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初到清朝
自上次情緒過激暈厥之後,朱顏現今這具赫舍里的軀體發起了高燒,接連半個月,重病卧床不起,反覆高熱,多數時日均是昏睡不醒,即便是醒來也是迷迷糊糊,嘴裡總是夢囈著「……妖孽……林夕夕……清朝……難產……醒不了……不可能……」反反覆復就是念叨著這些話。
皇后寢榻旁,少年天子眉目含憂,一張尚未全然褪去青澀氣息的稚嫩面龐將滿滿的心急如焚顯露無疑,他已連日罷朝守在皇後身邊,親自照料,寸步不離,喂湯喂葯,本就瘦削的身體越發瘦削,便快要撐不起身上一襲寬大的玄色團龍長袍,可謂是衣帶漸寬終不悔,饒是任誰勸解也無用。
是日乾清宮總管太監梁九功捧了摺子匣踮著腳尖進了東暖閣,來到皇后榻前,隔著帛地刺繡並蒂蓮六扇曲屏風,躬著身子悄聲說:「皇上,您看這些個摺子……」
玄燁吹著湯勺里的藥水,頭也不抬,淡淡道:「擱那兒吧,朕晚些看。」
「嗻。」梁九功遲疑地應下,但並沒有動彈。
玄燁抬頭,不同於面容的稚嫩,少年天子的他一雙深邃眼眸早已沒了一般同齡人的稚氣,眼裡有的只是天家的威嚴,暗潮般的冷肅,「還有事兒?」
梁九功身子躬得更低,依然壓著嗓子:「回皇上,您已經大半個月不曾安寢了,且不說為了天下社稷,單單就為了皇後娘娘您也該保重龍體啊!奴才斗膽請您移駕乾清宮歇……」
話未說完,已被玄燁不耐地打斷:「皇后遲遲不肯清醒,朕又如何安枕?怪只怪朕當日只著急為她們母子祈福卻誤了陪在她身旁的時間,連她受盡生子的苦難都不知,朕真是辜負了她。」
梁九功大氣不敢出:「皇上言重了。此乃天意,是上天降於娘娘的浩劫,所謂天意難違,您怎可自責?皇後娘娘洪福齊天,自有天神保佑,大劫之後必是大福大貴,皇上您無需過於擔憂。」
玄燁疲憊的面容憔悴不已,以銀牌探入湯藥中試毒,銀牌色不變這才親自試了試湯藥的溫度,「朕即是天子自然容不得皇後有任何閃失!行了,你擱下東西后跪安便是。」
「嗻。」梁九功仍是抱著摺子匣不動分毫。
玄燁皺了眉頭,不悅地瞪著梁九功:「還不退下?」
梁九功撲通就跪下了,語聲嗚咽:「奴才、奴才不敢有違聖命,但是太皇太后吩咐奴才一定要讓皇上起駕回宮歇息,倘若奴才不能勸得住皇上,太皇太后就……就會要了奴才的命兒,皇上,您就回宮吧!皇上……」
「太皇太后那兒朕自會前去請罪。你且去慈寧宮回話,還請太皇太后原諒孫兒的不敬之罪,只待皇後有所好轉朕便回宮。」說著輕輕撫上皇后的額頭,舒了一口長氣,「總算是退熱了,但願不再反覆。」
梁九功暗自一聲哀嘆,磕了個響頭,苦哈哈道:「奴才……遵旨。」只得擱下摺子,跪安了。
玄燁終得耳根清凈,對外間侍立著的宮女道:「宮棠,進來扶起你們主子。」
宮棠回道:「是,皇上。」輕聲走進內間,萬分小心地扶起赫舍里的身子並以自己的身子作為赫舍里的靠墊,由玄燁親自餵食湯藥。
事實上朱顏早在方才玄燁與梁九功對話時就已經醒了,只是礙於玄燁在旁只好假寐應付。如今的「她」本來體質虛弱,這一次難產加之中毒著實不堪重負。這大半個月雖說有太醫院眾御醫一同醫治調理,且有皇帝細心貼身照料,卻也是剛剛退燒,渾身仍是徐軟無力,渾渾噩噩只想睡覺——他從心裡就不願醒來——如果這真的算是醒來。
