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秋日之前

夜深了，他們卻不願意回家，與安靜的夏風相比，每個人的心燥熱不已。

無家可歸的孩子都應該早些回家，可他們回家又能幹什麼呢，一種無力消遣的情致已經高度佔領了黑神的頭腦，總歸，他要找到自己充實的靈魂之後，才能安心回到自己來的地方。

而他的兄弟們，何等珍惜這寶貴的時間，從不為睡眠或者休憩浪費哪怕一丁點的夜色。

四個人在黑暗中點起了微弱的煙頭，照亮各自身體的點點星光，再後來，他們相互照亮，在黑暗裡，連接著彼此的微弱認知。

陳光再次幫他們點起煙來，似乎是一種熟練的江湖規矩，四個人默默不語。

黑神總是感覺到一種親近又疏遠的情愫，根植在他的心靈深處的叛逆之心和自我潦倒處境的衝突依然達到了一種不能忽視的高度，甚至到了被一眼看出來的境地。

王坤早就發現了這個，畢竟他是一個比黑神年歲大的多中年男人，經歷過許多世事變幻，他的事迹在此不表。

王坤看了黑神兩眼，印證了自己關於黑神的猜想，隨口就說：「明天什麼打算？」

黑神被這突然一問整懵了，他聽完，卻不知該怎麼回答，也搞不明白王坤此句話的真正意圖。

「明天，」黑神心想，「哪個明天？」

他感覺自己過於敏感。

陸瑜廷替他接了話，說道：「明天休假，當然是睡覺，或者晚上開車出去見朋友。」

王坤笑了笑，然後抽出口中的煙，滅在地上，一股很不屑的表情。陸瑜廷看不慣他這個表情，但是也沒有針對他。他總能感覺到一種不可調和的，生長在某種角落裡的強烈情緒，正滋長在他的心裡，這個情緒，從看到王坤的第一仗就開始了。

王坤低著頭笑一笑，說道：「公子哥的生活真是愜意。」

這句話剛說出來，黑神抽出了手中的煙，猛吸一口，這在他看來似乎是有了共鳴一般，踢踏了幾下腳下的石板，竟然轉身朝遠處望了望。

陳光側身朝著黑神溫柔的一瞥，似乎要說什麼話。

陸瑜廷欠身：「你什麼意思？」

「我只是說你的生活未免太愜意了點，但是也別高興的太早了。」

王坤回答道，陸瑜廷此時卻消除了不快，轉而一種哀傷，似乎王坤說到了他心裡的隱秘處。

「其實，我們都一樣。」王坤又說。

他抬頭看了看黑神，黑神也正在注視著他。

陸瑜廷躊躇滿志，大概是不能理解這兩個人的對話。這時候，陳光也發現了王坤和黑神之間，彷彿是有什麼秘密，他開始擔心，萬一這一切朝著不可調控的方向發展呢……

一切都在秘密之中，沒有人清楚的知道對方的底細。

四個人都將煙吸完了，之後他們坐成一排，此刻，生活對於他們就是可有可無的東西，儘管他們每時每刻都未曾擺脫生活。

「我們並不快樂，可是快樂好像也不是我們應該追求的。」黑神說道。

「那我們追求什麼？」陸瑜廷隨口就問。

「此時，你不能講你不知道。」王坤回答黑神說，黑神聽了也贊同的一笑。

陸瑜廷大概從來不知道他們之間的苦難，同樣，他們也不可能完全理解陸瑜廷，他們本不是一個階層的人，自然無法深刻理解對方。

但是，他們都從沒想過放棄彼此，因為撮合他們在一次的原因，遠比他們不在一起的邏輯更加雄偉有力。

人的生活是有某些使命的，也許混沌許久，整體找不到自己的生活節奏，或者在夢想面前驚慌失措，看不到黎明，享受無盡的黑暗，可是使命一旦到來，任何人絕對無法抵擋它的誘惑，一定會被它任由驅使。

人也是等著被召喚的，可是人不可能完全看清自我的神召喚自己，他能感覺到，能做出準備，卻不能清晰的講出來，這就是焦慮的原因，也是被誤解的原因。

黑神常常覺得自己與眾不同，但是他講不出，甚至不敢講出來，聰明的他非常明白一個事實，他無法讓人相信沒有發生的事情。

儘管黑神取得了一些年輕人無法取得的成績，可也無法掩蓋他在俗世生活中的失敗，在他二十多歲的年紀，他只能一個人生活，並且沒有穩定供養自己的工作，他看上去無憂無慮，實則內心荒涼至極。

