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欲拒還迎
晨雪停息之後,天邊重雲散去,連日來總算有淡淡的冬日灑落,幽深的高高宮牆之內頓然生氣盎然,竟稍稍顯了些微早春的氣息。坤寧宮中一如以往的清靜,偶有二阿哥的啼哭聲傳出,再就是闃無人聲了。
安德三捧了一堆畫冊進了寢宮獨自伺候在側,朱顏夜間不得安枕,起得較晚,早膳只是胡亂應付了過去便睡眼惺忪地看起了肖像,一副一副走馬觀花地過一遍,只在看到福全和明珠的畫像時才停留片刻,把他們的畫像篩出放到一邊。
沒忍住打了個呵欠,朱顏掃了一眼一旁註明身份的小字,指著惟妙惟肖的納蘭明珠,裝作不經意道:「納蘭明珠?小三子,為何本宮看他怎麼看怎麼眼熟呢?」
安德三面上的難為情一閃而逝,「主子莫不是連……明珠大人也忘了?」
朱顏暗暗嘀咕了一句:「我只知道大才子納蘭容若。」
安德三自一堆畫像中找出了一張少年肖像,畫中之人眉目清雋,英氣逼人,卻是與明珠有五分相似,「皇後主子,容若大人是明珠大人的長子,自小便才華橫溢,文武兼修,是皇上跟前的伴讀,和皇上是打小一同長大的情分,和主子您也是總角之交呢,眼下雖尚無一官半職,前途卻是不可量。」
「這便是容若?我倒是見過的,他常伴皇上身側,」朱顏細細看著容若的肖像,隨意「哦」了一聲,又端正容顏道,「小三子,本宮問你一事兒,你可得從實說來。」
安德三眉眼一抬,恭聲道:「奴才定知無不言。」
朱顏眼神在福全和明珠的畫像間飄來飄去,猶豫再三,到底沒忍住問出口:「這明珠、裕親王和本宮……到底是什麼關係?」
安德三眼皮子微微跳動,垂下眼帘斟酌道:「回皇後主子,您尚在四歲時便與明珠大人結下不解之緣,當年主子您不知為何獨自一人於府中跌落池水之中,恰逢初冬,主子您險些溺死凍死,所幸明珠大人入府拜見葛布拉大人,恰巧經過這才將您救起,從此主子您和明珠大人便親厚得很。相傳在主子您八歲那年竟然向葛布拉大人說長大后要嫁予明珠大人,可把葛布拉大人和明珠大人鬧得哭笑不得,要知道明珠大人比您年歲長的那可不是一兩歲哪!且早於弱冠之年與英親王阿濟格府中的五格格成了親生了子。這事兒惹得當年還是二阿哥的裕親王許久都不曾給明珠大人好臉色看呢!」說到這,安德三偷覷著朱顏獃獃的神情,有些個忍俊不禁,「到了後來,葛布拉大人見主子您和容若大人倒是年歲相當,便和明珠大人相商著來日將主子您下嫁容若大人,只是……主子您和福全一致反對這門婚事,再後來……皇上出現了,這才有了後來主子您入主中宮一事兒。」
朱顏愣了愣,心裡琢磨著那赫舍里流芳究竟喜歡的是誰,孩童時期的感情總不會是愛情,更多的應是如父如兄的孺慕之情。
朱顏恍然「哦」了一聲,微笑道:「你這麼一說本宮倒也有些微印象。是了,實則本宮年歲漸長後方覺當年當真是鬧了個天大的笑話,明珠於本宮而言,如父如兄,當是兄妹情深,毫無男女之情。」
