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徐湛站在演講台前,看著台下領導記者們激動的神色,看著向自己走來的宋清輝,徹徹底底地懵了。
宋清輝按了按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緊張,用帶著些調侃的語氣對眾人說道:「看來徐湛同學剛才演講時的沉著冷靜是裝的,一結束演講他就原形畢露了。」
報告廳中響起一片善意的笑聲。
「徐湛同學也是大家的老熟人了,各媒體成天採訪他都快十年了,我想在座各位想問的都已經早被問過了,想找出一個徐湛同學沒回答過的問題,也是很有難度的。」宋清輝見徐湛還沒回過神,非常自然地再次幫他緩和了一下氣氛,同時遞給他一個眼神,讓他快點下台。
報告廳的窗戶安裝在很高的地方,一縷縷陽光透過窗戶射入報告廳中。
晴朗的天,沒有一絲雨後的陰霾。
徐湛怔怔地看著熒幕上的時間。
2018年11月19日下午3點零3分。
時間沒有變,世界,變了。
宋清輝見他還沒下台,使眼色使得眼皮都快抽筋了。無奈之下,只能上前輕輕推了推徐湛,讓他下台,「徐湛同學還需要去為之後的實驗室參觀做些準備,下面報告就由我來繼續。」
徐湛被推搡幾把后,終於木偶一般走下舞台。
宋清輝的聲音消失在關閉的暗門后,徐湛一屁股坐在休息室卡其色的布藝沙發上,雙眼發直。
究竟發生了什麼,是他現在在做夢,還是之前在做夢?
徐湛扭頭,看到明凈的窗戶玻璃上,自己的倒影。
那是個理了露額三七分短髮的年輕人,看起來清爽幹練。「他」穿著一身筆挺的午夜藍西裝套服,白襯衣配著著一條非常正式的純黑絲綢領帶,偏成熟的衣著,使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大一些。
他的臉和自己是一樣的,只不過更白皙一些。
看起來像是個成天呆在實驗室里的書獃子。
這確確實實是自己,另一個不一樣的自己。
一直在休息室候著的實驗室助手,給發獃的徐湛遞來一杯溫開水。他接過杯子,客氣地說了聲謝謝,然後抱著水杯往沙發上靠,閉上眼睛做深呼吸,強行讓自己僵滯的思維轉動起來。
首先,他很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
硬要將這些事情定性一下的話,徐湛覺得自己似乎是突然跌落到了另一個平行世界里。在這個世界,他不是高考失利,只能自學重考的窮困快遞員,而是個功成名就,受人敬佩的學霸。
更重要的是,小舅舅宋清輝沒有死。
徐湛嘗試著去想,自己腦子裡有沒有多一些關於這個世界的回憶,但顯然並沒有。
小助手看著一臉疲憊的徐湛有些緊張,按原計劃,徐湛應該在儀式上呆到最後,然後再親自帶著大家去實驗室參觀的。但大概是因為這幾天為了準備這次演講累著了,所以宋教授才讓他提前下場休息。小助手小聲提醒道:「湛哥,還有半個小時左右,大家就要去參觀實驗室了。您真的要休息的話,不如去實驗室那吧。」
徐湛點頭,故作自然地接話道:「我們一起回去吧。」
實驗助手應了一聲,主動為徐湛打開了休息室的門。
徐湛放慢腳步與實驗助手並肩同行,仔細觀察他的動作和神態變化,以判斷自己究竟應該走哪個方向。
在摸清自己穿越到這個世界的原因,和找到回去的方法之前,他並不想暴露自己並不是原來的「自己」。如果他直接這樣表現出來,將會有很大的概率被送到精神病醫院。如果他一直回不去原來的世界,豈不是要在精神病院里呆一輩子?
徐湛自嘲一笑,覺得自己此刻簡直冷靜到荒唐。
清京大學再風景如畫,他也無心欣賞。他現在對這個世界的事沒有任何了解,鬼知道這個平行世界與之前的世界有哪些差別。這個世界的自己,又有著怎樣的性格、愛好、習慣?