這都是他無法言說的痛苦。

陸瑜廷看得懂他的境遇，卻無法修補他內心的創傷，甚至根本走不進他的內心。他清楚的感覺到黑神內心荒涼的勁頭，遠比他在籃球上的生機大得多，也無力撕開他偽裝的面容，無法為他清理出一片乾淨天空，也無法灌溉他業已荒涼的心，他將他認為的好的一切奉獻給黑神：提供住處，提供好的飲食和鍛煉，甚至給黑神配車……可是這些，在黑神眼裡，永遠緩解不了他內心的緊張，永遠無法承載他對生命的渴望。

對此，陸瑜廷不知道，黑神也不能讓陸瑜廷明澈，可是時間經久，黑神越來越覺得局促不安，在陸瑜廷家裡，他彷彿踏身在一個懸空的世界。

「你們知道黑名單的事情嗎？」王坤突然說了一句。

三個人同時聽到黑名單，都詫異萬分。

陳光首先看了看黑神的反應，眾人沒有覺察到他這一個動作，每個人都集中在自己的信息敏感區，等待著王坤說出自己的興趣點。

「一切都是商業行為，不管你信不信。」王坤說著轉頭看向黑神，注視了幾秒之後，他重新點起了煙。

黑神似乎明白了點什麼，他低下頭點頭，雙手搭在一起，什麼話也不說。

「我聽說過簡單的故事，好像是內部邀請，很神秘的組織，沒有人真正知道。」黑神說。

陸瑜廷看著黑神，覺得不可思議，因為就算是他，也完全不明白黑名單到底是一個什麼東西。

「公子哥，竟然不知道，」王坤輕鬆笑著說，「說起來這個跟你們家還有很大關係。」

陸瑜廷被他說的急了，突然冒出來一句：「你別亂講。」

王坤輕蔑的笑了笑，也沒在說什麼。

「怎麼？」黑神對著陸瑜廷說道，「你認定了黑名單不是什麼好東西嗎？」

陸瑜廷點了點頭，其實他的心裡總認為「無奸不商」這四個字和他們家有脫不開的關係，被王坤這樣的人當面講出來，他總覺得是自己的父親或者叔叔做了什麼剝奪別人利益的勾當。

陸瑜廷心裡奇怪，不知道內心為何如此反感商業。

「我倒是覺得一定是一種很厲害的排名。」

黑神緊接著說道。

「對。」

王坤接下來開始了他的侃侃而談。

「黑名單，是一個公司基於籃球手資料庫，做出的一個城市籃球手的排名。這個公司是我們城市在數據方面最厲害的公司……」

「也就是說，這是一個非常客觀的排名。」黑神插話道。

「可以這麼說，基本涵蓋了我們城市所有的籃球手。」

「這你這麼知道？」陸瑜廷疑問。

「公子哥先別問我怎麼知道的，聽我說完。」王坤顯得很不耐煩。

接下來，是他說的關於黑名單的事：

黑名單的全稱是黑名單竟名賽，但它不是一個單純的排名，同時也是一個賽事。最初，黑名單是一個排名，由BasedUp公司基於籃球手資料庫整理而成，排名出全部城市籃球手，建立每個人的資料庫，然後進行排名，這個排名的前三十位，就是黑名單成員。

本來這只是一個中立的排名，且是公開透明的，後來，它被一些唯利是圖的人利用，越來越多的黑名單成員被某些公司利用，黑名單成為了一種神秘組織，要想再知道誰的排名，就要在別的方面下點功夫。

黑名單後來漸漸被一個公司利用，許多成員成為他們的手下，但是這個公司不能完全買斷黑名單人員，他們只是佔有或者策反了多數黑名單成員為他們效力，直到陳珩來打破了這個寧靜的態勢。

黑神聽到這裡靜神凝思，卻不知道作何感想。

王坤接著說：「本來城市繆斯賽是一年一次的，基本上都是內定的人員，所有的比賽都是設計好來贏取門票，賺球迷的錢，是一場場表演。但是隨著營收的下降，這些人的盤算要打水漂了，他們必須引進更多元素和人員來吸引創收，這是實行新型體育的第一年。陳珩的突然出現，讓他們看到了更多的可能，因此，你的麻煩馬上就要來了。」

