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玄機暗藏
風雨不斷,雨絲不大不小窸窸窣窣下著,天越發透冷入骨。
每個人都被凍得臉色發紅,一開口說話嘴裡就冒出白氣。
昭妃眉目如常,款款的語聲卻似沾染了寒夜的冷肅:「你倒是好好兒給本宮說說,那鬼火是怎麼燒到錦貴人身上的?」
東靈哭道:「娘娘可還記得錦貴人火吻當夜所發生的一應事件?」
昭妃冷哼一聲,鳳梢之上那抹染了血般的殷紅此刻冷冷生輝,她挑高了飛揚的娥眉,冷冷道:「廢話!」
東靈使勁抹了把眼淚,道:「那麼娘娘定然還記得錦貴人死之前有人給她披上了一件一口鐘。」
昭妃細細回想,忽然眼中一亮:「沒錯,是藍貴人。那夜靈毓對皇后出言不遜,又失盡儀態,本宮給了她一巴掌,還是藍貴人好心安慰的她。怎麼,莫非你是想說那件一口鐘暗藏不可告人的名堂?」
東靈偷覷一眼朱顏沉悶的神色,繼續說道:「娘娘不覺得奇怪得很嗎?當夜藍貴人冷漠淡然,全然不是另一幅熱心腸的天真少女模樣,由於她這古怪性子,除卻皇後娘娘,六宮各位娘娘都不願與她往來,她也恍若不見,不曾有過熱心幫助旁人之舉,更何況聽說那夜錦貴人還與她起了言語衝突,她為何還會解下自己的一口鐘親自為錦貴人披上呢?」
聞及此,朱顏心念一動,內心頓有疑惑和難以置信閃電般湧上。
昭妃杏眼微微眯起,寒風撩起她鬢邊的碎發,髮髻一旁垂下的赤金流蘇亦隨風而動,與精緻紅唇相映成輝,端的麗色無邊,「聽你這麼一說,本宮還真的覺得奇怪了。皇後娘娘最了解藍貴人,不知娘娘有何看法?」
朱顏不露聲色,並未理會昭妃,而是看向東靈,曼聲問道:「慧妃有孕在身,一直閉宮不出,那夜想必也不會出現在現場,那麼東靈你也絕不會在旁,你又是如何得知這一切的呢?」
東靈雙眼不自覺向右轉動,聲音陡然上揚:「皇後娘娘又何必明知故問?那件一口鐘明明就是娘娘賞賜藍貴人之物,那件一口鐘是白狐毛領子夾棉底子的蓮青斗紋蜀錦緞面,藍貴人是娘娘您的人,那一口鐘之中有何名堂,您和藍貴人又暗中有過哪些勾結您應該心如明鏡。」
東靈的話中有話朱顏並未在意,反倒是有一句話引起了他的注意,「白狐毛領子夾棉底子?」
東靈道:「沒錯,皇後娘娘可別說沒這回事兒。就在前不久進貢的蜀錦緞,您按著不同的花色底料吩咐了六庫做了六件一口鐘,其中兩件孝敬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您自己留了一件,餘下三件分別賞賜給慧妃、昭妃和藍貴人。但凡衣物出自六庫均有詳細記載,皇後娘娘在何時賞賜給何人何物,坤寧宮也不會不記檔吧?」
朱顏看著東靈的眼神終於有了不同:「你說的這些自然都不會有錯。只是就算是那件白狐毛領子夾棉底子的蓮青斗紋蜀錦緞面斗篷是本宮賞賜給藍貴人又如何?就算是那件斗篷有問題又如何?斗篷經手了多少人,此間可以做手腳的機會實在太多,並不足以證明本宮和藍貴人之間有所勾結,同樣也不足以證明是藍貴人做的手腳。」