「是的,皇後主子。」
目光跳過明珠轉而落向福全。這個裕親王……想必就不是「兄妹情深」之類的了吧?喉嚨乾咳了咳,「那麼這裕親王……」
安德三身子顯然一僵,隱在頂帽下的一張臉焦慮不安,「皇後主子,您當真半點兒都不記得了?」
朱顏一見安德三這幅情景,內心的好奇不免更被挑起了些,更加證實了心中的猜想,只是赫舍里和福全之間具體究竟發生過什麼,卻是不得而知了。朱顏目光從福全的肖像上移開,落到安德三身上,「怎麼,看你的樣子莫非這是宮中的禁忌不成?」
安德三猛地點頭,帶著嘆息的口氣道:「不是奴才不願助主子找回失去的記憶,實在是太皇太后暗中有命,宮中上下皆不得論及此事,主子如今不記得也罷,也算是好事兒。」
這麼說今天是問不出什麼了,也罷,朱顏撇撇嘴,挪開了福全的畫像。安德三在旁看著,見那些后妃的畫像朱顏連正眼也沒看,不由細聲問道:「主子,後宮各嬪妃您莫非都還記著模樣兒?」
朱顏手中頓了頓,回過頭訕訕一笑:「後宮不是都有三千佳麗呢嗎?我臉盲,哪兒記得住啊!」
安德三又聽不懂了,只好跟著笑笑,從畫堆中挑挑揀揀了一些出來,一一做了簡短介紹,大多都是過目而已,到最後只餘下四張畫像,安德三的速度才和緩下來,「這是慧妃,這是昭嬪,這是藍常在,這是……」第四章畫像還壓在第三張畫像之下。
「昭嬪?」安德三話未說完,朱顏一雙眼睛只盯住昭嬪畫像,目不轉睛,滿眼的驚艷。只見畫中女子長眉入鬢,明明是杏眼若星,卻以細長的鳳梢將一雙圓眼拉長成了眼角微微上翹的鳳眼,鳳梢之上氤氳著一抹極其奪目的殷紅眼妝,就像兩枚晨間浸了露水的鮮嫩紅梅花瓣沾染其上,生生添了張揚的絕色,她眉目之間隱含狠戾之色,一股獨屬於上位者的傲氣糅合著柔媚入骨的慵懶氣韻躍然紙上,生生將其他人的顏色壓倒於無形。朱顏目瞪口呆,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做傾城之姿。
安德三仔細措辭:「昭嬪的姿色確是後宮之首,她極其愛重自個兒的容顏,常以濃妝艷抹示人,這妝容便是她自成一格的飛紅妝,雖說她很得皇上恩寵,卻也只是在裝扮上張揚,素日里恪守宮規,中規中矩,對主子您更是遵從知禮,絕無恃寵而驕的嘴臉,十足是個安分的嬪御,當然,她性子也是出了格的懶怠,和主子您比起來,卻還是缺了賢良端和的氣度。」
朱顏眼中發著光,一雙眼根本離不開昭嬪畫像分毫,嘖嘖讚歎:「豈止是後宮之首啊,簡直就是傾絕天下!」
安德三訝異於朱顏的反應,訥訥地將壓在昭嬪畫下的第四張畫抽出,「主子,您看看這張……」
朱顏這才依依不捨從昭嬪畫像上稍稍轉移目光,瞥向第四張畫像,這一瞥之下,頓時觸電般跳了起來,「林夕夕?」
畫像旁有蠅頭小字一行:平貴人,赫舍里氏。這短短的幾個字卻讓他吃驚得久久合不攏嘴,這畫像里的人,五官明晰,淺笑倩兮,分明長著一張林夕夕的臉面!
