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未知之賭
未幾,宮棠端了太皇太后、皇太后所賜之物進來,一見氣氛不對,呆了呆,與安德三對視一眼,後者打了個眼色,宮棠忙把盒子遞給安德三,立起宮燈,福身道:「皇後主子,慈仁宮雲姑姑已經回了,讓奴才代為傳話,說太后囑咐了主子您好生養好身子,六宮事宜暫交由慧妃、昭嬪打理,著主子您安心。」
反覆深呼吸,朱顏已經漸漸平復了情緒,只是赫舍里本白皙的臉依然漲得通紅,半晌才悶聲道:「唔,知道了。」
宮棠心下不安地偷覷著朱顏僵硬的背影,又道:「太皇太后很是擔心您的身子,蘇茉爾嬤嬤奉了懿旨要看一看主子,現下正在堂中侯著,讓嬤嬤久等怕是不好,主子您看……」
閉了閉眼,朱顏依舊悶聲道:「傳。」
蘇茉爾雖說是宮裡所有主子面前的紅人,就連玄燁也對她畢恭畢敬,平日見了面也總尊稱她一聲「額涅」,但是她始終謹守本分,從不恃寵而驕。對皇后規規矩矩行了蹲兒安禮時,謙卑道:「奴才給皇後娘娘請安,願娘娘鳳體康寧。」
朱顏深知蘇茉爾在清宮乃至整個清史的地位,心裡存著一絲對先人的尊崇,立即勉強帶笑迎上前去扶起,「嬤嬤快請起,不必行此大禮,宮棠,快賜座。」
蘇茉爾笑道:「不必了。娘娘厚愛,奴才惶恐,慈寧宮還有差事等著奴才呢,奴才不便久留。太皇太后一直心繫娘娘,非要奴才親自來看一眼才能放下心來。」
朱顏露出真心笑意:「勞煩嬤嬤代我謝過太皇太后。」
蘇茉爾頷首,道:「奴才會的。奴才方才見皇上怒氣沖沖走了,可是出了什麼要緊事兒?」
朱顏心尖一顫,努力加深笑意,「許是前朝煩心事多,皇上近日常常不得空閑,這不又不知發生了何事,急沖沖地就趕往乾清宮去了。」
蘇茉爾嘆道:「原來如此,皇上如此年少便要一肩挑起整個大清的千斤重擔,奴才當真是心疼。皇上他心裡最為看重娘娘,還請娘娘多加勸勸皇上,不應過於勞累,免得傷了龍體,這也是太皇太后的意思。」
朱顏點頭道:「是,我記住了。」
「奴才見娘娘方才神色有些浮躁不安,是不是身子仍舊抱恙?」
朱顏暗自深呼吸,依然笑靨如花:「不礙事兒的,只是方才見皇上那般生氣才跟著焦急了片刻。孫太醫、李太醫每日都前來請平安脈,都說我的身子恢復得甚好,勞嬤嬤代我向太皇太后報安,請她老人家無需掛懷。」
蘇茉爾這才露出了安心的微笑,「是,如此便好。娘娘身子薄弱,心平氣和最是重要,眼下已近年關,天寒地凍的,娘娘千萬著重保暖。」
「是,嬤嬤也應保重身體。」
「奴才謝娘娘關心,娘娘若無旁的吩咐,奴才這便回宮復命了。」語畢,欠身行跪安禮。
朱顏心裡如釋重負,親自送蘇茉爾出了外間,「還請嬤嬤代我向太皇太后請安問好。」
「是,奴才會的,外頭風大,娘娘請回吧。」
夜深了,雪停了許久,冷風隨著夜的加深愈加肆虐無度,不時有嗚嗚的風聲穿梭在宮闈深處,如狼嚎似鬼叫,在沉寂如水的夜裡格外地撕人心肺。有暗淡月光悄悄灑落,透過薄薄的窗紙隱隱照入,與昏黃的宮燈相互輝映。
朱顏俯身傾向窗子,支起窗欞打開了一條縫,深深吸了口嚴冬的冷冽空氣,頓覺胸口舒暢了些許。他隨手操起茶杯抿了口冷茶,末了端著杯子看著鳳榻發起呆來。