昭妃秋波微轉,寒涼眸光掠過悶聲不出的玄燁,左唇邊略略扯起:「皇後娘娘說的沒錯。那件一口鐘連著人都已化作灰燼,如今已是死無對證,就算那晦氣的東西出自於皇後娘娘,可又能證明些什麼呢?就連那東西究竟有何名堂只怕都是不得而知了。」
東靈眼珠子轉了轉,道:「聽說當夜錦貴人化作灰燼之後,皇後娘娘親自驗過錦貴人屍身,難道當時皇後娘娘未曾發現有何異樣么?」
朱顏到底是冷下臉來:「事情原委本宮自會查明公諸六宮,本宮面前還輪不到你這背主棄義的奴才說三道四。」
玄燁深深凝視朱顏,末了只是下令:「將這狗奴才打入尚方院。梁九功,你親自審訊。」
立即有人拖了東靈走,她卻出奇的不反抗,只恨恨嚷著:「奴才所說的話句句屬實!句句屬實……」
朱顏目送東靈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眼中漸有怒火積聚:「安德三,立即收回慧妃、昭妃、藍貴人三件斗篷,火速送回坤寧宮,宣廣儲司司衣庫!」
「嗻!」安德三遲疑道,「只是……主子,藍貴人的一口鐘不是已經……」
朱顏怒道:「那就讓藍貴人自己同本宮解釋吧!」
宮燈如晝。
坤寧宮正殿之中的爐火恰好燒盡,無人顧得上添炭,地龍似乎也並不暖和,一室冷得幾乎令人瑟瑟發抖。
殿中瀰漫著一股異香,似乎冷宮中的香味暗暗隨著眾人而來,猶如鬼魅附身。
玄燁隨意披著玄色盤龍大氅高坐其上,面無波動。朱顏早已換過一身清減常服,與玄燁並排坐著。
除卻慧妃不在列,昭妃和藍貴人均已端坐其位,神色不一。
眾人眼前呈著四件顏色不一的精緻斗篷,本應是只屬皇后所有的那件明黃紫貂領鳳凰雙飛暗紋蜀錦蜀綉斗篷此刻卻無人矚目,所有人只將疑惑和微妙的目光集中在那件蓮青斗紋蜀錦緞面斗篷之上。
廣儲司司衣庫親自一一驗過四件斗篷,末了福身稟報:「回皇上、皇后,這四件斗篷正是出自司衣庫之手,上頭的針腳多數還是奴才親自動的手,錯不了。」
昭妃眼中的錯愕也只是曇花一現:「是嗎?你再仔細瞧瞧那件蓮青斗紋蜀錦緞面一口鐘,莫要錯過任何的錯處。」
「是。」司衣庫依命單獨對藍貴人的斗篷從里至外細細察看一遍,道,「奴才並未看走了眼。奴才自己個兒所布的針**才自然是不能夠認錯的,奴才斗膽說句妄自菲薄的話,奴才的刺繡針法乃是祖傳家學,這宮中除了奴才,再也尋不著旁的人會此針法。」
朱顏看向藍貴人,不咸不淡道:「藍貴人可曾穿過這件斗篷?」
藍貴人淡淡回道:「皇後娘娘所賜之物但凡是珍稀之物妾便不會隨意穿戴,這個冬天妾並不缺一口鐘,便心想著將這件好東西留著明年冬天用。怎麼,莫非這樣兒也有錯?」
昭妃笑道:「是嗎?那麼敢問藍貴人,錦貴人火吻當夜你給她披的是什麼樣兒的一口鐘呢?」
藍貴人抬眸輕輕望住昭妃,一雙素來清淡得有些冷漠的眼眸如同雨夜之雪:「蓮青斗紋雲錦緞面一口鐘。那件一口鐘和皇後娘娘賞賜的這件蓮青斗紋蜀錦緞面一口鐘的花樣乃至錦緞的顏色都是極其相似,正是妾所喜愛的花色,說起來皇後娘娘還真是深知妾的心頭所好呢。」
朱顏心頭的疑慮並不曾消去:「緋燕,你性子寡淡,來來去去喜歡的也就那幾樣花色,有所相似也是不足為奇了。」
