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枚銅錢 沙財主
天生我材必有用,老鼠兒子會打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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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廝變得那麼快,難不成昨夜我同他提的那套歪脖樹的話,人雖不受用,還真拿了我的話自己開解了?
不過這開解的後果,竟是小仙我半推半就成了他的……瓮中鱉?抑或金創葯?
我不知。
正是這樣不知,才甚好。
我以為梁頌這玉般人物,長久過得苦情若此,那才叫一個暴殄天物。
若我是他那沒了煙的媳婦,或在天有靈或泉下有知,曉得了這被拋下的苦情人終於有了人來疼惜,必定欣慰。
呃,疼惜。我無意說大話,我的意思,如果能有那治癒的功效,倒也不失小仙我的造化一樁。
既然歡喜了,我便絕不是那扭捏人。他的過往用情幾多,實不是我所能掌控的事。
從今起我卻該厚道些才好,他若不提,我可決計不能提來惹他傷心。
我都被自己這通念頭窘出汗來了,我居然是個那麼善解人意的人吶?
至於,將來……
我有位在靈霄殿里當差的好友,是個喚作小白的小仙娥,一千年前被玉帝派往西天如來佛祖家進修去了。
近來小白寫信來常提一句什麼「但行好事,莫問前程」,想來是她參禪悟道的獨門心得。
我這個只顧眼下的人,今兒正好斷章取義,且把這句挪來用了。
「爺,人都到了,咱這就潛過去,小點聲。」是四喜的聲音。
潛過去?不就是會個沙財主,還會出花樣來了,瞧這手神秘鬼祟的。
梁頌不容我問,也不撒手,拖著我自己就這麼跳下車去了,幾乎是教他半攬半抱弄下去的。
這尋地縫的心思,教我怎能不起罷。
他這個胡鬧樣,四喜沒看見才有鬼了。
我聽見四喜在同梁頌小聲低語:「爺,我討兩杯酒吃,不過分?」這小子就差沒大笑出聲。
梁頌低叱:「我幾時短過你們的酒?知道不能出聲,也不挑時候。」
四喜把聲音放得更低埋怨嘀咕:「這不替您高興么。」被我給聽見了。
按他說的,倒好像梁頌覬覦謀划小仙我許久,如今終於得手了。雖聽了不大摸不著頭腦,心頭還是有幾分美滋滋。
我知道自己當真不是個善茬,不但美,更幸災樂禍地想:嘿,梁頌,要你平日里慣壞了手下,如今且等著賠酒錢罷。
酒錢反正不用我掏。
我一樂呵忘乎所以,另一隻手也拽了他的袖子跳跳蹦蹦行走,全忘了自己是個老人家。
橫豎我輕飄得很,蹦不出聲響來。
我觀月光下他的神色,才覺我的舉動有些出格。難怪他憋笑成這個樣子,很樂呵。
這和挽著人家有什麼分別?
梁頌不會知道,為老不尊它有個妙處,就是……遇見尷尬不但不慌神,反把罪名坐實了算。
皎皎月光冷冷映著河灘,江風拂在身上,也很有些涼意,我一不做二不休,挽緊了我的小情郎。
戲本子里瞧看多了,真刀真槍不會,膩歪繾綣一番,還是可以混事的。
按說有調戲人的膽子,被反調戲時也不至於太過意外,況且不就是摟個胳膊,有什麼的?可我這情郎,被我這麼一挽緊,似乎手臂都僵直了,著實羞澀得緊。
我這心中,實在是平添出好些得逞的快意,心說你這紙上談兵的主,被我一試探,就露了怯。
於是挽得更緊了。
梁頌看走眼也晚了,我打定了主意不撒手。他是真不知,若論沒羞沒臊,我才不是號尋常的人才。
被引著踏河灘行了程,四喜指著個只一人寬的小門,道與梁頌:「您在裡邊委屈會兒,我和窈窕在房頂,人走了我們再下來。」
說完沖我鬼臉一扮,舌頭一吐,一筋斗翻上房不見了,身手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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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撒開手先入了那道窄門,梁頌也入了,由裡頭把門帶上了。得虧這窄間里有高高的氣窗,不然漆黑一片,伸手不見。
就說這窄間多窄,梁頌這身形,在裡邊轉個身就有夠費勁,站定了絕不合適再動彈。
當真怪委屈,一個大財主,非得縮在這廂,這是要幹嘛?