安德三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不解道:「……主子這是?可是念及平貴人了?可要奴才去請貴人前來一敘?」
順了順上不來的一口氣,朱顏指著畫像,強忍著激動之情,「你……沒畫錯?」
安德三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傻傻回道:「回皇後主子,奴才雖說畫藝不精,卻也不致能把人臉畫錯,」看了一眼平貴人的畫像,撓了撓頭,「皇後主子,這的的確確是平貴人啊!您瞧瞧這眉毛這眼睛,跟主子您有幾分相似呢!就是神韻還差了些。主子該不會是記錯了平貴人的相貌?」
「哦,呵呵……」朱顏忙擺擺手,笑得臉都抽了抽,「你看看,本宮逗你玩兒呢!看把你嚇的!你又怎會畫錯呢?相反好得很,依本宮看絕不輸給畫師呢!」
安德三吊著的心這才放下,笑嘻嘻道:「皇後主子過譽了,奴才哪擔得起。只要主子喜歡就好、喜歡就好……」
朱顏背轉過身,一張笑臉頓時暗了下來,兩眼瞬也不瞬地盯著平貴人的畫像看,兀自陷入沉思。
很快這個年便在大大小小的宮宴中拉開了皇家奢華的序幕,朱顏因未出月,依然是深居中宮,尚未與後宮眾妃碰面。玄燁自從那日拂袖而去后,賞賜仍是源源不斷,但是駕臨坤寧宮的次數就少了許多,每每來了坤寧宮也是借著看承祜之名,連朱顏的正面都不看一眼。朱顏心知是因為福全,但是他也絕口不提當日吵鬧一事,只一味客套應付著玄燁,可越是客套玄燁的臉色就越是難看。
這日已是大年三十,按清宮禮制中宮皇后享有年三十、年初一、年初二與皇帝同房的特權。
夜已深,一乾奴才獨自守歲去了,獨留帝后二人於寢宮之中。二人一左一右靜坐於暖炕上的朱紅鳳求凰炕墊上,半晌一言不發。朱顏緊攏著暖爐的雙手滲出細汗,斜眼偷看向玄燁,卻發現玄燁正若有所思地望著他,兩雙眼睛一碰撞,朱顏心裡就晃了晃。
垂下厚重的眼皮,朱顏清了清乾澀的喉嚨,「年夜飯吃了許久才散,皇上想必有些積食,妾讓宮蓮置些消食化滯的糕點來,皇上是想吃紅果糕還是馬蹄糕?再置碗酸梅湯可好?」說著便起身。
玄燁一把拉住朱顏的黑狐滾邊衣袖,順勢握住他的手,明顯地感覺到他一縮,卻還是緊緊拉住了,「對不起。」
剎那間聽到這麼誠摯的道歉,朱顏沒忍心避開玄燁的手,僵了的身子款款轉了回去與玄燁面對面,「皇上?」自古以來還有皇帝向後宮認錯的?
玄燁牽著朱顏的手半拉著他坐回炕上,居高臨下地凝著他,稚嫩的面孔是滿滿的心疼與不忍,眉目間隱著與年齡毫不相符的滄桑,「我那日行事衝動魯莽,明知你還未出月便惹你生那麼大的氣,是我的不是。」
朱顏心裡為赫舍里窩心了一把,臉上也不自覺散開由心笑意,「皇上別這麼說,妾身為皇后理應時刻為帝分憂,萬不該衝撞了皇上,理應是妾向皇上賠不是才是。」
玄燁始終握緊朱顏的手不放鬆一刻,聽朱顏這麼一說,緊皺的眉頭才全然鬆開,溫聲道:「這兩日雖說存了心不理你,但也確實是政務繁忙,加之太后病情時好時壞,這便真像是冷落你了,你可怨我了?」
朱顏醞釀出一抹莞爾笑靨,內心迅速做了一番天人交戰後——反握住玄燁的手,柔聲道:「皇上說的什麼話,萬事自然是以國事為重,至於太后,她雖非皇上生母卻待皇上如己出,於理於情皇上都應盡足孝道,反倒是妾不得在太後身旁侍疾,實在是有愧於心。」
「你為大清添了嫡子,那是莫大的功臣!太后心疼你還來不及,你不必放在心上。」
朱顏點頭道:「是,不論皇上做過什麼,妾心裡從未記住皇上不好的一面,只知銘記皇上對妾的好便足矣。」說完,胃部微微抖了抖。