床邊的紫檀宮燈琉璃燈罩中燭光閃爍,偶有幾隻飛蛾撲棱著撞上燈芯,傳出了刺耳的噼啪聲。
良久,朱顏喃喃道:「如果這一切都不是夢,那就是他把我帶到這裡的,只有他能把我帶回去,只有他……」眼神轉而落向茶杯,冷透了的茶水泛著清冽的光澤。想也不想,他揚手倒掉茶水,摘下發上的金簪在食指上劃下一道深深的口子,血順勢流入茶杯之中,很快便盛滿了小半杯。
冷冽的空氣一時彌滿新鮮誘人的血腥味,慢慢散播開去。
正當午夜時分,紫禁城的上空時有成群的烏鴉盤旋飛過,和著嗚嗚的風聲,忽現忽滅,不知從何處來又飛到何處去。黑蒙蒙的雲層忽然聚攏,蓋住了發出淡淡柔光的月牙,淹沒了凄迷月光。
寒風似乎更蝕骨了些,攪得一室的燭光忽明忽滅。
朱顏瞪圓了雙眼,眨也不眨地盯著床上的機關。
忽然,背後的窗戶被風吹得咿呀作響。朱顏反射性轉過身子,這才發現身後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凝聚了厚厚一層黑霧,與機關密室里的黑一模一樣,黑得令人心驚膽戰。
一股難以遏制的森寒瞬間兜頭兜腦侵襲而來,朱顏又強烈地感覺到一陣莫名的恐懼,就算心理再強大也無法控制這種感覺的蔓延,就像被某種強烈的超自然念力死死控制了靈魂和意志,無法擺脫分毫。
黑霧忽然從中齊齊分散而去,像被賦予了魔的生氣。黑霧之後現出一張似笑非笑的慘白玉顏,銀灰長發在夜風中婆娑起舞,微眯著的海藍色眼睛閃動著攝人心魄的藍光,上揚著的紅唇艷若妖媚紅薔薇,嬌艷欲滴,一襲玄色長袍有著硃色的奇異邊紋,在陰冷蝕骨的黑風中獵獵作響,腰間玄色幽冥花紋玉帶上以硃色長穗垂掛著一面拳頭般大小的玄色鏡子,鏡子鑲邊圍旋著血色的幽冥花浮雕,鏡面黑如墨,深似無底洞,左肩處,一隻碩大的人面鳥桀驁地挺立著,一如它主人般的眼神彷彿在鄙視著這個世界的一切。
他,幽夜,終於再次出現了。
朱顏咽了咽口水,半天乾澀的聲帶才發出顫抖的聲音:「你、你……是怎麼進來的?」他不是應該從密室里出來嗎?難道密室里的「鬼」並不是他?那,又是誰……
「那具肉身已被封印在這天下至陰之地,是出不來的,只要你自己不進去送死。」
幽夜漂浮在半空的的身子款款落地,一步、一步向朱顏靠近,直到朱顏能夠清晰地聞到他身上隱隱的血腥味。
「肉身?什麼肉身?誰的肉身?」朱顏身體反射性地後退,「密室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把無果怎麼了?裡面的……人是誰?」
幽夜展顏燦笑,露出了一排齊整晶瑩如珍珠的森森白牙,隻字不提無果,「人?你覺得……我是人?」拿過朱顏手上的茶杯湊到鼻尖嗅了嗅,幽夜露出了一臉陶醉的神色,「你的血是世間最好的,獨一無二。」
朱顏下意識又往後退去,聲音冷了下來:「今晚之所以把你引出來是想知道一個問題,希望你能給出真實的答案。」
「哦?是嗎?」迷濛而魅惑的藍眸笑意盈盈,只是那笑容只讓人感到一陣陣惡寒,「原來並非真心實意邀我喝血的嗎?」
朱顏定了定神,忽地厲聲道:「這是個夢境,我還在夢裡是嗎?你到底是誰?為什麼會出現在我的夢裡?」
