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閉門謝客

第7章 閉門謝客

翌日大雪依舊下個不停,寒意竟似一日比一日濃。地面的積雪越積越厚,庭院里洒掃的宮女正忙著清掃積雪。坤寧宮中一片白茫,不見奼紫嫣紅的花花草草,唯有高聳的青松傲立群霜。

因皇后還在月子中,玄燁特下令暫時免去后妃每日晨昏定省的規矩,以免驚擾了皇后養身。是日一早,宮棠引著身披淺粉氅子的平貴人和緊罩寶石藍斗篷的藍常在及她們各自攜帶的一名宮女進了坤寧宮正殿之中。

平貴人正是赫舍里同父異母的親妹,長得與赫舍里確實是有幾分相似,只是比之赫舍里少了幾許端莊文秀,多了一分嬌媚的可人靈氣。這倒沒什麼,令人驚奇的是她的長相竟與林夕夕分毫不差,就連氣質和舉手投足間都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就是身上的行頭了。她邊解氅子邊問宮棠:「皇後娘娘這幾日可好些了?」

宮棠回道:「勞平貴人掛心了。主子娘娘昨兒個身子已見大好,貴人不必擔憂。」

平貴人展顏一笑:「那便好,如此我便放心了。這鬼天氣是越見冷了,你們可得伺候周到了,姐姐尚在月子中,你們可萬萬不能讓姐姐著了一絲兒涼,回頭若是落下什麼病根兒,當心皇上治你們這幫做奴才的失職之罪。」

宮棠忙欠身,道:「奴才謝過貴人教誨,奴才們當謹記於心,還請貴人安心。」

藍常在方揭下遮風擋雪的風領,露出了一張精緻的玉容,眉目之間滿是清冷之氣,看著比冰雪還要冷上幾分,嗓音雖悅耳卻透著如冰粒子散落玉盤之中的生硬冷冽:「皇後娘娘起了嗎?」

雖然往日藍常在與皇後走得較近,但宮棠向來不喜她時而活潑憨傻時而冷言冷語,判若兩人的奇怪行徑,遂面上掛了恭敬之色,語聲里卻隱約透出了冷淡的味道:「回藍常在,主子娘娘近日較為嗜睡,二位來之前還未聽見主子娘娘傳喚伺候。」

平貴人接過奉茶宮女遞上的熱茶,掀了掀茶蓋,嫩聲道:「是我們來得早了,切莫擾了姐姐安歇,你遲些才去稟報吧,我們在這兒等著便是。」

藍常在只攏著手中的手爐,低眉不語。

宮棠福身,道:「奴才這就去看看主子娘娘醒了沒,貴人、常在請在此等候。」

「嗯,去吧。」平貴人啜了一小口茶,露出甜美笑靨,「還是姐姐這兒的茶好喝,香醇可口,餘味甘鮮,喝著像是新茶。不像我那兒要什麼沒什麼。」

藍常在清冷一笑:「姐姐這是在拈酸吃醋嗎?」

平貴人輕輕合上茶蓋,咯咯笑出了聲:「妹妹你說的是什麼話,本貴人與皇後娘娘那是親姐妹,血濃於水,我又怎會存著如此心思?」

藍常在扶了扶鬢邊頭簪,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冷冷啟齒:「聽說皇后產子的前一日去姐姐那兒了?說來也真是巧,娘娘前一日剛去了你那兒第二日便早產了。」

平貴人臉色猝然一變:「你這話是何意?」

藍常在面無表情:「貴人別急啊,妾也只是這麼隨口一說,您要是動了肝火可容易讓人起了疑心。」

平貴人呼吸一挫,胸口微微起伏不定,最終還是咬著牙按住不發,「藍常在說話當真是有趣兒。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本貴人做事一向光明磊落,不怕旁的什麼賤坯子亂嚼舌根。」