正胡思亂想間,玄燁輕柔的聲音綿綿地吹進了耳里:「芳兒,醒醒,該喝葯了。」
下意識地,如同被催眠,朱顏閉著眼睛張開嘴巴喝下一勺湯藥。喂下將近一碗后玄燁高興不已,總算是展了笑顏,拿過宮蓮呈上的甜點送到朱顏嘴邊,如同哄誘孩童:「來,你平日最喜歡吃的蓮子糕。往昔你怕極了苦生病時總不願吃藥,沒曾想這回竟學乖了,一下喝了一大碗,這便是了,良藥苦口利於病,喝足了量才能儘早好起來。」
朱顏深深蹙眉,與赫舍里截然相反的是他不怕苦,而且最討厭甜的吃食,但玄燁溫柔的聲音彷彿咒語,聽得朱顏神情一恍惚,無意識便咬了一小口。
玄燁將朱顏吃剩的大半塊塞進自己嘴裡,吞下后直說好吃,揮手示意宮棠退下,「小廚房裡的葯膳熬好了沒?」
宮棠回道:「回皇上,小三子正守著,奴才去看看。」
「嗯,」玄燁順了順皇后凌亂的髮絲,望著她的睡顏眼中滿是溫柔,「切記看好了,若再發生下毒之事,整個坤寧宮上下皆賜死。」說到最後語聲變得凌厲不已。
「是。」宮棠眸中閃過一抹驚懼,忙福身下去了。
侍立在旁的宮蓮止不住開口:「皇上,奴才有話說。」
玄燁道:「說便是。」
宮蓮應聲:「是。主子之所以難產是因為不幸早產,皇上您就不查查主子為何而早產?」
玄燁眼一眯,冷聲道:「朕自然想過。連同中毒一案朕已命海拉遜細細查辦,不論是誰,朕決不饒恕!你們是皇后貼身的人兒,朕再問你,皇后出事當天你是真沒見著什麼?」
宮蓮氣息微粗,回道:「回皇上的話,兩天前海大人審問坤寧宮上下的時候您是在場的,奴才當時所言絕無一字作假,只是有一事當著眾人的面兒奴才覺著不好說。」
玄燁雙目炯炯地看向宮蓮,道:「哦?卻是什麼事?」
宮蓮始終目光低垂,吐字清脆:「主子生產當日說是心頭悶得慌想到平貴人那兒走走,主子不讓太多人跟著,只無果姑姑一人服侍在旁。」
玄燁略微沉吟:「平貴人?」隨即搖頭。赫舍里氏平貴人與赫舍里流芳是親姐妹,雖說皇后是嫡出平貴人是庶出,但兩人同在君王側,向來姐妹情深,平貴人斷不會是害皇后的人。那麼……玄燁心中一動,「無果何在?」
宮蓮被眼帘子遮蓋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轉,恭謹回道:「回皇上,現下正是入夜時分,姑姑正受板著之罰呢。」
無果受罰一事玄燁早已知曉,這等小事他斷無可能記著,如今被宮蓮這麼一提倒是上了心。無果是包衣上三旗人,自十二歲入宮至今也已長達十三年了,從一個小小的浣衣局宮女一步步爬上如今大宮女的位置,其能耐與心智可想而知。這樣一個聰明人,又略通醫理,怎會犯下錯斷皇後生死的大錯?莫不是其中有些什麼不為人知的內情?思緒轉到這裡,玄燁沉聲道:「來人啊,傳無果。」自有乾清宮御前太監小福子領命而去。
這邊傳話的太監剛離去,又有太監通報而來,打了個千兒后,細聲細氣道:「皇上,內務府海大人急著求見,已經在上書房等上一段時候了。」
玄燁面色稍霽,「定然是皇后的案子有進展了,此案朕勢必親自過問到底。安德三。」
坤寧宮總管太監安德三正端了葯膳踏入玄關處,一聽玄燁叫喚忙不迭高舉托盤於額前,近前彎低腰身,「奴才在。」
玄燁取過盤中的銀牌探入葯膳中,取出后細細察看,沒什麼異樣后才款款道:「好生伺候皇后,如有不妥,提頭來見!」