藍貴人道:「隨著錦貴人一同火吻的那件一口鐘也是出自司衣庫,不過是去歲的東西了,年初從柜子里拿出來的時候妾見它有些地方的針腳有所鬆動,那針腳除卻安司庫旁的人是綉不出來的,便讓人送去司衣庫給安司庫重新縫製了,安司庫不會不知道吧?」
廣儲司司衣庫安司庫回道:「回貴人話,確有此事。別的衣物興許奴才會忘記,但是那件一口鐘奴才決計忘不了。卻也是前不久的事兒,貴人著人送來的第二天那件一口鐘便不見了,這可急壞了司衣庫的一干人等,無奈怎麼找都找不著了,已經稟報了貴人等著領罰,可誰知它就在不見了的第三天又出現了,還放在原來的地方,還是原來的樣子。奴才是覺得奇怪,可是既然東西已經回來了也沒必要再追究什麼,便又回稟了貴人,所幸貴人也不計較,說許是哪個奴才貪玩兒,並未有責罰之意,因此那件事兒就那麼過去了。」
朱顏若有所思道:「斗篷重新出現之時可有什麼異樣?或者有什麼奇怪的味道么?」
廣儲司安司庫細細想了想,回道:「似乎……有種奇特的香味兒,沒錯,那種香味兒非常獨特,奴才也不知那是什麼味兒,只記著香味兒濃郁。那味兒就跟……就跟現在這殿里的香味兒一樣!」
朱顏霍然明朗,道:「濃郁的香味兒想必就是為了掩蓋另一種味道了。」
昭妃涼涼啟齒:「皇後娘娘指的另一種味道莫非就是鬼火?」
朱顏頷首:「正確的說,應該是磷粉。」
藍貴人疑道:「皇後娘娘的意思是,那件一口鐘被人有意偷走是為了暗藏磷粉在其間?」
朱顏道:「不錯。」
昭妃冷「嗤」一聲,慵懶道:「可笑,莫非那人能窺知未來不成?他又怎知藍貴人一定會將那件一口鐘披在錦貴人身上以致其被鬼火焚身?」
「昭妃說的自然也沒錯。那麼,只有一個可能了,」藍貴人面色隨同語聲陡然森冷如冰潭,「那人要殺的是我,我才是那夜應該被鬼火焚身的人!」
大殿忽然一陣靜謐。
朱顏重重呼出一口氣,旋即離座走向斗篷,將四件斗篷一件一件聞了一遍,蹙眉沉吟片刻后將自己的和慧妃的分為一邊,昭妃的和藍貴人的又分為另外一邊,「方才在北三所昭妃也看見了,孔明燈燈罩之內塗滿了千里香和磷粉,那種香料的味道和這兩件斗篷散發出來的味道是一樣的。」他的手指向的是昭妃和藍貴人的斗篷。
昭妃秋波慵懶流轉睨向自己的斗篷,神若寒月:「皇後娘娘的意思是那人還想燒死妾?只是那磷粉得是遇著高熱才能自燃,那麼這大冷天兒的,妾就是將那藏了磷粉的一口鐘穿在身上,它又如何自燃?」
「並不需要高熱,若以寒、冷、涼、溫、熱、燙計量熱度,則磷粉自燃所需的熱度在於溫和熱之間,」朱顏心中隱有不安浮上,卻也只能下命令:「安德三,速速準備兩個炭盆,兩個手爐,手爐的熱度控制在溫和熱之間。」
片刻之後,皇后和昭妃的斗篷分別架在了炭盆之上烘烤,而慧妃和藍貴人的斗篷之上則是各自放著一個手爐。
一室忽然暖和不少,只是人心卻越發寒涼。
無需片刻的功夫,斗篷散發的香味愈濃,眾人皆屏息凝神盯著,驀然,只在一個眨眼的瞬間,昭妃和藍貴人的斗篷轟的一下迸發出火苗,藍綠色的磷火一接觸到大量空氣一剎那便熊熊燃燒起來,大火迅猛吞噬整件斗篷。就是藍貴人那件蓮青斗篷雖然僅僅放了個手爐在其上,遠不及炭盆的熱度,卻也燒得極其旺盛。