藍常在朱唇未啟,安德三已滿面賠笑進到堂中,「喲!貴人和常在這是在聊什麼呢,這樣兒開心?」

平貴人、藍常在同時頷首道:「安公公。」

安德三近前一個打千兒:「奴才給平貴人、藍常在請安。」

平貴人臉色趨好,柔聲細氣道:「安公公不必多禮。可是皇後娘娘傳召我等覲見了?」

安德三直起彎著的軀體,吊著嗓子道:「二阿哥昨兒夜間整整哭鬧了一夜,主子娘娘整宿未能入眠,這不天方亮才睡踏實了,現下正睡得香甜,短時間內怕是不會起的了,還請二位先行回宮吧!」

平貴人失落道:「這麼些天過去了,我天天過來,只想著能看一眼姐姐,只見了姐姐沒事兒了才能安心,誰想今日還是見不著面兒。」

藍常在冷然道:「皇後娘娘得天庇佑自是福壽雙全,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呢,貴人姐姐又何須急這一時?安公公,娘娘勞累我就不在這兒叨擾了,勞您代我向娘娘問安。」

安德三捻起蘭花指,堆了滿臉的笑褶子:「藍常在所言極是。常在的心意奴才明白,奴才一定代常在您轉告。」

藍常在微一頷首:「謝過公公,如此我便回宮了。」

安德三見狀笑意爬上眼眸,忙的壓低了腰杆子,「常在多禮了,奴才實不敢當。常在您慢走,奴才送送您。」

「嗯哼!」一旁臉色早已乏善的平貴人媚眼稍一挑,又端起青瓷茶盅抿了一小口。茶盅的邊緣上印上了一道深深的玫瑰紅唇印。

藍常在眼中的不屑一閃而過,「安公公請留步。紫蘇,我們走。」言畢,一直默默守在藍常在身後的宮女紫蘇應聲後上前為其系好斗篷戴上風帽。踩著三寸高的馬蹄底,藍常在旋身欲離去,忽又折回身子,「竟差些忘了給貴人姐姐行跪安之禮了,不過姐姐胸懷寬廣定然不會責怪妾。姐姐安坐,妾告退。」說完雙手扶左膝,深深一福便自行起身揚長而去。

平貴人打鼻孔里哼出一聲冷氣,朝著藍常在離去的方向啐了口唾沫:「我呸!什麼東西!不過仗著皇上一絲兒半點的喜歡罷了,不就是個被鬼魂附了身的怪物么?竟敢在本貴人面前囂張!」

安德三假咳兩聲,「貴人請消消氣兒,氣多傷身,切莫跟自己個兒的身子過不去。敢問貴人,您是想在此間等主子娘娘醒來嗎?」

平貴人把玩著手中的溫暖的手爐,恢復了平日甜美的笑靨,笑道:「安公公可是在下逐客令?」

「哎喲喂!」安德三急忙一叫,「奴才豈敢?平貴人這麼說可是折煞奴才了!」

平貴人咯咯笑出了聲,笑聲爽朗而清越,「我與公公說笑呢!公公怎的就當真了?也罷,既然姐姐不便相見本貴人也不在這兒耗著了。近日聽聞太后舊病又犯了,我總放心不下。圓月,咱們去慈仁宮吧。」

名喚圓月的宮女上前接住平貴人的手,「是,貴人。」

「安公公,您也不必同娘娘說本貴人來過了。凡事有心才是最緊要的,那些個虛與委蛇的面子功夫本貴人是不屑為之的。」

安德三面無波動,只躬身道:「嗻,奴才恭送貴人。」待平貴人遠去后才折回了東暖閣,隔著帘子站在廊下,「皇後主子,奴才已按您的意思遣了平貴人和藍常在。」

朱顏正睜著雙眼翻來覆去難以入眠,聞言啞聲道:「嗯,這段時間誰來我也不見。你也不必再來問我,往後不論是誰你便說我體虛不便見客就是。」

「這……可是皇上……」

「你進來。」低沉的嗓音從低垂的鮫綃床帳中傳出。

「嗻,」安德三低著頭掀了帘子,離了遠遠地彎身站著,「皇後主子?」

朱顏坐起,隔著床帳和雕花屏風望著安德三習慣性彎著的身子,淡淡道:「即便是皇上我也不見,明白嗎?」每次皇帝守著他的時候,他不是昏睡著,就是假寐,從來沒有在他面前睜過眼,因此直到現在都沒有真正見過皇帝的面容。