安德三唯唯諾諾:「嗻。」
玄燁回頭為赫舍里掖緊大蟒明黃金絲被,依依不捨看多幾眼這才起駕上書房。
上書房中內務府總管海拉遜已等候多時,站立難安,一見玄燁駕到,連忙甩下馬蹄袖躬身行禮跪拜:「奴才海拉遜恭請皇上聖安。」
「起來說話。」
「謝皇上。」
「你這麼急著見朕可是皇后的案子有眉目了?」
海拉遜神情凝著難色,唯唯諾諾道:「回皇上,此案……斷了線索。」
「什麼?」玄燁眸光一冷,聲調頓高,「你是怎麼查案的?如何斷的線索?」
海拉遜屈膝又跪下了,「奴才無能。皇後娘娘當日服用的湯藥方子是太醫院孫大人所開,奴才仔細查過,這方子並沒什麼異常之處,從藥渣之中看出所用劑量也無任何差錯,因此主子中毒之因確是源於湯藥之中的鉤吻花。而御藥房每次煎藥都由太醫院官與內監一同監視,以兩服藥合為一副,熬好之後分為兩碗,一碗先由主治御醫先嘗,次院判,次內監,經手這麼多的人,又有這麼多人看著,這便說明湯藥在御藥房是絕不可能會有被投毒的機會,因此最有可能的投毒機會便是在送湯藥的途中。」
玄燁沉默,須臾后,眼中氤氳怒氣,「鉤吻花?」
「回皇上,說到鉤吻花臣也不得不感到萬分意外,此物《本草綱目》中有載,謂之胡蔓草,亦曰鉤吻花,入人畜腹內,即沾腸上,半日則黑爛,又名爛腸草。此物甚少有人知曉,不想竟會流入宮中。所幸皇後娘娘進食不多,否則後果當真不堪設想!」
玄燁掄圓了拳頭一拳砸下書案,劍眉倒豎,「宮中怎會有如此毒穢之物?查!你給朕好好兒地查!
海拉遜愈是躬低了腰身,道:「皇上息怒。奴才定當竭盡全力清查此案。皇後娘娘臨產當日情況危急,御醫、宮人、內監都忽視了為湯藥驗毒一事,這就給了投毒者一個莫大的方便。」
玄燁一聲冷哼,「當時送葯的都有哪些宮人內監?」
「回皇上,奴才已查清,從御藥房至坤寧宮途中送葯僅有一人,是御藥房的內監小順子。但是,途中他是否遇見了什麼人,奴才卻查不到了。」
玄燁臉色一黑,「查不到?來人啊,即刻傳小順子前來見朕!」
太監還未得及應聲時,海拉遜已急道:「皇上,小順子失蹤了,奴才查過各宮門出入宮記錄,並沒有他出宮的記檔。」
玄燁大怒:「果真有問題!這大內森嚴的,他一個小小的御藥房太監能躲到哪裡去?莫不是插翅飛天了不成?給朕找,翻遍整個後宮都要給朕掘出,活的自然最好,即便是死屍也要給朕找到!」
海拉遜見玄燁動了真怒,額頭上滲出了一層密密麻麻的薄汗,擦也不敢擦,只俯首道:「奴才領旨。只是……」
「說!」
「奴才推測,小順子定然無生還的可能了。」
玄燁眸中倏地犀利陰冷,「朕自然明白。殺人滅口的陰毒計謀朕見了多了,歷來宮妃因奪寵而耍盡心機不擇手段,此次不單是為了皇后,如此陰毒的婦人是斷斷容不得於後宮,你儘管放了膽去查,不要心存任何忌諱。」
海拉遜正要叩頭領旨卻聽門外有內監來報,說是坤寧宮掌事宮女無果因受不住板著之罰活生生累死在了月華門前。
玄燁面色忽然沉了下來,聲音低沉:「海拉遜,去看看她是否真是累死的。」
海拉遜心領神會:「奴才明白,奴才遵旨。」玄燁一揮手,他倒退至玄關處才轉身離去。有內監跟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