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李代桃僵

第19章 李代桃僵

頤常在在後宮並不受寵,按理說不會有人藉此機會嫁禍於她,而她剛才說的一番話也確實如此,小劑量的紅花對無孕之人非但無害反而有益,那麼,就算紅花確實是她放於糕點之中,她也並無過錯。思及此,朱顏道:「皇上,頤常在的話不無道理,宮中尚無一人知道平貴人懷有身孕,頤常在自然也是無從得知,而且蓮子糕本來只是送給妾一人獨用,退一步講,就算頤常在知道平貴人懷有身孕,她又如何算準平貴人一定會吃那蓮子糕?」

頤常在頻頻點頭,淚中帶笑道:「皇後娘娘明鑒!娘娘明鑒!」

玄燁沉默須臾,道:「那依皇后的意思,這紅花又是從何而來?」

朱顏定定的目光看著頤常在,嚴肅問道:「頤常在,本宮相信你並無害胎兒之心,但是……你且實話實說,那糕點裡的紅花到底是不是你下的?」

頤常在忽又驚慌失措了,「當真不是。娘娘,您不是相信妾嗎?妾願以王佳氏一族起誓,妾絕無在糕點中妄下紅花。」

朱顏沉吟,似琢磨道:「如若真是你下的你認了也無妨,說到底你也是一片好心,平貴人的小產便是無心之失,只能算是意料之外,皇上不會怪罪於你的。」

頤常在啜泣道:「可是紅花當真並非妾放入,妾又怎能擔了這莫須有的罪名?娘娘或許以為妾是怕誤殺了龍胎而不願承認,但是,事實確非如此啊!」

玄燁面無波動,「這蓮子糕都經過誰的手?」

玄燁話音甫落,宮蓮突然出來跪下,平靜道:「回皇上,蓮子糕一送到坤寧宮便是奴才接的手,別人並沒有接觸過。」宮棠怔住,想開口說話卻被朱顏一個眼神制止住。

玄燁道:「糕點是誰交到你手上的?」

「是頤常在身邊的秋兒,」宮蓮咬緊下嘴唇,忽然俯下身去,「奴才該死,還請皇上、皇后恕罪!」

玄燁與朱顏對視一眼,不悅道:「莫非此事與你有關?」

宮蓮抬頭,小心翼翼道:「回皇上,秋兒在將食盒交給奴才時其實有提到糕點之中放有少許紅花,還轉達了頤常在的囑咐,請皇後娘娘每次進食時吃少許便可,不可貪嘴。」

頤常在先是愣住,而後滿臉不可置信,驚呼道:「胡言亂語!皇上,她撒謊!」

玄燁冷對頤常在,「你閉嘴,」轉向宮蓮,質問道:「若真如你所說,你剛才為何不言不語?」

宮蓮低著頭,平靜如水道:「奴才本想著頤常在能親口承認最好,畢竟無故致平貴人小產並不是頤常在的本意,頤常在哪怕是認了也是罪不至死。但現在看來頤常在並無此意,未免無辜的人受此牽連,奴才也只能斗膽道出事實。」

頤常在滿面淚痕,惡狠狠地瞪著宮蓮,厲聲道:「你個賤奴膽敢誣陷我?是誰指使你這麼做的?皇上,妾才是最無辜的!不信您傳秋兒問話,妾從未在糕點中放紅花,又何來讓秋兒說過那樣的話!」

宮蓮頭更低了,「頤常在請息怒,秋兒是您的人,自然是偏向於您,只怕是問了也未必能問出實話來。」

朱顏定定凝著宮蓮,疑惑的眸光又轉向宮棠,捕捉到宮棠面上一閃而逝的慌亂,眼角眯了眯,道:「安德三,傳秋兒。」

玄燁忽然揮手,「不必了。王佳氏頤常在誤殺龍胎畏罪不認,念其本是無心之失,著廢除封號降為官女子,即刻遷入北三所,永不得出。」

頤常在哭喊著跪行至玄燁腳下,緊緊拽住他的衣袍,「皇上您不能這樣啊皇上!難道您寧願聽一個賤奴的片面之詞也不願相信妾半句話嗎?妾在您眼裡當真連一個奴才都不如嗎?就僅僅因為她是皇后的奴才嗎?妾好歹服侍您一場,您竟連一個證明妾清白的機會也不給嗎皇上?」