安德三低垂著的面上現出了難為與深深不解,嘴上仍是說:「奴才明白。只是皇上問起奴才該如何作答?」

朱顏淺淺一笑:「你直說我中毒一案一日未破便一日不見他。」赫舍里難產當日玄燁未曾露面,如今中毒一案又擱置無解,以玄燁對赫舍里的深情必定心存內疚,赫舍里此刻如若心中不悅不願見玄燁,想必玄燁不舍逆了赫舍里之意。他可以一直裝瘋賣傻,但是騙騙別人可以,玄燁與赫舍里可謂朝夕相對,是最了解赫舍里的人,接觸的時間一長,難免露出破綻。只要多一日不見玄燁他便多一日的時間研習這大清後宮的繁複禮儀,理清身上這具軀體殘留的各種感情痕迹,屆時露出破綻的可能性就能大大減少——或許,根本等不到那個時候他就已經從這個噩夢中真正醒過來了。

安德三猛地呆住:「主子這是?」

朱顏掀開明黃紗帳,雙腳踏上榻邊的檀木腳踏上,冰冷的觸覺頓時由腳心直串心頭,「你照做就是了。」

安德三身子壓得更低了些,「嗻。主子這是要起了么?」說著身子一動意欲上前伺候。

朱顏急忙道:「你不必過來。我有些話想問你,你站那兒回話便是。」

安德三急急頓住身子,「嗻。」

朱顏攏緊身上軟厚的被子,兩眼一眯,「宮中怎會有鉤吻花如此稀有的毒物?」

安德三頂上的孔雀翎子晃動得厲害,回話的聲音越發的小心:「回皇後主子,毒╱葯乃是宮中禁物,除卻主子賞賜之外那是誰人也不許沾上半點兒的。宮中明面兒上僅有鶴頂紅一種毒藥,奴才可是從未聽過更未見過鉤吻花。早在得知主子您身中此毒時皇上便即刻命海大人找尋這毒物的來源,只可惜仍是毫無發現。」

朱顏垂下眼帘,「你可知那鉤吻花長什麼模樣?」

安德三回道:「回皇後主子,奴才孤陋寡聞自是不知,但如若主子想要知道奴才可即刻前往太醫院詢問。」

朱顏道:「好,此事你暗中留意著,但千萬別漏了風聲。」

「嗻!皇後主子請放心,奴才一定拚死為主子揪出那黑心的胚子!」

朱顏側了身,緩緩道:「自從我中毒之後身子是大不如往昔了,往昔的記憶也是時有時無,你是我最信任的貼身人兒,有些話我便只能對你說了。」這些天他一直在暗暗觀察著,整個坤寧宮宮女太監眾多,目前看來除了已然死去的無果,只得安德三以及赫舍里閨中的陪嫁丫鬟宮棠、宮蓮算得心腹。

安德三一聽皇后這番袒露心聲的體己話,感動得膝蓋一軟,跪下了,「奴才不敢承受,奴才不敢承受!主子對奴才的好奴才畢生難忘,奴才定肝腦塗地誓死效忠主子。」

朱顏訕訕清了清喉嚨,強壓下心頭的彆扭,「你……叫小三兒?」這個名字怎麼叫怎麼彆扭。

安德三怔住:「回皇後主子,奴才安德三,往昔您喜歡叫奴才小三子。主子……」語帶嗚咽,「您真什麼也記不起了么?」

朱顏眸中亮光一閃而逝,「時而想起,時而忘記。腦子真是不中用了。」言畢不忘長長一嘆。

安德三幾乎落淚了,「主子莫要傷神,待奴才去傳孫太醫來給您瞧瞧,孫太醫醫術高超一定能治好主子您的病。」

朱顏頷首:「嗯,也好,待晚膳過後再去傳召吧。現下你先讓人準備一下,我要……」硬生生把「洗澡」二字吞回,「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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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顏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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