天邊烏雲散去,還了月牙一片清明。有銀白月光打落幽夜側面面頰上,半邊臉瑩白清透幾要見了血管,半邊臉隱在了陰暗中,好不真切。淺嘗一口茶杯里的鮮血,他逸出了一聲舒心的呻吟,「夢?你以為是夢便是夢罷。」
朱顏怒道:「如果不是夢,你為什麼要打亂我原來的生活,把我帶到這吃人不吐骨頭的鬼地方來,還不讓我知道原因?如果真的不是夢,你趕緊讓我回去!我就當這一切只是做了一場噩夢。」
「回去?」像聽到天大的笑話,幽夜咧嘴一笑,兩排森白齊整的牙齒在月光中反射著陰冷的白光,「沒有我的允許,你哪也去不了。就是一個夢,你也得好好兒把這夢做到最後。好好當你的皇后吧,遊戲——才剛剛開始。」
朱顏胸口一窒,柳眉倒豎,「你他媽什麼意思?我的人生怎麼辦?我那些案子怎麼辦?誰稀罕當這破鬼皇后?我一個大男人莫名其妙變成女人還不算,你還想讓我當這憋悶到死的深宮怨婦?就算是夢,我也絕不願做這麼荒誕詭異的夢!我……」
幽夜身形一晃,化作一道黑影倏忽間就掠到了朱顏面前,抓住他還滲著血的手指,邪魅一笑,下一秒,他胸前的幽冥花驟然蘇醒,尋著血腥味便纏上了朱顏溢著血的手指頭,貪婪地吸允著傷口的血。
倒吸一口涼氣,朱顏一時沒反應過來,只瞪圓了雙眼傻愣愣地盯著近在咫尺的絕美男相,直到指尖的疼痛終於傳播到大腦神經末梢,才猛然扯回自己的手,口齒不清道:「你、你……別以為你是妖怪我就會怕了你啊!我寧願死也不願意被你這妖怪當成獵物!」語畢,他伸手拔下發上的金簪。
幽夜笑著冷哼了一聲,他左肩上的人面鳥隨之發出一聲怪叫,好像附和著它的主人在嘲笑著眼前這不自量力的獵物。
一聲嗤笑,一個森冷眼神如刀子割落,朱顏手上即將狠狠刺向心口的金簪應聲掉地,幽夜沒有再近朱顏的身體,舉起茶杯喝光杯子的鮮血,慢慢悠悠道:「沒有我的允許,你便是自裁個千八百次的也死不了。」
朱顏雙眸冒火,撿起地上的金簪迅速刺向自己心窩。
隨著一聲悶響,有鮮紅血液自朱顏心口緩緩流出,每流出一些,他的臉龐便蒼白一分。
忽然,幽夜伸出右手,虛空之中,朝著朱顏心口的方向,輕輕旋動,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慘白似雪。一剎那,深深刺入朱顏心口的金簪從血肉之中自行抽出,「叮」的一聲掉落地面。如同時光迴轉,從朱顏胸口湧出的鮮血一點一滴流回傷處,最終,破了洞的衣衫恢復如初,就像什麼也不曾發生過。
朱顏狠狠怔住,滿臉震驚。怎麼可能!何其荒誕!這還能不是夢嗎?
幽夜被鮮血染紅的唇瓣血珠欲滴,「我們打個賭,如若你贏了,我便如你所願,如何?」
朱顏瞳孔一縮,怔怔道:「如果我輸了呢?」
幽夜邪魅紅唇一揚,笑道:「任我宰割。」
朱顏呼吸一挫,「……什麼賭?」
幽夜深藍色的瞳仁有一瞬的紅光一閃而逝,幽幽道:「你以後會知道的。」他邪邪笑著,把手中的茶杯舉向朱顏。
朱顏身子已經退到了床沿,無處可退了,皺眉嫌惡道:「做什麼?」
「再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