「梁九功,還不給朕拉下去!」

「嗻!」梁九功對兩名內監使了眼色,「頤常在,您請吧!」兩名內監即刻上前架起王佳氏,用盡蠻力才將吵鬧不休的她拖了出去,沾滿她衣上的蓮子糕碎屑順著她離去的地方零星散落,紅花獨有的辛味滲透在冷冽的空氣中,久久不散。

忽然,有宮女從內間匆匆而出,行禮后急道:「皇上,平貴人醒了,哭著要見您。」

玄燁極力壓制著內心的浮躁,「讓她好好養著就是了,皇后,朕還有事兒,你就代朕陪陪她吧!」

朱顏內心輕嘆一聲兒,嘴上卻不說什麼,只應聲行了恭送禮,等玄燁走後便轉身走向寢宮,經過宮蓮宮棠身旁時別有深意地掃了她們一眼。

平貴人面色白如薄紙,掙扎著要起身,「姐姐,皇上呢?」

朱顏勉強打著笑臉,安慰道:「皇上為你處置了王佳氏,已經走了,畢竟政務要緊,你別太傷心了,皇上一有空就會來看你的。」

平貴人眸中的怨恨一閃而逝,而後盈滿深深的悲傷,化成了一顆顆晶瑩的淚珠,「罷了,是我痴心妄想,皇上眼裡從未有過我又怎會在意我的好壞?也只是沒了一個孩子而已,以後還會有千千萬萬個女人為他孕育數不清的孩子,我算什麼?我無辜死去的孩子又算得了什麼?」

朱顏徹底無言以對了。雖然他到這個「夢裡」只是短短月余,作為旁觀者,卻似乎已經感受到了屬於這座幽深宮殿的冰冷和陰暗,在這裡,每個人的命運都不屬於自己,甚至包括那高高在上的皇帝。而女人,是皇權和朝代接替的最大犧牲品,她們或許擁有了當時看似尊貴的地位和平民百姓盼不到的榮華,卻如同行屍走肉,愛情對她們而言,往往只是個笑話,又有多少紅顏熬白了頭,最終只是換來妃陵里一坯擁擠的黃土?

平貴人低低啜泣,又道:「說到底也是怨我自己不中用,不如姐姐這般深得聖意,如果換做姐姐遭此厄運,想必皇上定是寸步不離姐姐身側……」說到這忽然驚慌住嘴,翻了身就想起來,「姐姐恕罪,妹妹一時傷心冒犯了姐姐,姐姐千萬別往心裡去,妹妹資質平庸,豈能與姐姐相比……」

朱顏急忙按住她,看著她與林夕夕一模一樣的臉,內心忽然酸溜溜的,不知不覺便以平時教訓林夕夕的嚴肅口吻道:「林腦殘,躺好!身子沒好之前別亂動,小小年紀就別想那麼多了,只要把身子養好還愁以後沒孩子嗎?再說你才幾歲?年紀太小就生小孩是不科學的,晚生晚育才是硬道理,你……懂嗎?」心裡的失望逐漸加深——她真的不是林夕夕。但是,內心猶如對親人的渴望還是令他忍不住說了最後一句話,如果她真的是林夕夕,只是跟他一樣不得不為了生存而演繹著清宮戲,那麼,她一定會聽得懂最後一句話的意思。

但是,他還是徹底失望了。平貴人疑惑的眼睛探尋地瞅著朱顏,迷茫道:「妹妹愚鈍。」

刻意忽略內心極大的失落感,朱顏深吸口氣,笑道:「不說那麼多了,你累了吧?好好睡一覺,睡醒了便將什麼都忘了,只當做了一場噩夢。」

平貴人神情專註地盯著朱顏的笑容,眼裡隱隱有異樣光芒淹沒在一片清澈之中,令人難以捕捉,淚中帶笑道:「是,多謝姐姐關心,姐姐為妹妹受累了,您回宮歇著吧,不必為妹妹擔心。」