與隔壁不論何時都帶著森森鬼氣的醫學院實驗樓不同,藥學系的實驗樓下種植了大量的冬青油綠一片,使得整個生物系實驗樓依舊顯得生機盎然。
7號樓是一幢僅有二層高的小樓,在規格一致的實驗樓群中,顯得格外與眾不同。
實驗樓的窗戶被擦得明可鑒人,透過窗戶可以看見屋中一排排整齊陳列著的標本和培養皿。石子小路邊的花叢里栽著蘭花三七,冬天的蘭花三七沒有花,只有修長的葉子一叢叢妝點小路,油綠的葉片上水珠滾動。
助手「張少傑」告訴徐湛,這幢獨立小樓挂名歸屬宋清輝,實際上完全由自己使用。
這個世界的「徐湛」非但沒有錯過高考,而且還跳了級。用四年的時間成了一個研二的學生,做著博士生乃至教授們才有能力做的實驗。
徐湛覺得匪夷所思。
他從未想過僅因為宋清輝這一個契機,這兩個世界中的自己,竟會就產生這樣天差地別的變化。
這只是短短四年而已,徐湛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去往更遠的未來,那個時候的自己,又會是什麼樣子。
他浪費的只是四年嗎?不,他浪費的是自己的一整個人生。
張少傑開了實驗室的門讓他進去,徐湛想要裝模作樣和他一起清點器材,卻被他拒絕,「湛哥你快省著點時間休息,清輝哥剛發簡訊說你昨晚又熬夜寫講稿了。這些例常清點我能處理好,你就放心吧。」
聞言徐湛鬆了一口氣,順著張少傑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上二樓的樓梯,看來休息室應是設在了樓上。
實驗樓的一樓很現代化,想必經歷了多次翻修和改革,但作為資料室的二樓卻依舊古老。樓梯上嵌著的石板一看就是幾十年前的樣式,牆壁上掛著古代神醫的畫像和簡介,以及一些師生合影。
徐湛沒心情去仔細研究那些東西,這裡空間很小,只有四個房間,正對著樓梯最大的那間一看就是資料室,休息室則被安排在少有人打擾的走廊盡頭。
如果就這樣在休息室睡一覺,一覺醒了就能回原來的世界呢?
自欺欺人地想著,徐湛剛要去擰休息室大門的把手,身上卻突然發出「叮」的一聲。
愣了幾秒,他才反應過來,那聲音是從自己褲袋裡傳來的。
低頭摸了摸褲袋,是個嶄新的手機。徐湛一時間還有些不適應這麼清晰不帶裂痕的屏幕,他嘗試著解了鎖。
還好這個世界的自己的解鎖手勢沒變過。看來他可以期待一下,在其他的細節上「自己」也和原來差不多。
新信息是宋清輝發來的。
「實驗室參觀我會幫你多拖十分鐘,你好好休息調整,一會兒還是要來講解的。」
徐湛一下子警覺起來。
開什麼玩笑,要他講解實驗?那絕對不行!他可不想自己一「穿越」過來,還沒和宋清輝說上幾句話,就把他的工作搞砸了。
徐湛忙低頭編輯信息:「清輝哥,我最近狀態不太好,你看這講解的任務能不能換個人來做。」
徐湛剛想按「發送」,地面突然顫動起來,整個牆壁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傾倒下來,身後的樓梯不斷地歪斜坍塌,腳下的地板碎成數塊,徐湛不由地伸手抓住了樓梯欄杆。
這景象幾乎就和徐湛剛才在報告廳遇到的一模一樣!
怎麼回事?
掛在牆壁上的相框在傾斜角度越來越大以後,終於脫離了牆壁,紛紛掉落在地。相框的玻璃因摔落在地而破碎,卻又在碎裂的過程中被按了暫停鍵,一個個破碎了一半的相框靜止懸停在半空中。景象十分詭異。
難道他要回去了?
徐湛抱緊樓梯的欄杆,也不管難不難看,像抱著浮木的溺水者一樣整個人扒在上面,希望世界能在他耗儘力氣之前轉換完全。
但就在這時,徐湛的耳邊傳來警車刺耳的鳴笛。
他眼前出現了重影,既看到了實驗室牆壁上的老中醫畫像,又看到「另一個」世界的情景……
自己正被兩個警察押送上警車!
「徐湛,我的律師有的是辦法,讓你一輩子都呆在監獄里!」耳後傳來孫康的咆哮。
徐湛扭頭,看到孫康的幻影越來越清晰,只見他雙目赤紅,一隻手用帕子捂著鼻子,白襯衣上滿是斑斑駁駁的血跡,臉上卻是扭曲的獰笑。
這是我原先的世界?可是之前不是在報告廳嗎?為什麼我要被捕了?
混亂和沉重的感覺壓得他呼吸一滯,一瞬間,他的思維前所未有地清晰。
他要回這個宋清輝枉死的世界嗎?
他要回這個自己即將在監獄度過一生的世界嗎?
他——當然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