皇后以及慧妃的斗篷安然無恙。
一室充斥滿刺鼻的異味。
昭妃如玉般的容色被磷火的光芒映襯得陰森可怖,說出來的話似乎也沾染上了一絲陰寒之氣:「好計謀。天兒這麼冷,又有哪一日沒有用著炭盆和手爐?誰又會想到好好兒地在炭盆邊上烤個火取個暖就會沒命?就連揣個手爐在手裡指不定都會惹火燒身。好在本宮和藍貴人一樣都是惜物之人,否則難逃葬身火海的厄運。只是妾就不明白了,亡妹被鬼火焚身當夜妾是親眼所見,為何那些個鬼火全都長了眼似的往亡妹身上飄去?」
朱顏道:「磷火極輕,極易隨流而動。當夜錦貴人身受焚身之劇痛,掙扎翻滾,帶動了四周的空氣,鬼火受空氣引動便附著上身了。」
昭妃涼涼一笑:「皇後娘娘果真滿腹珠璣。敢問皇後娘娘,為何妾和藍貴人的一口鐘著了道兒,而皇后和慧妃的卻半點事兒都沒有?」
朱顏不置可否一笑:「錦貴人之死,昭妃不是懷疑本宮和藍貴人相互勾結所致么?若真是如此,這藍貴人的斗篷就不該燒起來。莫非本宮還會加害藍貴人不成?」
昭妃回以明媚一笑:「皇後娘娘見多識廣,想必不會不知道這世上有一句話叫做掩人耳目。」
朱顏淡然回道:「昭妃聰慧過人,想必也懂得什麼是栽贓陷害。」
玄燁擱下手中溫熱的茶盅,乾咳一聲,一室突然又是一片靜謐,唯有磷火燃燒存余的呼呼聲。他看向安司庫,道:「看來司衣庫也是時候整頓整頓了。」
安司庫驚而下跪,戰戰兢兢道:「奴才知罪!衣物的製作過程雖涉及司鍛庫、司衣庫、衣作、綉作乃至針線房,但最終都將呈報奴才查核,是奴才眼拙,奴才失職,奴才願領罰。」.
藍貴人輕嘆一聲,「單單一個司衣作就有裁縫匠一百六十二名,有心之人想要動手腳那是防不勝防的,更何況是這種費盡心機的旁門左道。」
朱顏回了座,接過玄燁遞過的琺琅手爐攏在懷中,「沒錯兒。此事若要追查到六庫實在是牽連太廣,那人城府極深,只怕不會輕易留下蛛絲馬跡。屆時莫要什麼也查不到卻擾亂了人心。今次之事已是鬧得人心惶惶,若是再牽連過多,別說是後宮,就是前朝也會波及,內廷之事殃及前朝便是極大的不妥了。」
玄燁頷首,沉聲道:「皇后思慮周全。」
朱顏道:「目前看來,倒是有望從東靈口中探知一二。」
昭妃端著茶盅,茶蓋掀了蓋,蓋了掀,卻半點沒有喝的意思,「聽起來皇后和藍貴人都不希望清查六庫呢。到底是同心同德的好姐妹。皇后可別忘了,那東靈方才可是一口咬定您就是那主使者,如若她至死都不改變這一說辭,娘娘您意欲何為?」
卻是藍貴人接的話:「無論如何,妾都相信皇后是清白之身,區區一個奴才的一面之詞又算得了什麼?要買通一個人,一張嘴,甚至一條命,在於有些人來說,實在算不得難事兒。」
藍貴人話音方落,小福子突然急匆匆進得稟報:「皇上,鍾粹宮那邊兒來人傳話了,說是慧妃忽然之間腹痛難忍,不知是不是要生了!」
「當真?」玄燁一驚一喜,霍然起身,「速速擺駕鍾粹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