朱顏道:「也好,你需要靜養,說話費神,我先走了,明日再來看你。」

平貴人低頭,道:「恭送皇後娘娘。」

朱顏走後,平貴人緊閉雙眼,僵著身子躺在寢榻上久久不動。忽然,翻身坐起,大喊著把錦被、瓷枕通通砸向地面,一雙通紅的眼透著滿滿的怨恨。

隨侍的宮女、太監聞聲匆忙趕到,隔著六扇雲母屏風,都跪倒在地低呼「貴人息怒」。

「那王佳氏算什麼東西?降為官女子?憑此便換我龍胎一命?」平貴人杏眼怒睜,食指指著一地奴才,哭笑道:「你們說!我的孩子就這麼低賤嗎?死了就死了嗎?」

滿地的奴才無不噤若寒蟬。

平貴人淚痕未乾,笑聲愈見凄厲,宛若杜鵑聲聲啼血:「孩子沒了……沒了……皇上竟無一絲心疼!他不在乎我也罷了,為什麼連我們的孩子都不在乎?為什麼……」說著,踉蹌著起身,紅眼泛著戾氣,繞過屏風,指著前頭俯首的宮女,「你說!為什麼?」

小宮女嚇得渾身發抖,牙齒咯咯作響,「回、回貴人……奴才、奴才……」

平貴人一把將小宮女拽起,緊捏著她的下頷,惡狠狠道:「怎麼,連你這狗奴才也看不起本貴人嗎?啊?」

小宮女一張臉慘無人色,口齒不清哭道:「貴人……息怒!奴才不敢……」

「不敢?有什麼不敢?」冰冷而尖銳的護甲輕輕摩挲著小宮女嫩白的臉頰,末了,狠狠一劃,隨著一聲痛呼,小宮女原本白璧無疵的臉上頓時多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鮮血直流,「誰不知道在這宮裡頭得寵的即便是奴才也如同主子,無寵的即便是主子也如同奴才!甚至連奴才也不如!你們一個個兒是不是都覺得本貴人不得寵便不把本貴人當主子看了?狗奴才!」言畢用力甩開小宮女。

忽有服侍平貴人的首領太監小於子勉強打著笑臉道:「瞧貴人說的!奴才們豈敢哪?奴才們誓死效忠貴人您。貴人別往壞處想,您有皇後娘娘呢,又如何能不得寵?」

「皇後娘娘?」平貴人忽熱渾身一顫,斜眼看向說話的內監,眸光千迴百轉,半晌不言不語,良久后露出了平日常現的嬌媚笑靨,「娘娘是本貴人的親姐姐,自然是親厚有加,也幸得娘娘庇佑本貴人才有今日,在這後宮,萬一……」頓了頓,「沒了姐姐,本貴人將是……」再次頓了頓,「寸步難行。」

小於子諂笑道:「有皇後娘娘相助,貴人有朝一日定能榮獲隆寵。」

「有朝一日?」平貴人仰天一笑,眼底卻隱含淚水,「小於子。」

「奴才在。」

「晚間待太醫院送來補品儘管挑些最名貴的給皇後送去。」

「嗻!貴人病中仍念著皇後娘娘,皇後娘娘定會牢牢記著貴人的好。」小於子上前扶著平貴人,諂笑道,「身子要緊,奴才扶您上榻躺著。」

平貴人睥睨一地奴才,只是眼中早已變成了平日的清澈乾淨,笑容無邪動人,「本貴人一時失子難免悲痛,方才……」

滿地奴才慌亂磕頭,「奴才什麼也沒看到。」

「嗯,都給本貴人退下。」平貴人滿意地點頭,凝神望著臉上血痕斑斑的小宮女,柔聲問道,「你留下。本貴人瞧著你眼生得很,新來的吧?叫什麼名兒?幾歲?」

小宮女單薄的身子瑟瑟發抖,聲音掩不住的驚慌,「回、回貴人,奴才東兒,今年十四,是、是剛從坤寧宮調過來的……」

平貴人長眉高高挑起,「坤寧宮?」

「是的,貴人。」

「本貴人如何不知?」聲音忽然有絲不悅,「小於子,這就是你的不是了,怎麼皇後送了一名宮女給本貴人,本貴人竟毫不知情?」

小於子忙哈腰道:「回貴人,東兒並非是皇後娘娘特意指給您的。近日皇後娘娘不知怎的覺著坤寧宮的奴才太多了,便下令遣了些到別的宮裡頭去,東兒是被隨意分派到咱們宮裡頭的。」