剛思量至此,隔牆傳來「咚咚」叩門聲。
裡間有女子在道:「天王蓋地虎。」聲音雖年輕,聽來卻幹練,像是個精明果敢的女人。
外間隔門傳來的那聲音,聽來不男不女的,頗有些陰陽怪氣:「寶塔鎮河妖。」
女子道:「問君能有幾多愁。」
外間「哼」了一鼻子,瓮聲瓮氣:「恰似一群太監上青。」
女子又道:「天生我材必有用。」
外間道:「老鼠兒子會打洞。」
女子再道:「美人卷珠簾。」
外間道:「萬徑人蹤滅。」
女子:「一朝被蛇咬。」
外間:「處處聞啼鳥。」
女子:「朕與先生解戰袍。」
外間那人帶著哭腔:「芙蓉帳暖度**。」
女子:「英雄不問出處。」
外間:「流氓不問歲數。」
女子:「明裡不見人頭落。」
外間沉默了半晌:「暗中叫你骨髓枯!你有完沒完,暗號本那厚厚一摞,等對完了天都亮了。」
「吱呀」門開了,女子輕蔑地冷哼:「此番果然不同往日,來人竟是久違的龍公公。這不都是當年您教的么,凡事一定要謹慎謹慎再謹慎。暗號本子也是您上頭那位點了頭的,怪不得侄女我罷?」她說完,我卻聽得倆女子譏諷的笑聲。倆?
那龍公公破口罵:「靠!你沙大財主這忘性這大,我的聲音你還用得辨那麼些回合?」
原來這便是那沙財主了,居然是一女的。但聽她笑道:「靠?嘿嘿嘿,老傢伙,您快告訴我,您用什麼靠?我好奇。」
龍公公道:「沙少年,龍某當年待你和你媽不薄罷?若沒有我……」
他們這段暗號對得,差點沒把我給笑瘋,又不出聲能露了形跡。聽到一半時,小仙我已是捂嘴揉肚子,憋得那叫一個艱辛。
梁頌本來對面站著,這時輕拍我的肩頭。舉頭望他,順了月光,他面龐的輪廓變得柔和,泛著瓷樣光芒。可他卻比了比耳朵,打了個「聽」手勢。
梁頌究竟能耐,還知道咱們在辦正事。而我那分心二用的法術,使得從來不怎樣。
心猿意馬得不是時候,即便想要凝神靜賞我這月下檀郎,也該另覓良時。
聽人壁腳這樣的下策,梁頌會安排在這大晚上的辦,怎麼的也是迫於情勢。我幫不到什麼,好歹地擯除雜念側耳聽,別出什麼幺蛾子。
我正懊惱,這煮熟的鴨子,巴巴干看不讓入嘴,比眼瞧它飛走還要命,卻不料這廝善解人意,曉得我這色胚心思,執起我一隻手來,把我攬得近了些。
怎不懊惱,我沒羞沒臊一抬頭,對上的,正是他眼裡溢起的月光。平日里我只知笑話別人酸,這會兒自己酸得牙都快掉了,卻只怨隔壁磨嘰。
我被攬了個舒坦位置,隔壁的龍太監彷彿正控訴到沙財主的無良忘本行徑。
怨不得我私心,大晚上荒郊野外暗號對半天,能是來控訴往事的么?半天不進正題,可不是瞎耽誤工夫。
沙財主一聲冷哼:「不薄?是,倒是夠厚的,要不是那糟老頭子查到了我下落,我這會兒還不知提了把破鏟,在哪個墳頭替您這條去勢龍盜墓賣命呢!」
龍太監也哼:「破鏟?那是老奴祖傳鎮宅的菊花鏟!你小小年紀死了娘,要不是我傳你門盜墓手藝,你以為光靠你爹罩,你能混成現今這番光景?」
沙財主呸一口:「那缺德銀子,但凡豐衣足食,我會動它一分?那個些缺德錢,我早兩年就散了,我還想多活兩年。您不就是因為當年那枚龍螭,落到糟老頭子手上了么?東西是我得的手,也是我故意找人呈給他的,又不是龍公公你的。你想要也行,有種自己管他要啊,」
龍太監大嘆:「算了算了,我知道你憎惡老奴,才故意拿我開這涮。我老了,活夠本了,要殺要剮隨便罷。我雖是個唯利是圖的小人,也知道聖上待您是真親厚,您不願稱他聲父皇,好歹對他放尊重些。你媽當年被他轟走,也是那事忒震驚朝野了,他不也沒轍么?」
我越聽越冒汗,這沙財主買賣那麼大,我在天上時卻不曾留意過那麼一號身世離奇的女財主,早年盜過墓,還是皇帝的私生女。我望望梁頌,他點點頭,沒一絲詫異神色,想來早知道。
沙財主冷冷道:「他做的事輪得到你替他辯解么?趕緊有屁快放說正事。」
龍太監道:「今趟的事情是這樣,上個月運往京里那些金子的數目,比估算的足足少了一半。」
沙財主喚:「小夜,你過來。你把上月的鹽帳,與龍公公報一遍。」牛bb小說閱讀網www.bxwx.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