王坤看著支起身子的黑神，眼神中透露出複雜的情緒。

「為什麼是黑哥？」陸瑜廷也禁不住問了。

「他們在陳珩身上看到的，遠不是他的球技或者對籃球的熱愛，不是更大的商業價值，而是一種理念。」

「什麼理念？」

「什麼理念，我不清楚，」王坤瞪著陸瑜廷，「這個應該去問你的叔叔。」

隨後，王坤站了起來，躊躇滿志，他希望黑神獨自和他去談話，因此指著黑神要跟他去另一個座椅處。

陸瑜廷和陳光不好跟著，就坐在那裡。

黑神和王坤走了很久，出於尊重，他一直沒有講話，氣氛安靜，空氣中只有落葉聲和兩個人的腳步聲。

這時候，公園已經進入了午夜。

頓時，王坤停住了腳步，喃喃道：「當年，我也經常在這裡……」他又轉身對著黑神說：「真像啊！」

黑神摸不清頭腦。

「有時候，命運會跟你開玩笑，但你不能惱，你若惱了，就什麼都敗了。」王坤接著朝前走著，他的背影脫得長長的，午夜裡，他的背影讓黑神想起了父親。

「黑名單，具體是什麼？」黑神問道，「我聽陸瑜廷叔叔講過一次。」

「你見過他了？」

「有一次，他帶我們去了一個地方，現在我也經常住在他家裡。」

「呵呵，」王坤冷冷的笑道，「那你覺得，他這個人怎麼樣？」

「是一個精神很飽滿的人啊……」

黑神說著竟然回憶起和陸明允的事情來，他突然激情澎湃的說：「我竟然還輸給了他，一場球。」

王坤平靜的說：「你應該不會高興吧，可你確實不是他的對手。」

黑神的確不高興，這時候他才想起他的經歷來：整場被陸明允壓著打，整場的不在狀態，整場的遊離，整場的慌張害怕……

這時候，王坤走到了路口，他準備囑咐幾句就離開這裡，夜深了，他還需要挂念其他的事。

「黑名單的事，你會越來越明白的，因為你已經跳進了這個圈套中。」王坤說完就走了，告別了黑神，他頃刻間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黑神若有所思，朝著陸瑜廷他們兩人走去。

陸瑜廷在陳光面臨前自言自語起來。

「什麼鬼名單？」

「關我們什麼事？」

「還隊伍？」

「黑哥在這裡面是什麼角色？」

一系列的問題拋出來，都無法回答，陳光平靜的看著他歇斯底里，一如既往的不講話。

黑神回來后，三個人在夜色里徜徉，沒人提出來要回家。

「黑名單的人，想必是很厲害的籃球手吧。」

「那是全城的排名，不過聽起來很刺激。」

「可惜的是，我們了解的還不多，黑名單在哪裡？」

「對啊，在哪裡？」

「是什麼公司，在操縱啊？完全搞不清楚。」

陳光終於講話說：「管他呢！」

夜風吹到三人臉上，幸福感叢生，微風吹涼了他們的身體，吹乾了衣服，也吹起了夜晚的精神。

夜晚才剛來！

黑神重新整理了衣服，黑夜中他戴上帽子，冷冷的迎著燈光，筆挺的身姿散出英氣，陳光站到他的身邊去。

陸瑜廷打電話吩咐保姆阿姨準備好吃食，三人準備回家大吃一頓，再好好休息一夜，這一天算是結束了。

……

雖然有浪費青春年華之嫌，可是命運的安排就是奇妙，你無法緊鑼密鼓的為自己扮演命運的操刀手，只能等待輕鬆的一刻間，它發揮出真實威力，讓一切就那麼自然的發生。

等待幸運女神的眷顧，一切可悲的，荒涼的，無法信任的，失去的，遠望的，都要靜悄悄的打你身邊重新來過，而這時，你再也不用焦急慌張的看著他們離你而去，因為做好準備的你，正在迎接一場場勝利，正是從現在開始的這一場場勝利，帶著你走進所有期盼的夢境。

「他們來了！」黑神躺在床上，已然睡熟，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