「哦?」平貴人雙眼不離東兒,「怎麼坤寧宮的奴才忽然變多了么?」

東兒怯怯道:「回貴人,並未增多,只是皇後娘娘一時變了心意,喜歡清靜。」

沉默須臾,平貴人取下套在指甲上的琺琅金絲護甲,「東兒,這本是皇後娘娘賜予本貴人之物,本貴人平時都捨不得戴,現在賞給你了。」

東兒驚慌失措,「奴才、奴才……不敢!」

小於子從平貴人手上接過護甲,「這可是貴人最心愛之物,如今賞了你那可是天大的面子!你且收下好好謝恩吧!」

東兒顫抖著雙手舉高於頂,接過那猶沾著自己血跡的冰涼物體,重重磕頭,「奴才謝貴人賞賜。」

平貴人從榻旁紅木案几上端下一碗金黃色濃湯,掀開覆著的清透白紗布,刺鼻的藥味熏得她幾欲脫手摔碗,最終卻還是生生將滿腔的嫌惡和怨恨吞入肚中,「這味兒真是刺鼻的很哪!讓該聞見的人聞見了,也算不枉我噁心一次了。」走向東兒,笑道:「你起來,給本貴人好好瞧瞧。」

「是。」

平貴人捏著東兒的下頷,仔細端詳著那傷口,末了嘆道:「這好好兒的一張臉就這麼毀了,真是可惜!」

小於子忙對東兒使了個眼色,尖聲細語道:「是東兒自己個兒不小心傷著了臉,怨不得誰!東兒,你說呢?」

東兒好不容易穩住的身子又微微打起了顫,恍惚地重複著小於子的話:「是,奴才……不小心划傷了臉,怨、怨不得誰。」

平貴人極盡親和一笑,「真乖。來,把這碗葯喝了,這可是好東西呢,能去瘀止痛,就是味道嗆了點兒,本貴人可是喝了不少,好用得緊哪!」

東兒顫抖著手接過葯碗,驚懼之下險些打翻葯碗,止不住啜泣道:「貴人,這……這不是紅花么?饒了奴才吧,奴才知錯了,貴人……」

平貴人霍然收起笑靨,重重捏起東兒下頜,卻是溫言如清風:「怎麼?本貴人都願意喝的東西你竟不願喝么?你原是姐姐宮裡頭的,我自然視你為姐妹,往後也會對你多加信任,既然如此,你與本貴人就應當同甘共苦不是么?來,趕緊喝了吧,別擔心,你沒有身孕,是不會和本貴人一樣小產的。」說到此處,突然昂頭大笑,不斷重複著「小產」兩字。

小於子頭皮一陣發麻,呵斥東兒:「貴人賞的,由不得你,快喝了就是。」

東兒哭出了聲,不敢再多加猶豫,將滿滿一大碗紅花湯汁喝得一滴不剩。

「喝完還不趕緊謝恩退下?」小於子對東兒使了個眼色讓她下去。東兒抽泣著磕頭謝恩后逃也般地離去。

平貴人橫掃了小於子一眼,「將宮中所有紅花處理乾淨,若是再讓本貴人聞見這噁心的味道,本貴人就讓你死無全屍。」

小於子戰戰兢兢回道:「嗻!貴人請放心,奴才知道該怎麼做。」

平貴人笑容明媚猶如春日朝陽,「我倦得很,你也下去吧。」待眾人散去后,她神色陡然暗下,踉蹌幾步跌坐榻上,眼中豆大的淚珠嘩嘩直下,「孩子,我和皇上的孩子……我對不起你……白白就讓你這麼死了!不是為娘害死你的,你可不能怨我!」眸色忽然變得狠毒凌厲,沉聲惡毒道,「該死的人總有一天會死的!為娘會用她的血來祭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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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顏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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