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戰於秦宮(5)
文諾離開之後,懷袖想了很多。
少年回來以後,她不會給好臉色,讓長老們訓斥他,讓師兄弟們聲討他。直到他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懷袖才考慮原諒他一點點。
但是她從來沒想過,文諾會回不來。
黑色的長刀貫穿他的身體,少年還朝她笑著,最終無力地倒在地上。
陳學道在荒蕪之上放聲狂笑,懷袖的天卻塌了。
那個沒架子的大師兄,那個一直逃避自己的大師兄,安靜地躺在血泊中。
一瞬間世界定格灰白,眼眶中突然掉下什麼東西,潮濕地劃過她的臉頰。一種無以名狀的疼痛,隨著血液升騰,進入心房,深入骨髓。
烏雲翻湧,電蛇在雲層中吐信,懷袖懸在半空,看不清她的表情。
陳學道的笑聲停止了,狹長的眼瞄向懷袖。
「聖女殿下,你要來陪你的大師兄嗎?」
「轟」,雷聲炸響,天地被照亮,少女精緻的面容晦暗。
陳學道又瘋狂地笑起來,「哈哈哈,你是傻了嗎?」
天上灑下雨絲,霎時雨點連成線,大雨就像天塌了似的鋪天蓋地從雲層傾瀉下來。
懷袖周身的罡氣,將雨幕隔開。她緩緩地抬起手,一柄無鞘細劍憑空出現。
「轟」,又是一聲炸雷,懷袖消失在半空中。
下一刻,陳學道的身子橫飛出去,地上劃出十丈痕迹。懷袖站在文諾身前,聞到文諾血液的甜腥味。
只有那個男人,罪無可恕。
細劍挽了個劍花,斬斷雨幕,身前九道氣劍凝為實質,指向陳學道。
陳學道陰沉地抖了抖身子,手中的苗曦散發出詭譎的紫光。
懷袖輕吐一字,「靈。」
氣劍穿過雨簾,陳學道揮刀,氣劍與苗曦碰撞發出金石聲,氣劍碎裂,另一劍又緊隨其後。
碎裂的氣劍化為罡風狠狠撞上陳學道,即使有紫光護體,也只是堪堪擋住九劍罡風。
「你已經踵息境巔峰了?」
陳學道狹長的眸子滿是不可思議。
懷袖沒有回答,身形化為殘影,掠向陳學道。
下一刻,陳學道周身的紫光化為點點螢火,徹底消失。她持劍後退,熒光沒能觸碰到她。
一個無比巨大的黑影,忽然顯現在陳學道身後,如同山嶽般高大。陳學道面容忽然僵硬起來,苗曦燃起黑火,從陳學道的手臂蔓延到全身。
苗曦產生詭譎的吸力,就連十丈之外的懷袖都被隱隱拉扯,一時間不敢向前。
黑影頭部睜開血瞳,雙手伸出,手指尖銳如同長矛,就像是一頭巨獸。
陳學道面露恐懼,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可是體內的罡氣源源不斷地湧向苗曦。
黑火灼燒著他的皮膚,感覺有如深淵探出一隻巨手,將他拖向無底的地獄。
他發不出聲音,面容猙獰可怖。身後的血瞳巨影頭部橫裂一道縫隙,如同張開嘴。
懷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她緩步後退,心下一緊,往後望去。
原本在文諾身旁的黑衣少年,正蹣跚地站起身子。他看到懷袖的時候微微發神,下一刻她已經揮劍朝他而來。
陸昭嚇得後退,卻不料一下踩空,跌進文諾轟出的巨坑中,身子滾在泥漿里,衣服被泥水浸透。
不過這反而讓他逃脫一劍,懷袖捏出一道罡氣,將文諾身上的雨簾隔開。隨後蹲下身子,給文諾醫治身上的傷。
「聖女殿下,
我不是敵人。」
陸昭連忙開口,喝進一口泥水,被嗆得直咳嗽。
懷袖沒有看他,而是看向身體被黑火吞噬的陳學道。原本以為陳學道是要用什麼隱藏的絕招,現在看來,更像是失控。