玄燁喜於朱顏態度的大轉變,摟其入懷,語氣滿是愉悅:「芳兒,我就知道你不捨得怨我太久,往昔無論如何,往後我一定好好待你,予你別人所沒有的一切!」
以前每當不小心調到電視上播放的狗血言情劇時,一聽到男女主角把肉麻當飯吃,把誓言當湯喝的深情對白,朱顏必定雞皮疙瘩刷刷下。這次有幸親身親歷一回,除了胃酸有點分泌過多之外,竟一絲噁心的感覺也沒有,彷彿冥冥之中突然湧來一股熟悉的情愫,說不清又道不明。朱顏輕輕在心裡嘆了聲:康熙大帝,早戀不是好孩子啊……嘴裡卻只能違心問道:「皇上說的可是真話?」話一傳到自己耳朵里,頓時酸出了一身冷汗。
玄燁呵呵笑回:「朕是天子,自然言出必行。不管是名分上還是心裡,你永遠都是我愛新覺羅玄燁的皇后,任何人都不能從我身邊奪走你一分一毫!」
有些恍惚地,不安地倚在玄燁溫暖的懷裡,朱顏出神道:「……多謝皇上厚愛。」心裡明白玄燁雖然沒有提及福全,這話里卻是有話的,為安玄燁的心,朱顏不得咬牙違心到底,「皇上信不信都好,妾的心裡……始終只有皇上一人,旁人就算再重要也難及皇上萬分之一,還望皇上明白妾的心意。」
「你果真這樣想?」玄燁摟著朱顏的手更緊了些,聽到朱顏重重地「嗯」了一聲后,在他發上印下一吻,「身子還弱著,斷不能熬年,還是早些就寢吧。」說完便換了姿勢打算抱起朱顏。
朱顏頭皮的麻勁兒還沒消,又大吃一驚,借著端起茶盅避開了玄燁的手,手中的暖爐掉路在紅毯上,發出了沉悶的聲音。玄燁眸中的深邃動了動。
朱顏眼神死盯著早已冰冷入骨的茶水,方才的笑意僵在了唇邊彷彿忘了抹去,「皇上今日累了一天先去歇著吧!妾無事之人,白日多眠,到了夜間竟是難以入眠了,」強忍住打呵欠的衝動,隨意拿起案几上的賬簿翻看起來,「正好這些賬目也該理一理了。」
瞥了一眼案几上堆積著的賬簿,玄燁不悅道:「太皇太后不是下了懿旨讓慧妃和昭嬪暫時協理六宮事宜了嗎?又是哪個混賬奴才不識趣兒搬來了這些東西?」
朱顏頭也不抬,雖然半個字也沒瞧進去,「皇上別怪罪奴才們,他們做什麼還不都是照妾的意思?慧妃、昭嬪的能力妾是放心的,然而總不能為了妾累壞了她們,妾於心難安。再說後宮每年開銷實在是巨大,大大小小的賬目決不能是一筆糊塗賬,妾得查了才知銀子都花在了什麼地方,什麼該花什麼不該花,哪兒花多了哪兒花少了,林林總總都放鬆不得。」
玄燁心疼地輕嘆一聲,道:「那我陪你。」
朱顏眼皮抬起,「皇上還是歇著吧,一來皇上確是累了,二來倘若皇上一直守在妾身邊妾又怎能專心查賬?」心裡止不住又哀嘆了一聲,這拿腔拿調的,還得時不時琢磨著該怎麼說才能顯得文言文一些,真是凄涼啊……好在他少年時期也曾痴迷過文言文,加之赫舍里的這具軀體似乎殘存著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眼下應付起來卻也不是件難事。
玄燁猶豫道:「記得你剛進宮就被太皇太后逼著管帳,學著如何打理後宮事宜,當時你最害怕這些了,如今倒是上心得很。也好,便依你,只是賬簿什麼時候看都不遲,一旦有了倦意,不要強逼自己。」
朱顏強撐起做足打架準備的上下眼皮,回頭展露一抹倍兒精神的溫和笑面,柔聲道:「謝皇上關心,妾心裡有數,讓妾先服侍皇上就寢吧。」一千個不樂意地假意起身,意料中被玄燁按住了身子。
「就別起身了,炕上暖和。」言畢轉了身去親自取了朱紅大氅攏在朱顏肩上,又一番叮囑后才去了寢室中。
朱顏獃滯地盯著玄燁略顯單薄的少年背影,直到鳳榻上終於傳出均勻的呼吸聲才收回了眼神,換了個盤腿而坐的舒服姿勢,轉而盯著搖晃不定的燈芯,深沉地發起呆來。
