王威武,所向無敵!」

阿荼藜十分受用的道:「算他們還有一點自知之明,知曉本大王的手段!罷了,老子今天高興,便饒他們去吧。」

妖侍高聲贊道:「大王仁善,天下少有!」

琉雨施鳶暗暗生笑,俗話說得好,這『千穿萬穿馬屁不穿』,你就是把捧他的話說得天大,他照樣也能用臉去撿回來,這也是一種本事呀。

忽聽到大殿牆角處一聲微不可聞的窸窣響動,眾人一驚,便有士卒手舉鋼叉,小心上前,探視而去。

「啊!別殺我,別殺我!」一個衣著破爛的黑袍孩子慌張跑出,大吼大叫道。

「小東西,哪裡逃!」士卒見是一個孩子,便也鬆了口氣,鋼叉橫欄,一臉凶神惡煞的大喝追道。

阿荼藜皺眉,吐了口痰道:「你個小鬼,在此裝神弄鬼,真嚇煞我也!」他偷偷瞄了一眼琉雨施鳶,感覺自己在施雨司司主琉雨施鳶的面前被一個小鬼嚇得認慫,這樣很不好,令他很失面子,於是非常惱火道:「來人呀,拖出去,給我宰了!」

孩子逃無可逃,一時大驚,眼見妖兵的鐵爪就欲抓上他的肩頭,只急得他四下里顧看一望,突然跑向了琉雨施鳶的面前,一把抱住她的裙角,大哭求道:「仙女姐姐,救命呀,救救我,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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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大人要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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