黑色的火焰讓懷袖心悸,也不敢妄動。黑色的巨影似乎在猙獰地笑著。陸昭好不容易從坑中爬出來,身上全是泥漿,他感覺有泥水灌進耳朵里。
懷袖沒有再出劍,他下意識鬆了口氣。卻看到文諾躺在地面,衣衫被血染紅,他瞳孔猛縮。
就算懷袖用了南音的秘法,文諾的傷口依然無法癒合,只能勉強止住血流。
陸昭蹣跚地朝文諾挪步,懷袖卻冷聲道,「你再往前我就殺了你。」
他的腳步停下了,顫聲道,「文諾他,沒事吧?」
懷袖沒有回答他,他咬了咬牙,又往前挪了一步。
白光一閃,一柄無鞘細劍懸在他的脖頸,劍尖已經貼緊皮膚,他下意識後退一步。
這時候,他才扭頭去看另一邊。陳學道已經徹底看不見身形,只剩下一團黑火正熊熊燃燒,巨影猙獰笑著。
陳學道被苗曦反噬了,陸昭早就知道會有這個結果,但是他沒想到,文諾會被他所傷。他以為文諾會像兩年前一樣,燒著篝火等他醒過來。
然而並沒有,等他醒來的時候,無所不能的文諾倒下了。
陸昭朝著黑火走去,懷袖好看的眸子瞥向他,很快又轉向文諾。心中被酸澀溢滿,文諾的臉蒼白無比,呼吸微不可查,可他的表情十分平靜。
陸昭被腳下的石頭攔了一下,摔倒在地上,身子濺起泥水,可他又咬牙爬起來,蹌踉前行到黑火前。
透過黑火,陳學道的面容已經被燒焦,氣息細若遊絲,苗曦散發著詭異的紫芒。
陸昭伸手,原本熊熊燃燒的黑火瞬間裂開一個口子,撫上苗曦,脊骨傳來歡悅,黑火瞬間升起,將他包裹其中。
巨影血瞳緩緩閉合,雙手垂下,將黑火包裹其中。
面目全非的陳學道睜開眼,他看到了陸昭的真容,只是再也沒有力氣將他拍飛。
陳學道的手已經碳化,陸昭隨手一捏,就碎成細塊。
苗曦重新回到手中,陳學道的身體徹底化為灰飛,消失在黑火中。
黑火收回到苗曦中,紫芒也盡數消失,黑影下沉拉長,歸入陸昭的影子中。
他扭過頭,懷袖已經將文諾抱在懷中,白色的裙子髒了,可她一點都不在乎。少女化作流光,遠離秦宮。
陸昭仰著頭,任由雨點拍打在臉上。
「你,會沒事吧?」
......
秦王被綁在椅子上,蔡奉焦急地來回踱步,一邊的外門弟子都陰沉著臉。
院內傳來一聲輕響,蔡奉立刻衝出房門,懷袖懷中抱著文諾,快步走到房中。
「聖女殿下,大師兄怎麼樣了!」
懷袖置若罔聞,抱著文諾進到自己卧房,將他輕柔地放到床上,玲瓏囊一股腦倒出來,各種靈藥散落在地上。她慌亂地找著,直到拿起翠玉瓶。
捏開塞子,顫顫巍巍地倒出一顆丹藥,掰開文諾的嘴,將丹藥喂進去。
跪在床前,緊緊捏住少年的左手,他的手是那樣的冰涼,無論她怎麼灌輸內息,都無濟於事。
蔡奉無力地癱倒在門前,文諾的衣服被徹底染紅,就連懷袖都無能為力。
「大師兄。」
少年再也不能像平時一樣,賤賤地泛起笑容回應他了。
他的手指摳入門中,喃喃自語道。
「都怪我,我早就該叫上聖女殿下,不應該聽大師兄的話。大師兄,就算救了天下蒼生,你不在就沒有意義啊!都怪我,都怪我!」
「說完了嗎?」
蔡奉茫然地抬起頭,眼眶中飽含熱淚。
懷袖站在他面前,冷漠地俯視他。
「說完就離開,不要打攪大師兄。」
蔡奉身子一顫,無力地垂下頭,緩緩站起身,蹣跚離開門前。
雨依舊在下,像是蒼天都在為少年哭泣。
她閉上眼,悲傷布滿心頭,身上綻放出白光,烏雲散去,雨水頃刻間停了下來,彎月懸於半空。
咸陽城內,微風從四面八方吹向懷袖,而她眼中沁出兩行濕潤。
這一夜,南音聖女於咸陽城中,堪破踵息境巔峰,晉陞心齋境九品。