翌日,天際尚未泛白,玄燁晨起一摸身邊,被褥都是涼的,心中一緊,起身往外間暖炕上走去,一見朱顏裹著大氅蜷縮在昨夜坐著的位置睡得正深沉,眉頭頓時擰成了一線。他放輕了腳步走上前,不悅而擔憂的目光落在了賬簿的扉頁上,面色頓時沉下。帶著疑惑的眼神靜靜地凝著原屬於赫舍里的姣好睡顏,良久,長呼了口氣打橫抱起朱顏。
「死者失血性休克至死……人面鳥……怪物……」睡夢中的朱顏嘟囔著囈語。
玄燁怔住,腳步略頓,又奇怪地看了眼朱顏,眸色流轉不定,彷彿夜闌星辰斗轉。
把朱顏放在榻上蓋好錦被后,玄燁獨自穿戴齊整,輕手輕腳出了外間,低沉地喚了安德三。
安德三賊溜溜的眼往寢室暗暗瞟了瞟,壓低了聲音:「皇上,您今兒又起早了?」
玄燁面無表情道:「唔,朕問你,皇后的失憶症可曾有好轉?」
安德三回道:「回皇上,主子娘娘的記性還是時好時壞,許多事兒總是要奴才提醒著才能記全嘍。奴才曾私下悄悄兒問過孫太醫,太醫說主子娘娘這病非藥物所能根治,只能……聽天由命了。」
玄燁靜默須臾,「朕又何嘗不知道!」長嘆一聲,忽又沉了聲,「安德三,你在皇後身邊兒也有四年了,仔細算來,你每日陪著她的時間竟比朕要多得多。」
安德三低眉順目,道:「得以侍奉皇后,奴才三生有幸。」
玄燁的聲音淡淡的:「你自然更了解皇后平日里的一應習性。」
安德三隱在帽檐下的眼珠子一轉,輕聲回道:「若說了解主子娘娘,奴才哪有宮蓮宮棠了解,這倆丫頭打小便跟在了主子娘娘身邊兒,主子娘娘心好,待她們是如同親姐妹。」
正當此時,朱顏悠悠醒轉,無意識的大呵欠剛張開卻在聽到玄燁的話時硬生生卡在了喉嚨口。
玄燁狀似漫不經心道:「你是從朕身邊調過來的,朕自然更願意聽你說話了。朕問你,皇后近日可有任何不同於尋常的行為?」
安德三心中犯了個小嘀咕,聲音如常的恭敬:「主子娘娘除了記性不好之外並沒什麼古怪行徑,還是最喜歡皇上賜的牡丹香,喜吃甜食,特別是蓮子糕,喜讀詩書,最怕蟲子和人血,只是……」
朱顏聽著安德三的胡謅傻傻地眨巴著眼睛,當聽到「只是」二字時指尖頓時抓緊被褥,一顆心突突直跳。
玄燁眼一眯:「說!」
安德三的腰身壓低了些許,小聲道:「主子娘娘的心性大不如往昔了,皇上別看主子娘娘表面兒上還是笑語盈盈的,實則主子娘娘內心苦得很哪!奴才時常看見主子娘娘獨自愣神,無人在旁的時候眉目間也是心事重重,唉……皇上請恕奴才多嘴,主子娘娘這是從鬼門關繞了一大圈兒回來的,經此一役,不變那才叫不尋常呢!」
朱顏內心有暖流滑過,溢滿心田。
玄燁面部線條漸趨柔和,望著鳳榻的眸子柔情似水,「你說的極是,是朕害皇后受苦了,如今竟連你也不如,」輕輕敲了敲安德三的帽檐,溫和道,「你也別多心,朕只是擔心皇后的身子這才問了你這些,朕今日對你的問話你不必告訴皇后,免了她多心。」
「奴才明白,皇上放心,」安德三嘴角張了閉閉了又張,最終還是說道,「皇上,奴才還有一事稟報。」
「你說就是。」
清了清喉頭,安德三雙眼又往鳳榻的方向偷覷了一眼,沒瞧見任何動靜才壓沉了尖嗓子:「主子娘娘她……不記得裕親王了。」
玄燁眉眼豁然一抬,無起伏的聲音聽不出是喜是憂,只是眼裡的一絲竊喜無法掩飾他真正的心情,「當真?」
安德三嘴角微微上揚,「奴才不敢欺君。」
玄燁的竊喜終是滲透進了聲音里:「小三子,好生照顧好皇后!皇后昨夜查賬辛勞,傳朕旨意讓御膳房多做幾道益氣補神的膳食,今兒晚膳設在坤寧宮,朕要與皇后同慶新春。」
安德三心下一喜,歡天喜地應下了:「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